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闻很快就沉沉睡去。
白子砚轻手轻脚放下了弟弟,帮他轻轻盖上了小毯子。
显然,白子砚照顾小孩子很有经验,他拿过一旁的小毛毯卷成卷,放在白子闻头顶处,向下面弯曲,与白子闻身上盖着的小毯子相接,这样子,小孩子整个人都被被子围住,会很有安全感,有种回到母亲子宫的幸福感。
墨寒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一小缕阳光直直穿透他的手指,让他看似与活人无异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透明感,像一片易碎的瓷片。
他从长辈那里得到最直白的爱意,便是发烧烧到迷迷糊糊时,姥爷轻轻地帮他掖被子。
所以,段沧帮他盖的那一次被子,让他记了七年。
段沧。
墨寒微蹙眉头,按住心口。
他伸手,穿过自己的魂体。
心的位置空空荡荡。
……
白子砚刚回国,许是白家有意让他先休息几天,没有给他安排任务,所以他暂时倒是清闲,索性就一直守在弟弟的身边。
墨寒坐在床边,看着日头渐渐西斜,夕阳为绿叶镀上了一层暖橘色的边。
病房渐暗。
墨寒不喜欢夕阳,也不喜欢黄昏,更不喜欢黑夜,就像他不喜欢曾经的无数个黄昏里电话中传出的忙音,和夜晚渐渐冷去的饭菜。
或许他只是讨厌抱着微末希望的等待,与昏暗而寂静的客厅。
整个客厅,都只有小黑玩毛球时,发出的细微“咔嚓”声。
有趣的是,倒是死后,他被死死绑在自己的情敌身边,想体会下独处的滋味都不行。
白子砚看时间不早,怕弟弟晚上睡不着,便轻声哄着,想把弟弟叫醒。
白子砚的声音实在好听,微微提高调子的时候,像山间的溪水,此时特意放缓了声音,又像是春日夜间轻柔的风声。
墨寒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下微微一叹,心道段沧不是什么好人,眼光倒是不错。
白子闻好久没睡的这么酣甜,被叫醒时难得撒娇,闭着眼睛把脑袋往哥哥怀里拱,像只哼哼唧唧的小猪仔。
墨寒柔和了眉眼,却眉心忽的一跳,他在余光中,看到了段沧的影子。
段沧?
墨寒回过头,果真看见段沧从车上下来,匆匆忙忙往楼这边赶。
没过一会,房门就被敲响,白子砚看弟弟马上又要沉沉睡去,只得往外走,怕来人惊到弟弟。
门外是段沧。
白子砚有些惊讶,笑道,“我们的段总怎么来了?今天的工作不太忙?”
段沧看着白子砚,平日冷峻的脸上露出笑来,如同冰河初融,“来看看小弟。”
他顿了顿,“……和你。”
热恋期的小情侣,总想死死地黏在对方身边,饶是段沧也不例外。
白子砚闻言一怔,眼睛弯起,“小弟还在睡,我得把他叫起来活动活动……一会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吃饭?”
“好。”
白子砚和段沧走进房间,他们身量相仿,气质不同却同样俊美,并肩而行时,便如双日同行般,令人不敢直视。
墨寒站在病房门口,背过身,轻飘飘地靠在了外墙上。
里面的声音还在往耳朵里钻。
“小闻的情况怎么样?”
“好转些了,但还是会梦魇。”
“你下午一直陪在这里吗?”
“嗯,这几天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
墨寒靠在外墙上,看着窗外漫天晚霞中,有只雀儿飞过。
……
段沧与白子砚哄好了白子闻,便一并去吃饭。
段沧把菜单递给白子砚,白子砚看了看,笑道,“居然有毛血旺和麻辣小龙虾,我在国外的时候,最馋的就是中餐。”
“您好,来一份毛血旺,一份小龙虾,麻辣的。”
墨寒看见段沧皱起眉,“子砚,我……”
白子砚将菜单递给段沧,“我点好了,你喜欢吃什么?”
段沧愣了愣,才接过了那张菜单。
白子砚有些奇怪,“阿沧?”
墨寒突然之间明白,为什么段沧会皱眉。
段沧的胃不太好,听说是在大学时,刚开始接触段家的企业时,熬坏了身子。
因此墨寒知道之后,与段沧同桌吃饭,从未点过或做过重口味的东西。
墨寒深爱段沧,知晓他的一切习惯与喜好,每次出门吃饭,段沧甚至都不必看菜单,全权交给墨寒处理就好。
墨寒点的菜,从来都最合段沧的口味。
不过显然,他们之间的相处,并不适合白子砚与段沧。
段沧大概也是想明白了这点,他抿了抿唇,看向菜单,墨寒飘到他身后,轻声道,“点一份小米山药枸杞粥,再加一份菜心虾仁和开水白菜。”
墨寒点的菜,果然最合段沧心意,饶是段沧听不到,也习惯性地将目光落在了小米粥的图片上。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表情突然扭曲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作呕的片段,他猛地将菜单拍在桌上,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白子砚一跳。
白子砚关切地起身,“怎么了阿沧?不舒服吗?”
听见白子砚的声音,段沧生生挤出一个笑,脸上的表情因为扭曲而显得有些微不自然,“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吃点重口的也不错。”
“再来个麻辣鱼和青龙生腌。”
他将菜单甩给侍者,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带着嘲弄地道,“一个连医生都不是的人,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他最后一句说得又快又低,被菜单带起的风声遮掩,白子砚没有听见,墨寒却听得一清二楚。
墨寒和段沧在一起不久,就发现段沧的胃不太健康,为了调理段沧的胃,让段沧按时吃饭,他把粥熬出了花样,就连吃遍了美食的好友,都要举着拇指夸一声鲜。
那时候他们在一起不久,段沧尚未厌烦了他,对他也有几分宠溺,便由着他一遍遍叮嘱——吃饭要吃得清淡,少吃辛辣食物少喝酒,如果有应酬,先垫垫肚子再喝酒,别空腹。
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更何况墨寒与段沧在一起七年。
如今看着桌上满是辣椒的菜色,墨寒突然有种被掏空了身体的疲倦。
饭桌上的菜香辣扑鼻,令人食指大动,段沧也被勾起了几分食欲,跟着夹起了一只小龙虾。
被剥去壳的小龙虾整整齐齐地趴在盘子里,浇着辛辣的汤底,在灯光下呈现诱人的色泽。
白子砚吃了一只,摇摇头,“果然小龙虾这种东西,还是在街边吃最有味道。”
辣意刺激着段沧的口唇,许久没吃过重口的舌头欢欣雀跃,连带着段沧的兴致也高昂起来,他道,“那下次就去街边吃,回咱们的高中后面那条街,那家烧烤店一直在开着,还扩大了规模。”
白子砚惊喜道,“竟然还开着?那一定要去尝尝!他家的小龙家最是对味,你还记得之前咱们翻墙出来吃的那一顿烧烤吗?”
段沧回想起曾经,忍不住笑道,“当然,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烧烤,最好吃的小龙虾。”
白子砚感叹,“时间过得真快,离那天翻墙逃课都有十年了。”
段沧垂眸,“对,过得真快。”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眸色带了点暗色,抬头时又是一片笑意,“咱们错过一个十年,但以后会有很多个十年。”
白子砚被段沧这样深情的剖白熏得耳尖微红,连带着眼尾都晕开漂亮的红色,像桃花落在白玉上。
“好,咱们会有很多个十年。”
房间的气味在随着热度暧昧地升温,于是那分别的十年,便像是遇见烈日的冬雪似的,融化了。
连带着墨寒的小半生,都一并融化了。
墨寒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窗外的树影,也像是一株安静的树,什么都没有听见。
***
深夜。
一阵剧痛将段沧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额上尽是冷汗。
双手死死捂住胃,却并未有任何缓解,那阵阵尖锐的疼痛越发剧烈,简直像是生吞了个炸刺的刺猬。
“墨寒、墨寒!”
“你他妈……人呢?!”
段沧从牙缝里挤出低吼,伸手去摸床头暖着温水的热水垫,摸了个空。
他突然想起,墨寒已经离开了。
他低声咒骂,挣扎着从床头爬起来去找药。
和墨寒在一起的日子里,他的胃被养的很好,从未有过发病,让他几乎要忘了自己还有个娇气的胃——他以为他的胃病早就好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一阵阵发晕,好在墨寒做事向来利落,常用的药物就被整整齐齐放在药箱里,打开盖子,最上面一层就是胃药。
水杯里面的水早就凉透了,他现在也顾不得什么,就着凉水灌下药。
等药物开始发挥效果,他感觉稍微好些了,才突然想起,他几近七年没犯过胃病,自然用不到胃药,药箱里的胃药该不会早就过期了?
难道胃疼刚好些就要因为吃过期药进医院?
段沧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一把抓过药盒,却见上面的生产日期,分明是在两个月之前。
两个月前,墨寒还在他身边。
墨寒……
段沧的脸色变换,最终冷笑一声。
走得挺利落,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新的欲擒故纵的把戏。
这么久了,怕是在外面也待不住了。
他等着墨寒回来,却看到他已与白子砚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一定很精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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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条猫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