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和校方赶来善后,褚潇及其他目击者去往派出所做笔录,接待她的又是曹云璐。
“怎么回事?”
曹云璐眉梢起皱,短短几天围绕这女孩出现两起命案,不迷信的人也难免犯嘀咕。
褚潇讲述所见所闻,末了不无讽刺地说:“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希望警方能尽快告知我调查结果。”
案发的食堂监控完备,另有多名群众在场,无论视频还是人们的证词都和褚潇的口供吻合。
警方检查了她的随身物品,对她的双手、衣物做了化学测试,排除她纵火行凶的嫌疑。
当晚陆父的尸检报告出炉,死者死于烧伤,反常的是火是从背部燃起的,受伤最重的却是腹腔到胸腔一截,内脏都被烧化了,裤子鞋袜还基本完好。
警方请来经验丰富的专家参与分析,最终得出结论:陆父死于人体自燃。
他体内的脂肪和磷含量严重超标,就像个大蜡烛,死前吃的食物又含有大量磷,还食用了萝卜黄豆等增加肠道气体的蔬菜。这些食物在体内化合成磷化物,打屁时随着气体排出。
磷化物极不稳定,易与空气化合燃烧,部分气体上升至死者背部与空气接触,便产生了明火,再由连锁反应回窜至体内,将腹腔烧成火炉……
于是案件被定性为意外。
警方对外公布结果,闻者啧啧称奇,也有不少人曾看过类似的案例,觉得死者文化低,生活方式不健康才会中招,并非单纯的倒霉。
媒体争相报道这则话题性满点的奇案,学校则准备通知陆家人来金州办理后事。
褚潇提前找到陈思妍,说服她在陆家人来之前先清点陆父的遗物。
“听说陆师姐的爸爸来金州以后把她身边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我看我们该抢先帮她取回来。”
陆文月勤工俭学多年,她生活简朴,赚的钱都用来攒金首饰,有两条项链、几个戒指和一只手镯,将这些微薄的财物视作重要积蓄。陆家人重男轻女,母亲兄弟没一个靠谱,见她精神失常恐会侵吞这些财物。
陆父在金州的住所是学校免费提供的,陈思妍常去送吃送喝,嘘寒问暖。陆父索性给了她大门密码,让她打扫卫生。
陈思妍课业多,花钱替他雇了一名钟点工,兢兢业业做圣母。
她认同褚潇的话,有觉得擅自去别人家里拿东西太违背自身道德观,只是空想也会心惊胆战。
褚潇吃准了她不敢参与,“毅然”说:“你告诉我密码,我去取,要是事后有人问起也都由我担责。”
她来到陆父的住所找到前天提供的借款协议,带走销毁,只把金首饰交给陈思妍代为保管,一道转手的还有那份受益人为陆文月的保单。
初见保单陈思妍很吃惊,褚潇解释说陆父成天骚扰索赔,她不胜其烦,和他商量用代缴养老金的方式补偿,选择险种时多留了个心眼,买了附带人身意外险的,受益人一栏也填报了陆文月的名字。
警方已证实褚潇清白,陈思妍那纯良的脑子不存多想,庆幸感慨:“虽然对陆叔叔很残忍,但这事也算歪打正着了,有了这笔赔偿金,陆师姐就能还清贷款了。”
她答应负责后续事宜,褚潇交脱了救助陆文月的差事,不再受“善意”监工,事后轻松度日。
陆父如同一只过马路时被车压死的蟑螂,没对她构成任何心理压力,回忆他自燃的场景,也像看庆典烟火,多想几遍就腻了。
倏忽过了一星期,寒潮卷起冰雪做的铺盖卷滚蛋了。北风收起指甲,戴上柔软的手套抚摸生灵,不久将草木的嫩芽哄出来,结束黑白二色对大地的统治。
兰焕踏着月色来到褚潇租房楼下,前阵子他教两桩麻烦绊住,一是追踪纠缠陆文月的血魔,发现潜入地球的高级恶灵不下数万,已结成庞大的巢穴网,行踪还极其诡秘。人类世界源源产生的邪能是他们取之不尽的粮草和保护罩,那头血魔正是借此从他眼皮底下逃之夭夭。
另一桩麻烦更糟糕,那日他擅自使用“影逝”暂停时间试探褚潇,事后被兰思思痛斥。
“你明知太阳系已偏离轨道,正向银河风暴中心运行,使用‘影逝’这样的高维能力扭曲时空会加速脱轨,使地球更快步入毁灭。”
第七维度的众神们在宇宙各星系、星球间设置了屏障,保护其正常运行。
兰焕事前并不知道太阳系的屏障已由于邪能的长期侵蚀脆弱不堪,犯下这一轻率错误他无言辩解,老老实实协助兰思思去加固地球周围的屏障,以抵御银河风暴侵袭。
到任以来首次看到那隐藏在大气层之外的防护罩,千疮百孔的惨景骇人心目。
不止是蛛网般密集的裂缝,自地表升腾的邪能像一只只巨型蠕虫吸附在屏障表面,不断蚕食,留下无数地漏状的孔洞。
目睹此景,兰焕真想罢工,这样的毁损是不可逆的,通常一个星球落到这地步监护人便可获得豁免权,即使放弃辖下的生灵也不用受责罚。
修补屏障需要主监护人血祭,他问兰思思父神母神在时多久修补一次。
兰思思说:“我来时屏障还完好无损,直到10万年前人类形成了阶级社会,情况才开始恶化,那时每隔两三千年就需要进行修葺,不过规模不大。但随后人类制造的邪能越来越强大,屏障损毁的速度和程度也日益严重。修复时限从数百年骤减到数十年,后来每年都须修复,自从母神叛变修复工程就停止了,屏障才会朽烂成这副样子。”
每年都必须登上祭坛献出鲜血,这对能量强大的六维生命体也是莫大的痛苦。兰焕突然能理解母神了,为一群堕落的低等生物频繁接受折磨,换成他肯定更早跑路。
他由此及彼地对父神产生不满,觉得他死脑筋,宇宙里还有那么多未开化的低维文明,重新找一个培养并不难。再说他已是第六维度的亚神了,何苦还对跃升如此执着?
不能公开阐述这些堕落的想法,他抱怨:“我的灵力还不足以实行血祭,干到死也最多修补这些破损的1%。”
兰思思苦笑:“别说你,连我也无能为力,我们在屏障下加一层结界吧,至少能抵挡部分风暴的电磁波。”
兰焕勉强配合这掩耳盗铃的修复工作,为此浪费了五天精力。
回到金州他得知陆父的死因,断定是褚潇干的,心情更郁闷了。
人类在跃升前会经历“聚合”阶段,这一阶段能量全面暴增,邪能固然异常强劲,仍被相应增长的善念压制。
根据褚潇历来的表现,兰焕以为她正处于“聚合”阶段,随着邪能波动会有一些阴暗心理和小恶行,大部分时间是善良光明的。
如今陆父遇害,表明他们对褚潇存在误判,她不是地球人跃升的曙光,还可能是人类加速堕落的标志。
从现在起必须时刻盯着她。
他经过楼下的绿地,灌木丛里窜出一只橘猫,是上次兰思思救治的那只。
这橘猫前世是个低级灵,来地球磨炼意志,它认出兰焕,马上竖着尾巴跑来,像软绵绵的绸缎在他脚边蹭来蹭去。
这猫它有事汇报,兰焕蹲下身,手掌覆住它的脑袋。
橘猫记忆点滴不漏地进入他的脑海,当中有标本室里飞溅的血雨、零散的断肢,以及黑色长伞下褚潇惬意的笑脸。
他凝神片刻,眉梢挤出褶痕。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警告附近的小动物,别靠近那女孩。”
兰焕顺着橘猫的背脊抚弄两下,起身捕捉周围的邪能,很快感知到窝藏在地下停车场西侧的恶灵。
是那天褚潇租房的恶灵,这家伙命还挺大。
没能斩草除根,他的能力是不是退步了?想不到勤勤恳恳混了几辈子,如今只能和别人比比年纪了……
褚潇写完作业,打算下楼看吱吱,开门差点撞上兰焕。
他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仿佛一块冷却中的生铁,平静而炙热。
“潇潇,要出门吗?”
他含笑递上一袋蛋糕,褚潇无视,厌烦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为陆文月复诊,顺便看看你。”
“我现在要出去。”
“只耽误你几分钟,想跟你谈点事。”
“什么?”
“你知道陆文月的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兰焕语气眼神都很微妙,褚潇像被猎人窥伺的动物,立即启动第六感,侧身让他进屋,轻轻关上门。
“那件事新闻都写烂了,你上网看比问我了解得多。”
她以装傻投石问路,换来对方的开门见山。
“我听说他死于自燃。”
“没错。”
“还听说引发自燃的是他生前的最后一餐,那顿饭是你请他吃的。”
“是。”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兰焕笑嘻嘻露出爪牙,问罪活像开玩笑。
褚潇惊怒:“你这话真不像成年人说的,太离谱了。”
“为什么?”
“本来自燃就够稀奇了,你居然把这么稀奇的事想象成人为,还不够离谱?”
兰焕辩驳:“雷击身亡也是稀奇事,可一个人如果在雷雨天举着导电装置在空旷的露天行走,遭雷劈的概率高达90%,稀奇就几乎是必然了。”
他靠近褚潇,商量秘密似的低语:“你事先调查了死者的健康状况,知道他具备人体自燃的基础条件,于是设计诱骗他吃下那些含磷量极高的食物。”
褚潇怀疑这人在监视她的大脑,受其能量干扰,心率有些失常了,急忙嗤笑着转身逃避。
“想象力这么丰富,干嘛不去写科幻小说。”
兰焕顺手抓住她的左腕,态度稍微认真。
“你不喜欢谈这个,那我们换个话题,说说你们学校西北角那个标本仓库的地下室怎么样?”
听出他在隐射什么,褚潇仿佛地洞里的鼹鼠,突然遭强光直射,背心有点发毛。
昨天她看到了张峰和保安的寻人启事,他们无故失踪多时,已引起亲友同事和警方的重视。
可是标本仓库地下室的凶案尚未暴露,兰焕是如何知晓的?
她杀人时理直气壮,罪行暴露也不心虚,淡定讥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边说边甩开他。
兰焕不准备撕破脸,以退为进微笑:“你妈妈一直认为你是个善良正直的孩子,并引以为傲,相信你不会让她失望。”
委婉的告诫也很刺耳,褚潇断然抗击:“我叫你一声叔叔是给你面子,你要是得意忘形真以长辈自居就太可笑了。”
她快速开门,正色道:“我要出去办事,请回吧。”
兰焕接受驱赶,跟着她走进电梯,率先按下负二层的按钮,见她没动作,笑问:“你也要去停车场?”
褚潇提防他发现吱吱,撒谎:“我要去找同学,地方很远,你既然开了车,能不能送送我?”
羞耻心很碍事,但从来碍不着她,只要有需要,随时能化敌为友。
兰焕很高兴事情能按他的步调走,爽快答应了。
二人来到地下停车场,他径直走向恶灵藏身的地点,褚潇越发狐疑,问:“你干嘛把车停这么偏?”
“第一次来不熟悉环境嘛,往前右拐就到了。”
兰焕准备当着褚潇的面消灭恶灵,试探她的反应,能确认她是母神的载体当然最好,如果搞错了也能起到警告效力。
前方右转是设备储存室,褚潇断定他是奔着吱吱去的。
这大叔的神棍技能比叶湄强多了,没准真会点法术,不然怎么知道她在标本仓库里玩的猫腻?
吱吱上次被他搞成重伤,这次遇上准没命。我辛苦照顾它那么久,还没派上用场呢,这个亏绝不能吃。
她扫视周围,见前方电梯口旁堆放着一人多高的工字钢,是哪户人家装修用的建材。
她放慢步速,与兰焕拉开数米距离,待靠近钢材堆,当机立断拉动起支撑作用的几根。
兰焕随着巨响回头,褚潇已倒在垮塌的钢材堆里。
“潇潇!”
“兰叔叔,救救我~”
褚潇卖力装疼,生理反应不够就用眼泪来凑。
兰焕小心翼翼搬开压在她双腿上的工字钢,只见她的右脚鲜血淋漓,踝骨明显碎裂,脚掌朝极不正常的角度弯曲。
救人要紧,他抱起褚潇奔向汽车。
设备储存室周围空荡荡,静悄悄的,褚潇没看到吱吱和死老鼠,估计它躲起来了,冷不防听兰焕问:“很疼吗?”
她差点露馅,忙揪住他的袖子哀声喊痛,还不忘越过他的肩膀搜寻吱吱,自忖是否神经过敏,兰焕压根没发现恶灵,害她白演了一场苦肉计。
兰焕开车带她来到医大附属医院的急救中心,照片显示右脚踝骨和脚背粉碎性骨折,程度比想象的轻,具体会有多大影响还得看治疗和预后的情况。
检查完毕,褚潇进入手术室接受复位手术。
操作手术的机器人连连报错,说病人的伤势与X光片的结果有偏差。
褚潇只做了局部麻醉,听医生护士诧讶议论,情知是自身超快的自愈体质造成的,怕引起怀疑,请求他们按现状执行手术。
患者的意愿排第一,医护们便将“出错”的X光片扔一旁,打算术后去找放射科问责。
褚潇做完手术,打上石膏,医生叮嘱未来40天内不能用伤腿走路,让她明天去医疗器材店买拐杖或轮椅。
住院恐露马脚,她坚持回家过夜。兰焕将车开回租房的地下停车场,解开安全带,自然而然说道:“我背你上去吧。”
褚潇绕不开自个儿挖下坑,强忍不适接受帮助。
受伤时只在他怀里少做停留,又怀有强烈目的性,还不太难挨。
这会儿要风平浪静爬在他背上走完这段不算短的距离就是个难受的刑期了。伤愈又消耗了不少体力,她犹如三伏天中暑后睡在发烫的铁板上,咬牙忍耐两分钟便昏沉得睁不开眼。
沉默无语的男人忽然发问:“潇潇,这回你真是故意的。”
褚潇知道自己这票做得不漂亮,这人当时就起疑了,完全是看在她伤情严重的份上才先行救治。
正因确定兰焕对自己有所顾及,她没认真考虑善后,索性耍无赖,反问他什么意思。
兰焕又直白了些:“你在掩护什么东西。”
答案早已有数,他料想她不会承认,只为试试她的反应。
女孩依然沉得住气,虚弱、无奈、抱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你为什么总把我想得那么不正常,好像巴不得我是你的病人。”
褚潇眼皮粘上胶水,意识随着灼热汽化,说完这句话近似呓语的怨言,进入摆烂的昏睡状态。
兰焕安顿好她,再次来到地下停车场的设备储存室。
推开门,按开灯,室内的空地上一团黑烟正急速兜圈子。
见到他,黑烟冒出许多倒竖的长毛,疯狂上下乱窜,却次次碰壁,死活逃不出这一米立方的空间,被一个无形的罩子困住了。
那是兰焕去找褚潇前就设好的羁灵阵。
他谡然注视受困的恶灵,内心有些犹疑。
纯粹的恶人不会有“保护欲”这种高尚的品质,褚潇情愿伤残肢体掩护恶灵,说明她还没完全堕落。
宇宙中有项法则,受到保护的灵体相当于得到善念加持,高等生物不得随意杀死它们。
眼前的这只恶灵就得到了褚潇加持,在没有继续作恶的情况下,务必对其施与宽赦。
兰焕解除羁灵阵,恶灵明知牢笼消失仍不敢逃跑,紧紧团缩抖瑟,以为敌人要下杀手。
兰焕探出食指点了点它,恶灵受其能量侵蚀瞬间溶解了一大块,挣扎退后,缩得更紧了。
兰焕不屑冷笑,制服这低级恶灵轻而易举,就暂且立个规矩,放它一马吧。
“机会只有一次,不许再引诱褚潇干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