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客吓得魂飞魄散,口中刚发出惊呼,人就已经被业火吞噬。
陆洵眸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他收回视线,耳尖微动,猛地侧身躲过一支冷箭。
宴行客体会过魂魄被灼烧的痛楚,那种痛,痛入骨髓,撕心裂肺,他以为,他还会再经历一次。
预料中的痛楚没有传来,他只觉周身暖洋洋的,像沐浴在温泉里一般舒适。
宴行客试探性的睁开眼,入目的是滔天业火,他的衣摆被火蛇卷起,整个人置身于业火火海之中,却毫发无损。
他想,他又被陆洵骗了。
这个人,还真是惯会骗人。
他抬眼看过去,火海外,陆洵正用凤来斩断暗处射来的冷箭。
宴行客恶劣的想,此地凶险,稍不注意落下山崖,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若落到石刀上,就算不死也会变成残废。
只可惜,宴行客注定不会如愿,陆洵擦去身上沾染的点点血迹,勾唇冷笑,迈步进了业火火海之中。
抬眸时正对上宴行客怨毒的目光,他还未来得及藏拙,就被抓个正着。
“你的那点小心思,我一清二楚,我猜,你此时定在心里诅咒于我,只是很可惜,我还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是不是很失望啊。”
陆洵调侃着,却伸手拽过宴行客,抬手掐着他的下颚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光是心里想想多无趣啊,你该动手杀我的,不是吗?”
“你不动手,就代表心里还有我。”
宴行客厌恶的拍掉陆洵掐着自己下颚的手。
“陆洵,你不要恶心我了,你不觉得你说出这种话来,很可笑吗?”
他们之间,哪里还有情可言,有的只是恨,非死不可破。
“呵,看你难过,我心里快意,如此足矣。”
陆洵嗤笑说罢,伸手拉紧锁链,带着宴行客跃过火海,到达对岸。
“这业火只是幻境,晏忱,你方才是不是吓坏了?”
宴行客不愿承认,木着脸沉默不语。
陆洵也不拆穿他的强自镇定,他在山崖边等了一会儿,终于见着妖兵首领擦着冷汗过了火海。
他们很快过了杀阵,眼前豁然开朗。
不同于外面的荒凉,这里鸟语花香,四季如春,百花齐放,外围是群山绿林,腹地湖水清澈,碧波荡漾,充满生机。
三人最后准备在湖边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上路。
首领颓然坐在岸边,手里拿了张干饼,一口接一口的闷头啃干粮。
他是食草性妖类,此番外放,只带了些干粮和干草,就着这湖水,将就吃了裹腹。
陆洵修的是无情道,早已辟谷,只需喝点水即可。
但接二连三的追杀,令他脾气暴躁。
两人休整了一会儿,陆洵便搂着宴行客的腰陷入沉睡。
宴行客本想借机找利器来杀陆洵的,可陆洵的手就如紧箍咒一般,将他牢牢困在怀里,挣脱不得。
石刀山里生灵众多,对于突然闯来的两人,都带着敌意。
月上中梢,不少妖兽都出了巢穴,往湖心而来。
他们隐在丛林中,虎视眈眈的盯着贸然闯入的两人。
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馨香,曲调诡异的笛声幽幽响起,回荡在空谷内,引来群兽暴动。
新月更替,血雾渐浓,厮杀阵阵,久无人烟的石刀山内火光漫天,群兽嘶吼,大地颤动。
刀光血影间,宴行客眼前被血色浸染,辨不清方向。
他跟在陆洵身边,见他浑身血染,一身绛紫色锦袍上血迹斑斑,满目可见触目惊心的裂口刀痕。
宴行客思忖着能不能借机杀了对方。
陆洵闷咳一声,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他抬手擦去嘴边血迹,却是拽紧了宴行客身上的锁链,不肯放手。
宴行客见状,忍不住开口:“你把我放了吧,不然你也会死在这儿的。”
“你想都别想。”陆洵哑声说着,挥剑斩下扑上前的虎妖。
妖兵首领此时早已力竭,昏倒在一棵樟树下。
这些妖兽都是受人控制冲着陆洵来的,所以首领晕倒后,没有被踏成肉泥。
不找到隐藏在密林后操控这些妖兽之人的话,陆洵恐撑不了多久。
“你都自身难保,还困着我,陆洵,你当真恨我如此吗?”
宴行客不太懂,这人分明恨他至此,遇上追杀,理应不会管自己的,更何况,他又不会受到这些人的伤害,他有什么理由不放手。
“你以为,我死你就能解脱?宴行客,若我死了,你这因我而生的魑魅,也将灰飞烟灭,世上再无你的踪迹。”
“若你死了,我就算灰飞烟灭又如何?陆朝生,宴行客的毕生所愿,便是见你身死道消。”
宴行客冷笑着,嘴里吐出无情的话语。
陆洵并不气恼,他知道宴行客恨自己,他又何尝不恨他。
他已经报过仇了,如今这人不过一只魑魅,就算不杀他又能如何。
“今日,我若死了,宴行客,我便放你自由。”
陆洵突然拽紧锁链将人拉近,于火光中,紧紧环抱了宴行客一瞬,便毅然决然画出一道符咒在宴行客身上,随即一掌将人推开。
宴行客愕然后退两步,抬眼时,陆洵已被淡蓝色的灵力所包围,眨眼间,一条通体赤色的蛟龙拔地而起,蛟身足有十丈之高,体型庞大,蛟首妖角上一缕赤红,明艳生辉。
蛟龙生角,代表离化龙只有一步之遥,假以时日,陆洵定能化龙成仙。
火光中,一条蛟龙自漫天火海中盘旋飞出,所过之处,哀声遍野。
那是最原始,来自于血脉的压制。
蛟龙的威压震慑着暴动的兽群,它们痛苦吼叫,嘶声震震,不绝于耳。
宴行客还是第一次见着陆洵的妖身,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蛟龙。
也是,作为妖帝的第九子,再不受宠,也是人中龙凤,出生不凡,自是比不得普通的妖怪。
突然,漫天箭矢向着空中的蛟龙射去,密密麻麻的利箭犹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将陆洵困在其中。
每支利箭上都带着灵力,势必要将蛟龙诛杀在此。
蛟龙分心之于,妖兽受笛声蛊惑,暴乱得更加厉害,它们横冲直撞,若没有撞上蛟龙,便撞上树干,只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
宴行客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瞬间百感交集。
他同陆洵身上的牵扯似乎断了,他抬步往前,看着前方的樟树,那枝干上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手里拿着支竹笛,用来控制妖兽的笛声,便是出自他口。
宴行客仰头看天,暮色沉沉,天边一轮弯月被血染红,浓烟滚滚,血气冲天,耳边传来蛟龙的怒吼。
几十个黑衣人在林间纵横,他们开始结阵,周身灵力爆涨,那是九天玄极诛妖阵。
似是心有感应,陆洵巨大的妖瞳看着林间的黑衣人,在他们中间,是御笛蛊惑群妖的罪魁祸首。
蛟龙昂头嘶吼一声,俯身直直往他的方向直冲而来,带着滔天巨浪,犹如排山倒海之能。
大水熄灭了山火,蛟龙却被困于阵法中不得脱身。
晏行客看着金色的锁链捆缚着妖蛟,耳边听着他的悲鸣吼叫,心里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可他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想,也许,这是因为,陆洵不是死在自己手里的原因吧。
有水滴砸在手背上,宴行客看着前方,双眼逐渐模糊,嘴角却带着笑意。
他看见妖蛟奄奄一息坠落在地,蛟身伤痕遍布,七寸上有着一道致命的血洞,洞穿了他的整个胸膛,血水顺着斜坡蜿蜒至湖面,将湖水染成血色。
天光破晓时,妖兵首领苏醒过来时,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眼前是血海,是尸山。
无数妖兽的尸体堆叠在一起,恶臭熏天,他颤抖着唇,嘴里发不出声,一瘸一拐的搜寻着。
直到在一棵海棠树下,找到了陆洵早已冷透的尸身,在他的胸口处有一道致命的剑伤,将他的胸口洞穿。
他只能步履蹒跚的踏上回王宫的路,将九皇子身陨的消息以及尸首都带回去。
只是,陆洵真的死了吗?
一切都该结束了。
宴行客抬首望着天际,可能是因为一夜未眠的原因,加之陆洵之前给他用了禁术的原因,他竟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都结束了,陆洵,虽不是我亲手杀的你,但你死了,你加注在我身上的屈辱和仇恨,那便烟消云散。”
“我们两不相欠。”
他目送着首领离开石刀山,往王宫的方向返回,陆洵的尸身就收于纳戒中。
既然尘埃落定,自己是否就该随着陆洵而去了?
宴行客静静等待着执念消散,自己也灰飞烟灭的结局,只是,他心中并不感到轻松,只觉得有一股气哽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抬步往前漫无目的的走着,身后拖着一条很长的淡蓝色锁链。
石刀山的杀阵对他根本没有影响,他如履平地,径直出了石刀山,看着眼前的荒芜,一瞬间却失了方向。
兀的,宴行客心有所感,迈步往前而去,他穿过怪石嶙峋的山涧,来到一处山坳,那里赫然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宴行客瞳孔兀的放大,震惊,不解,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