“要我说啊,早就该请新厨娘了!师尊你是不知道啊,底下那群弟子们早就有怨言了,说二师兄做的菜,清汤寡水的,吃一顿两顿还行,连吃三天,简直比吃草根树皮还要难以下咽呢!”
孔鸿明一边给师尊夹菜,一边喋喋不休打小报告,“偏他还自我感觉良好,一天到晚恨不得睡在厨房里头,生怕别人不知道饭菜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乌景元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耳边的声音,逐渐和记忆中的声音相撞。
“还是二师兄做菜好吃!”
“我最喜欢二师兄做的糖醋鱼了!红烧排骨也好吃!”
“二师兄不仅资质好,连做菜也这么有天赋啊,这黄瓜丝切得真漂亮,我都不舍得下筷子了!”
如今明明人没变,可却像是什么都变了。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给为师送饭?”师尊的声音响起,乌景元的心瞬间一紧。
“那徒儿想师尊了嘛,师尊喜清静,不常下峰,徒儿想得慌,遂特来给师尊送饭!”孔鸿明笑嘻嘻的,“徒儿知道师尊辟谷多年,但如今正是寒冬,山下送来了好多新鲜瓜果,徒儿惦念着师尊,就想着师尊能尝一尝。”
“只是因为这个?”师尊语气里满是宠溺的意味。
“嗯,还有就是……徒儿手头近来有点紧,都欠一屁股债了,大师兄也不肯再借钱给我了,我没办法,只能来求师尊了。只当是师尊疼徒儿,赏个十几二十万灵石,给徒儿花花,好不好嘛,师尊?”
殿里师徒二人亲亲热热,殿外冰天雪地,刺骨寒风吹得乌景元遍体生寒。
他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了,跟做了亏心事的小贼一样,连忙逃下了峰,慌不择路之下,脚下踩空,整个人摔倒,跟皮球一样轱辘轱辘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怀里的食盒摔飞出去,尚且温热的饭菜滚落一地,乌景元整个趴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右腿剧痛无比,方才在滚下来时,不小心撞到了石头,只怕骨头断了。
稍微动一动,就疼得钻心刻骨。
他在雪地里趴了很久很久,眼泪将地面一小片积雪浇融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噗嗤的声响。
“二师弟?你怎么会趴在这里?”来人是大师兄,沈渡江。
见状赶紧要将人搀扶起来。
乌景元按住大师兄的手,话才一出口,更汹涌的两行眼泪涌了出来:“我,我的右腿好像断了,好疼,大师兄我,我……我不能走路了……”
“好,大师兄知道了,你别怕。”沈渡江半蹲下来,投以安抚的眼神,等乌景元慢慢把手拿开,才小心翼翼抚摸上他的腿。
稍一触碰,乌景元就疼得撕心裂肺,眼前也阵阵发黑。
“应该是膝盖骨碎了,有些麻烦……”沈渡江眉头紧锁,看着大片大片的血迹,渗透出来,染红了二师弟的裤袍,仰头望了一眼台阶,上面还有非常清晰的痕迹,原来是从那么高的位置滚下来的,怪不得摔得这么狠。
“无妨,我先抱你去紫竹峰,想来小师叔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腿。”
说着,沈渡江便单膝跪地,一手从乌景元腋下穿过,一手从腿弯处操去,可如此一来,还是会不小心触碰到伤处,见师弟疼的面色惨白,他咬了咬牙,道了句,“你且忍一忍。”
然后便飞身前往紫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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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顾澜夜满脸恨铁不成钢,一边命宁书快去丹房取来止疼的丹药,一边动作麻利地用剪刀剪开乌景元染血的衣袍,“才短短几个时辰没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昨晚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真想死是不是?”
乌景元面色惨白,躺在竹椅上,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额头上全是汗。
沈渡江不忍心,便问:“小师叔,景元的腿可还有救?”
“是师兄让你送来的?”顾澜夜不答反问,语气不善。
“师尊应当不知此事……”说这话时,沈渡江还不确定地望向了乌景元,见其已经疼晕过去了,当即暗暗一急,提了个音,“可要将此事告诉师尊?”
“你说呢?”顾澜夜没好气地道,“这是他的徒弟,还是我的徒弟?徒弟跪晕了,让我治,腿断了,还让我治!他可倒好了,什么事都不操心不过问,那他还收这个徒弟做什么?!”
“小师叔!”沈渡江赶紧暗暗冲他使眼色,师尊来了。
顾澜夜全部注意力都在乌景元的身上,剪开裤子看了看伤口,瞬间就骂起来了,“苍溪行要是不管徒弟死活了,就赶紧一脚踢出山门!冻死也好,饿死也罢!就是被野狗野狼分吃了都行!别一天到晚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的!”
“真当我是大罗神仙啊?膝盖骨碎成这样了,我怎么补?拿针缝,还是拿水泥灌啊?真是操|了!”顾澜夜边骂,边用银钳子夹着棉球,快速清理伤口处的血。
等他察觉到气氛不对时,一偏头就看见自己的掌门师兄,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嘴里的脏话一骨碌就咽了回去。后颈处的绒毛刷的一下冒了出来,跟刺猬似的,起了一片鸡皮。
苍溪行示意大徒弟退下,沉声问:“怎么弄的?”
顾澜夜本来被师兄冷不丁的出现,吓得心头火都灭了几分,闻听此言又腾的窜起来了,色厉内茬地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还这么多牢骚?”
苍溪行冷眼睨了过去,见自家徒儿即便昏迷不醒,也被处理伤时的剧痛,激得身体瑟瑟抽搐,索性掀袍落座,将人小心翼翼揽在怀里。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徒儿额头。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顾澜夜转身取来更小号的钳子,他得把碎骨捏出来,“抱稳了啊,可别让他疼得摔下来!”
乌景元似感应到了师尊的存在,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原本抖个不停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
顾澜夜为乌景元处理好腿伤,还没包扎好,就瞥见师兄要走,当即又哧的一声:“怎么着,这就要走了?师兄也不问问我,景元这腿可有的治?”
苍溪行轻轻将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徒儿,放回竹椅上,见其面色依旧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在脸上汇聚,乌黑的鬓发和青色的衣领都被汗水浸透了,孱弱的像一只小猫儿。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心疼。
闻言,他淡淡道:“只是摔碎了骨头,以你的医术,自是有办法另其恢复如初。”
“那我还真是要谢谢师兄啊,居然这么信得过我的医术!这碎骨断骨,我确实有办法可以复原,但景元的心病,我却是无能为力!”
顾澜夜用绷带,一圈一圈,把伤处缠绕好,话到此处时,他仰头望向了师兄,又是一声叹,“师兄,虽然我不明白你此番到底有什么缘故,但景元这孩子死心眼,若是你有什么苦衷,可一定要亲口告诉他才行,否则他未必能明白你的一番苦心,只怕来日还会恨你。”
苍溪行面无表情的,缓慢吐出一句:“他若恨,便让他恨。”顿了顿,看着顾澜夜在乌景元膝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又道,“莫告诉他,我来过。”
顾澜夜“啧”了一声:“我怎么就那么爱听你的话呢?”
苍溪行曲指,一簇灵光径直打进了顾澜夜的眉心,顾澜夜唔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捂,弯下腰气呼呼地骂:“好啊你,过河拆桥!我帮了你,你居然还对我下隐言术!”
等再起身时,方才那抹白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正巧宁书拿了止疼药回来,见状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你师伯方才……唔!”在隐言术的作用下,顾澜夜无法对任何人说苍溪行刚才来过的事,很快憋得脸都红了,咬牙切齿道,“没什么!书书你现在就去,在紫竹峰门口竖个牌子,上面就写敛光仙尊与狗不得入内!”
“这不好吧?”宁书望了一眼竹椅上的乌景元,问:“乌师弟怎么样了?”
“膝盖骨整个碎了,不过好在筋络没断,我记得药房里还有一株续骨草,回头你找出来捣碎了,用温水冲泡,让景元喝下,再休养几日,等骨头长出来了,便没事了。”
顾澜夜还是觉得非常生气,索性又吩咐宁书,“记得把账都记在你师伯头上,回头你去找他报销!对了,还有我的出诊费,医药费,景元的住宿费……就算十万……算了,看在同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收他二十万!你抽两万灵石当这个月的零花钱,再下山给景元买些土鸡土鸭,什么的,不要心疼钱,一律照最贵的买!”
宁书点头应了,询问师尊止疼药还要不要。
顾澜夜看着乌景元煞白一片的脸,闻言叹道:“自然是要的,长骨头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你看着他些,等他醒了,不许他随意走动,更不许他离开紫竹峰!”
顿了顿,他似想起什么,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止疼药也不要了,你再去药房一趟,把我之前炼制的蒙汗药拿过来,想办法灌到景元嘴里,就让他舒舒服服睡个几天吧。”
“那乌师弟会不会被饿死?”毕竟他如今废了,不过血肉之躯。
顾澜夜:“不会的,此前我已喂了他三颗壮/阳补气丹,不吃不喝三个月都不会死,就是那蒙汗药的量,你注意些,每次不宜下太多,多了真会死人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