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替他挡了一剑。
杀手见已手刃目标,便没再过多停留,一道道黑影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秦亦口吐鲜血,脸色迅速变得苍白:“月,你……你没事就好。”
他抬起的手没能抚上楚时的脸便垂了下去,随后陷入了昏迷。
在城中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之际,楚时向秦老爷提出了救治秦亦的想法。
从前,他一直惧怕不怒自威的秦老爷,而今为了秦亦,他什么都不怕了。
秦老爷起先并不同意,后来见楚时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加之秦亦生命垂危,索性死马当活马医,遣散了房中所有人,只留下楚时和秦亦二人。
“如果亦儿没能撑过去,老夫定要你陪葬。”秦老爷眼里满是阴狠,“老夫膝下只有亦儿一子,他如今为你挡剑,一命抵一命,天经地义,莫要怪老夫心狠。”
“秦老爷放心,我不会让少爷有事的。”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使命。
他欠秦亦两份恩情,别说是一命换一命,哪怕是要他的生生世世,他都绝无二话。
月圆之夜,是月光族人灵力最为旺盛的时候,楚时倾尽了半数灵力为秦亦疗伤,终于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传闻月光一族,有三条命,可世上鲜有人愿意舍命救人,故自月光族有载以来,从未有族人证实过传言是真是假。
这是楚时第一次心甘情愿为秦亦而放弃了第一条生命,重生时的千般痛苦,谁人都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觉得不悔。
秦亦得救后,秦府上下一时欢呼不已,将楚时视为座上宾。也是这时,他正式搬进了月十一,成了秦府的贵客。
秦亦命人特意为他打造了一面铜镜,铜镜镜面光滑,能清晰地照出人来,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无疑是顶好的礼物。
楚时依旧每日为秦亦研墨,晒书,晒画……书房里常常能听到他们的笑闹声。
“月,你救了我一命,我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少爷也救了我一命,难道我也该以身相许?”
“娘子所言极是。”
“你无赖,谁是你的娘子?”
“你啊。”
…………
只有楚时心里清楚,日子不会一直这样岁月静好下去。
月上婆婆来得比楚时预期中的还要早。
在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楚时第七次见到了如谪仙般的月上婆婆。
她一如前世他所见那样,眉眼温和,柔声细语:“小月月,你无情,你无义。一世才见我一次,化作人形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本仙姑。你伤害了我,你怎么可以伤害我?”
楚时:“……”
他觉得头有些疼,月上婆婆还是一样的调皮,说正事前总要跟他对一下剧本。
最后,楚时好说歹说,千哄万哄才把老顽童哄走。月上婆婆走之前说的话却一直回荡在他耳畔——
“月光族的族规,你是清楚的。”
“我给你三年的时间。”
“当年月晖长老因情被贬为凡人,几百年来,月光族视‘情’为洪水猛兽,若有违背者,后果你也是清楚的,何况对方是个凡人,与你有着云泥之别……”
…………
冬日的京城,寒风刺骨,簌簌的雪落了满园,红色的梅,绿色的松,楚时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景,站在院子里一时有些看呆。
直到感觉有件披风搭在自己身上,他才回过神。
“好看吗?”楚时问的是满园雪景。
“好看。”秦亦答非所问,“这件披风你穿着当真好看。”
秦亦低低的嗓音透过风雪传入楚时的耳中,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他红了脸。披风是如蜡梅一样的红色,在白茫茫的雪景中,衬得他整个人越发俊秀。
他不过是那日路过成衣店,目光在绛红的披风上多停留了一下,秦亦便细心地为他寻来。
这是他在秦府的第三个冬天,过了夏天,三年便期满。
楚时的心一日日消沉,面上却日日装作快乐意满的模样。直到一日,秦亦的小青梅,沈家大小姐沈菱上门拜访,并决定在秦府暂住几日。
她早听闻表哥身边常伴一位红衣佳人,这次终于寻得机会说服家父,前往秦府住下,也终于见到了楚时本人。
“你就是楚时?”沈菱一见才知道所谓的“红衣佳人”竟是位男子,且比自己生得美。
“我是楚时,沈小姐金安。”
“哼。”沈菱冷哼了一声,径直朝秦亦的书房走去,“从今天起,你不必伺候表哥了。”
“好。”楚时也不争,乖顺地应下。
自那日后,楚时便鲜少再见到秦亦。沈菱自小娇生惯养,黏人得紧,成日里跟在秦亦身边。她生性开朗,爱笑爱闹,秦亦刚接手秦家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忙碌,无形之下竟也因为活泼的沈菱而驱散了几分烦恼。
楚时再见到秦亦已经是七日后的事情了,不过数日未见,秦亦整个人就瘦了一圈。不等楚时同他搭话,沈菱已经飘然而至。
“表哥,我给你熬了参汤,趁热喝。”
秦亦看了一眼楚时,接过碗喝了一口,再抬眼时却觉得头晕目眩,紧接着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沈菱再嚣张跋扈也不曾见过这样骇人的场景,当即吓得嘤嘤哭泣了起来:“表……表哥这是怎,怎么了?好多血……血……”她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沈菱不过是吓晕了,而秦亦不同,他中的是江湖上罕见的毒。
楚时看角落里有快速闪过的黑衣人,心里猜测许是歹人知晓先前的暗杀失败,又再度袭来,但此时他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迅速捏了手决,将自己和秦亦与外界隔离开。这一回,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他拼死也要救活秦亦。
经过十二个时辰的疗伤,秦亦是救回来了,楚时却再也坚持不住,灵力散去,屏障消散。
彼时正是午后,阳光正好,花开得正艳。
生命第二次消逝前,月上婆婆的话言犹在耳——
“我给你三年的时间。”
“三年后,恩还人归。”
原来三年,不够,不够啊。
他想要无数个三年,想要生生世世都陪在秦亦身边。
他多想能陪秦亦一起看春兰夏荷,秋菊冬梅。
因缘而来的人,终会缘散而去。
秦亦醒来后,面对沈菱的说辞他怎么都不肯相信。
下毒的人怎么可能是楚时?
可如果不是他,他人又去了哪里?他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不曾在秦府存在过,唯独留下一把折扇。
一年又一年,秦亦不得不相信是楚时“杀”了自己。直到楚时又救了他,他尘封已久的心才似乎又焕发了生机。
楚时却再度消失了。
“小骗子。”秦亦咬牙切齿地对墙捶了一手。
远在月光谷的楚时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想起所有往事后,他有些忧愁也有些庆幸。忧愁的是他竟然忘记了那段记忆,将秦亦忘得一干二净,庆幸的是他好歹最终全部想起来了。
“月上婆婆,我触犯了族规,为什么族中长老没有重重惩罚我?”
这是楚时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关于那个诅咒,就算是惩罚你了。”为了不让楚时和秦亦相见,她和众多长老商议,编了一套谎话,骗楚时自小被诅咒缠身,不能在人间多逗留,一旦说话超过三句,便会祸及家人和心中爱人,同时也洗去了那凡人脑中有关楚时的记忆。
这才使得楚时老老实实地不敢多言。
那年险些烟消云散的楚时醒来后,偏生还记得秦亦是自己的再造恩人,得知秦亦命悬一线,说什么都要去人间报恩。
他开口说话的那次,并非他出口便能成真,而是他的灵力和月上婆婆的丹药起了作用,秦亦才会恰巧在那时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这么便宜我?”那个诅咒对于失忆的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因为呀——”月上婆婆故意卖着关子,“秦少爷其实不叫秦亦。”
“嗯?”那叫什么,叫秦猪头吗?先前对他那般凶,不是猪头是什么?
“他的名字叫月晖。”
“什么?!秦猪头就是令六界闻风丧胆的月晖长老?!”一定是他问问题的方式不对,他要不要重新问一遍?
“你说谁是猪头呢?”
“说秦亦呀……”话刚说到一半,楚时就惊觉不对劲。这道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正是他口中所说的秦猪头。
楚时回头定睛一看——
真的是秦猪头,而且是闪闪发光的秦猪头。
秦亦踏光而来,白衣乌发,周身有细碎的月华萦绕,清俊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像极了九天之上的谪仙。
他可不就是谪仙嘛,而且还是最好看的谪仙。
“小十一,我回来了。”
“月晖哥哥?”
秦亦轻轻地在楚时的额头上弹了下,目光里满是宠溺。
楚时脑中仿佛闪过一道光,刹那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七世前,他因为贪玩触犯了不可饶恕的天规,月晖以权谋私将他的罪包庇了下来,最后东窗事发,双双被贬去仙籍。
月晖承受九十九道雷霆之罚,最后被为凡人,需历尽凡间所有劫难,经过七世轮回,才能重回仙道。
楚时则被贬为为一道无形无灵识的月光,日日只能透过一扇窗户看着月晖,却终日不得相认。
“小十一,谢谢你愿意为我心甘情愿地付出三次生命,才得以令天帝消气,得以让你我见面。”
月下婆婆看着相拥的二人,捂着脸没眼看,一边开溜一边打趣:“月光谷要有喜事咯,有小酒喝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