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天,因着程婉的病,宫里整个春节都是死气沉沉,因此早在元宵节之前,程婉便特意劝告陶烨好好办一场。
“好好的春节,因为臣妾连灶火都不许生了,”她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如今借着这个机会,皇上也让宫里沾沾喜气。”
只要是她说的,陶烨自然也不会拒绝,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还是皇后想的周到,”原本不信鬼神的人现在已经彻底相信,想为她积一些福,“我吩咐李德办下去。”
操办的圣旨也很快就传到了朝阳宫里。程婉不在,宫中这宴会之事自然就落在群妃之首惠妃上。
“惠妃娘娘,”李德宣完圣旨便笑脸相迎,“这事,就要劳您费心了。宫中也是需要点喜气了。”
“皇上交代的事情,本宫自然会尽心尽力。”惠妃示意下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镯子塞过去,“只是,以往这些事都是皇后操劳,如今皇上交到本宫手里,只怕……会有人不服啊。”
她已有所指,李公公也只管装傻充愣地笑。
“惠妃娘娘您放宽心,这两年就是您辅助皇后统理六宫,再说有圣旨在,谁敢不从?”
套不到的话的惠妃也只能笑着作罢吗,只是一见他出去了脸色便冷了下来。
“皇上最近都在坤宁宫吗?”
“是。”一旁的老嬷嬷帮她把空着的茶杯续上,“听说只要一下了朝都会去那里,连奏折都是在那边批阅。”
惠妃本就已经端起了茶杯,听她这么说又狠狠放回了桌子上。
“活着的时候把皇上霸占着,死了也不安生。”
云嬷嬷视线往周围看了看,见没人在一边才放下心。
“娘娘,皇后不在,你如今就是后妃之首,后位迟早是您的,凤印也是,您不必急于一时,何必平白惹得皇上不快。”
她也看出了惠妃刚刚在李公公面前是打着凤印的主意,但觉得不妥,这会儿才出言提醒。
陶烨登基之时,曾经疏散过一次后宫,最后留下的,多是重臣之女,但这么多年,真正执掌大权的,除了皇后,就只有惠妃了。
所以现在是完全不需要急的。
惠妃咬牙。
“现在不光是后宫,朝堂之上也挣得热闹,大皇子和三皇子迟早是要斗起来,谁不想躺这趟浑水,毕竟皇子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若那两个人当真两败俱伤了,还不知道最后会便宜谁。
“只可惜本宫膝下无子……娴妃那个贱人,本宫日后定饶不了她。”
说起这个的时候,她的眼里藏着凶光。
最初嫁到太子府的时候,那时候的陶烨虽是懦弱无能,却还不至于太过冷落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未再踏足自己的寝宫,时间太久,惠妃几乎记不太清了。
最后把账都算在了圣宠之下的娴妃上。
至少,皇上就是带回来这个人以后,除了给皇后几分面子,就未再宠幸其他人。
云嬷嬷知道她的愤恨,略一思索,俯身到了惠妃跟前:“娘娘,老奴有一计。”
元宵节这天,宴会一切安排妥当,却迟迟不见陶烨来,后妃们都是盼直了眼睛,毕竟皇上自从皇后在病中的时候就几乎没有踏足后宫了。这当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整年都没见过陶烨一面。
而此刻坤宁宫中,陶烨一直在看奏折,直到旁边的魂似乎也按捺不住了。
“皇上,宴会大概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您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看着这么淡定的陶烨,程婉确实没忍住。
陶烨一直都知道程婉的大度,她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不争不抢,不嫉妒不迫害。
“这些都是重要的奏折,我若是去了今日怕是批不完了。”
那句“这样的节日我想跟你一起过”这种话没法说出口,他只能用这作为借口。
确实,听着是国事,程婉便只能归于沉默。
她看着陶烨,男人真的一副在专心处理政事的样子。
但是宫宴那种场合,若是陶烨不去,又有什么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陶烨抬头叫了她一声:“皇后。”
程婉没有回应,往常这种时候,他知道程婉是不想开口就会自说自的,可是这会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陶烨就像是非要听到回应一般,又叫了一声:“婉婉。”
程婉还是没有出声。
陶烨彻底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你生气了?”
他的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这次程婉终于开口。
“皇上,臣妾不敢与您生气。”
那就还是不高兴了,陶烨放下心来后,莫名地又生出几分好笑。
如果是以前的程婉,哪怕是长跪进谏,也不会这样冷战似得不说话。他想象着女人这会儿该是什么样的姿态,终是心软。
“是我的错,”他起了身,“我是该去看看。你在这里……”
程婉见他话没说完就噤了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头避开了视线,只能看到脸上投下的阴影。
“皇上?”
“没什么,”陶烨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没了异常,“我去去就来。”
这似曾相识的对话让程婉似乎有些理解他的心思。
“皇上。”
“嗯。”
“后宫之中,都是可怜的女子。”程婉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张张脸。陶烨后宫之人不多,每一个,自己都非常了解。“还请善待她们。”
陶烨没有回答:“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盏花灯。”
程婉心里微微叹气,也终是不说了,只轻轻应了一声好。
宴会上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时,一众人都跪在了地上,惠妃特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冠,在人群里果真没看到娴妃,才心满意足地上前叩拜:“参见皇上。”
“平身。”
陶烨的声音传来,没能等来意料之中扶起自己的手,惠妃虽是不悦,但也不敢流露分毫,自己起了身。
好在陶烨安抚的话也跟着传来。
“这些天辛苦你了,宴会办得挺好的。”
惠妃脸上这才重新露出笑容,还好她听了云嬷嬷的话,宴会不能寒酸,但也不能大办,毕竟皇上现在还是没有真正举办宴会的心思的。
“皇上满意就好,这是臣妾该做的。”
陶烨坐在了上方,他的旁边还是放着平日里皇后的位置,如今就算是空在了那里,也没人敢去坐。
惠妃坐在了下方,眼睛却看着那位置,总有一天,她要坐上那里。
陶烨的目光已经看向了一边的花灯,在心里想着等会儿挑哪一盏给程婉带回去。
直到惠妃的声音让他回了神。
“皇上,您在看什么呢?”惠妃笑着问。
陶烨这才收回目光,随便几句话岔开:“朕只是在想娴妃怎么不在,她可不像是会错过这种热闹的人。”
“可不是,”就算是咬碎银牙,惠妃也只能接着陶烨的话打趣,“只是方才永宸宫传来消息,说是娴妃姐姐不慎染上了风寒。大概是怕冲撞了圣驾这才没来。”
“她还知道冲撞二字。”
惠妃桌下的手握在了一起。
明明陶烨看起来并无异常,也是在和颜悦色与自己拉扯着闲话,可惠妃就是直觉他的心不在这里。
是因为皇后,还是娴妃?
没关系,她想,她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娴妃在坤宁宫宫门口被下人拦着了。
“娘娘,皇上真的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放肆!”娴妃的脸是后宫之中最为醒目的,哪怕是程婉在她面前,也要逊色一分,此刻她正怒目看着不敢抬头的侍卫们,“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
“娘娘,”眼看着她要往里边闯,侍卫赶紧去拦,却又被娴妃瞪住。
“怎么?”娴妃看着他抬起的手,“你还准备用你那双手碰本宫?”
吓得侍卫赶紧收手:“卑职不敢。”
娴妃冷哼一声便又往里面走了。
最后,因为忌惮着娴妃的身份,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进去。
后宫之中经常会有人猜测,皇上封娴妃这个“娴”多少是不是带着点打趣,这本人跟封号完全没有一点沾边。
娴妃敢进去,他们哪里敢,互相看看,就赶紧派人去通知皇上了。
程婉早就听到外面的喧哗声了,不用仔细去分辨,她就已经能猜到是娴妃了,整个后宫,也只有她这么敢了。
所以看着这个熟悉的人进来,她也不惊讶,更没有发出声音。
她看着女人的脸在看到屋内这些稀奇古怪的陈设时,从惊讶一点点变得讽刺再到愤怒。
“说什么不信鬼神,这是在干什么?”娴妃恼怒地扯过一边的符咒,“疯了,他真的是彻底疯了。”
撕了一张不解气,她又继续撕扯着其他。
“都已经死了,你都已经死了,还想怎么样?”
面容娇艳的女人,就像是发了疯,要把殿里每一处都破坏,要把自己的恨意,这样宣泄出来。
一直到撕累了的人,终于瘫坐了到了地上。
程婉看着她,目光复杂。如果说,陶烨真的有喜欢的人,她想,应该也是这个人。
可以骄纵得肆无忌惮,与自己顶撞,与陶烨顶撞,哪怕是心狠手辣地残害宫妃被打入冷宫,最后也还能重新出来,
这些日子生出的所有猜测,在看到娴妃的那一刻,尽数散去。
她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仿佛她与陶烨的关系,就不该跟情爱这种东西沾边。
抬头的时候,程婉发现原本似有似无笼罩在门口的光芒,在慢慢消散。
为了验证猜想,她起身走过去,伸手去触碰的时候,果然再没了之前阻挡自己的屏障。
程婉没有犹豫径直地走了两步,残留的屏障虽然不足以拦住她,但还是负隅顽抗一般微微亮起。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娴妃向这边看过来。
女人的眼角像是在闪着泪,看向这边时透露着迷茫。
程婉心一紧,也不再停留地向外面走去。她刚出坤宁宫,迎面就碰上了正往这边跑来的陶烨。
确实是跑,后边的侍卫们追了一路也没有追上,大冬天里,他跑得有些喘气,发冠歪到了一边,程婉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一盏兔子花灯,不由想起刚刚分别时两人的话。
穿过回廊以后,正要上台阶的人大概是因为地上的冰滑了一下,一个没站稳摔下去。
程婉差点惊呼出声,还好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皇上!”后边追上来的人赶紧扶他。
陶烨抬头,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只是盯着此刻毫无保留敞开的殿门。
他的眼眶开始泛红,一次又一次,他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接受这样的折磨。
程婉看着他甩开下人的手向宫殿里走去,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他是向着程婉跑来的。
嘴里还在叫着她:“皇后。”
程婉恍惚间看见年轻时的陶烨,提着两盏花灯,大步流星走向自己,脸上带着笑意:“太子妃,你看你喜欢哪一盏?”
程婉从来没有告诉过陶烨的是,杜子理问过自己。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彼时的程婉,竟然说不出一个不字。只是那萌芽,还没见过阳光就死在了地下。
程婉一直看着他,直到陶烨经过身边,衣角穿过了自己的手臂。
刹那间,她仿佛听见了清脆的玉佩撞击声,早就该结束了,她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