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子啃了两口萝卜,总算是不哭了,稀里糊涂给陆艾道了谢,就在李霁雪白的毛毛里睡了过去。而它这么一闹,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微妙起来,至少陆艾是这么觉着的。他没法在屋里待着,就在院子里转悠。李霁把金铃子啃剩下的萝卜吃完,跳到了窗台上,静静地望着他。陆艾心跳快得差点爆炸,他蹲在菜园子里,把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杂草一根一根拔光,心里埋怨着李霁要不要这样尽职尽责,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盯着他,回屋躺着不香吗?他感觉自己在火上烤,在锅上蒸,身上没有一处不在冒汗。他想小狐狸为什么不说话,说两句总比闷着好,可万一这人真说了,自己又要怎么回呢?
陆艾万分纠结地薅光了杂草,艰难地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陈双喜滋滋地过来说要一起吃,陆艾耷拉着脑袋,闷声应着:“嗯。”
“你怎么了?”陈双见他脸色红得不正常,跟烧干了的胭脂似的,总觉着是中了什么毒,下一刻就得毒发身亡,心下不免着急。陆艾摇摇头:“我没事。”
陈双望着他,将信将疑,但也没追问,吃饭的时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到了桌上:“给,你的药。”
陆艾正沉浸在难以纾解的酸涩情绪里,想也没想,道:“好,谢谢。”
“一次一粒,每天三次,饭后吃。”陈双叮嘱着,“别多吃啊。”
陆艾默默点了个头,心说,吃什么吃,今晚我就统统给倒了。
陈双冲他笑笑,他也客客气气给人夹了一筷子菜。
其实有些话是没有摆到台面上说的。
比如这瓶药,也不能完全算治拉肚子的药。
陈双在给祁苑汇报情况的时候,本来都打算写上陆艾有隐疾这件事了,但他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偏偏在那个时候转了个弯,笔锋一转,愣是停了。他想,这拉肚子的事情可大可小,但万一大总管嫌陆艾不干净怎么办?那以后岂不是都没机会了?陈双左思右想,咬着个笔杆子搜肠刮肚,最终决定把事情编排编排,反正,治拉肚子的药,应该都差不多吧?
于是他给祁苑写信,说陆艾不小心受了风寒,上吐下泻,病得不轻,再不给治就要见阎王去了。他还特意强调了,说吐完也不肯吃东西,就是一直腹痛什么的。祁苑看了信,也不敢马虎,林止渊让他盯着人,别到时候蛇没出洞,草先给他养死了。于是他立刻着人去办,并吩咐陈双好生照看着。老鼠精还自以为特别机灵地提醒他的大总管,去试探试探尊上的口风,被对方痛骂一顿,不敢再提。
不过骂归骂,祁苑还是留了心的。是夜,柳惊霜不知怎地又跟林止渊吵了起来,祁苑候在殿外,听他们在里头折腾。那些品阶较低的侍从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祁苑揉了揉紧蹙的眉心,让他们都先下去歇着,没人敢走,怕柳惊霜事后报复。祁苑好言相劝,大抵是许诺他们不会出事,那些人才哭哭啼啼下去了。
月上中天,整座魔都渐渐安静下来,殿内红烛罗帐,动静也变了个调。祁苑静静候着,入了夏,夜风都开始变得燥热,台阶上落了只未睡的麻雀,嫌地砖烫脚似的到处蹦跶。祁苑挥挥手,悄声道:“去,自个儿玩去,别在这儿。”
那麻雀歪着头看他,好一会儿才像听懂了那般,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祁苑抬眼,望着它离去的方向,忽而怅然满怀。再过一旬,便是卓吟的忌日。柳惊霜如此胡闹,也是为了这事。但实际上,林止渊并没有任何要祭奠的意思,只提了句那天全城宵禁,不可喧闹。
祁苑知道的,每年这个时候宵禁,其实是魔都传统,跟那人没关系,只是他性子烈,偏就死在了这天,让他们这群逼死他的刽子手年年难做。最开始林止渊还会好心好意解释两句,后来便嫌烦了,最后就演变成了这样。柳惊霜越胡闹,尊上越不理,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他们这群人。
“唉。”祁苑长叹,这会儿又想起陈双的提议来,竟有几分动心。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止渊终于从温香暖玉的美梦中走了出来,走入这片冷情的夜。他背着手,衣着讲究,连道褶皱都没有,举止威仪,半分笑意也不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处理了一晚上公事,正在怒火喷发的边缘。
祁苑腹诽,面上却十分恭敬——他还不想这个时候触霉头。
林止渊扫了眼空荡的台阶,问道:“你让他们都下去了?”
“是。”
“唉。”林止渊竟叹了一声,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那等寄情醒过来,估计又要闹了,你可真是——”
他压低了声音,“会给我找麻烦。”
“是属下处事不周。”祁苑只是道了歉,不肯说再找几个伺候的人来,林止渊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不恼也不愤,施施然往自己的寝殿走着:“明知这么做会惹怒寄情,你还顶风作案,不想活了?”
林止渊手里握着把折扇,却不打开,只是这么握着,上边系着的一枚玉佩轻轻摇晃,祁苑有些出神,并不作答。
不想活了?谁不想活呢?从尸山血海里杀出生天,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口气?
祁苑思量着,好久才出了声:“尊上自有办法,属下不敢妄加揣测。”
前边的林止渊忽然顿住脚,转头看了这人一眼:“你今晚不对劲。”
他像是捉到了个好玩的物件儿,转了下手里的折扇,“说吧,何事?”
“并无大事。”
“无大事就是有小事。”
林止渊想也是被柳惊霜折腾烦了,要从旁的地方寻些乐子来,祁苑适时地抛出他准备已久的措辞:“确有一些小事。您先前命我盯着那个院子,那人病了,似乎病得还不轻,不过属下已送了药去,应该没有大碍。”
“病了?”林止渊眉眼间颇有些玩味,“走,看看去。”
“是。”
祁苑心说,他这也算仁至义尽,希望陆艾自个儿争气些。
但他千算万算,就不该信了陈双那没个把门的嘴。
陆艾其实很早就躺下了。
他觉得今天实在不能再跟李霁有所接触,而这鬼地方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除了睡觉别无选择。他甚至怕自己睡着了又做梦,就整个人埋在了被窝里,缩着手脚,闷着不说话。可白天他睡得挺久,加上心里有事,怎么都睡不着。李霁窝在床尾,也不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艾以为小狐狸睡着了,就悄悄爬了起来,干坐着不说话。今天的月亮比之前的都圆都大都亮,盈盈月光洒在李霁身上,雪白的皮毛就像打了蜡似的,白到发光。陆艾静静地望着,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也不知道李霁看着他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陆艾胸口发闷,就像有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李霁怎么长这么好看,即使是只狐狸,那也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狐狸。陆艾发着呆,思绪不由自主飘远了,他应该也不丑吧,李霁看他的时候,不至于被丑得走不动道……
正晃神呢,李霁突然起了身,朝他扑了过来,陆艾一惊,顺势倒在了床上。
“别说话,魔尊来了。”小狐狸伸出尾巴,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陆艾吓得直接结巴了:“他他他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躺好别出声,装睡。”李霁说着,尾巴便缠上了这人的腰。
陆艾整个一哆嗦,让他装睡可以,但但但这这这……
他本来不打算跟李霁有任何接触的。
可是现在……
陆艾心一横,抱紧怀里这只毛茸茸,闭眼装睡。
魔尊来得悄无声息,他只感觉有股凉风吹了进来,忍不住想往被子里钻,但他生生忍住了。林止渊也没点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着陆艾。先前没注意看,只觉得这人是个十足的蠢货,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现在许是心情好了,细细端详下,竟有点恍惚。
这个人,安静的时候,气质有几分像卓吟。
林止渊目光沉了下来,两指轻轻夹住陆艾散在枕头上的一缕头发,慢慢顺到尾梢,便悬在半空不动了。陆艾感觉到有人在玩他的头发,吓得快昏死过去,他的手指死死掐着李霁的背,拼尽全力稳住呼吸。
过了会儿,林止渊终于放了手,带着祁苑出去了。陆艾还是不敢乱动,紧紧抱着被窝里的毛茸茸。
“注意着点他,别病死了。”林止渊不咸不淡地吩咐着,祁苑却敏锐地察觉到,有戏。
“是。”
他们无声无息地走了。
李霁两只前爪抵着陆艾的前襟,低声道:“他们走了。”
对方半天没动,李霁想了想,尾巴松开想给他拍拍背,陆艾却差点哭出来:“别,我害怕。”
小狐狸果真不动了,尾巴还是缠在他腰上。
好一会儿,陆艾情绪才平稳下来,声音发颤:“我刚刚以为我死到临头了。”
李霁想安慰他,又听对方骂骂咧咧着:“操他妈的,大半夜不睡,他那三千后宫满足不了他吗,艹!”
李霁一时无言。
陆艾回过神,嘟囔着:“不好意思,我刚刚过于粗俗了,你听听就好。”
李霁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一人一狐四目相对。陆艾头微微往后仰,小狐狸却伸出前爪,拍在他脑门上:“别怕。”
软乎乎的肉垫抵着眉心,陆艾忍俊不禁:“你在安慰我啊?”
“嗯。”李霁郑重其事地应着,肉垫拍拍,但他好像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下手不知道收着劲儿,给人脑门拍红了。
陆艾哭笑不得,握住他的前爪:“谢谢。”
“睡吧,魔尊应该不会再来了。”李霁顿了顿,“只是他来得突然,今后要多加小心。”
陆艾一想到他的任务,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咚咚咚”狂跳。
他想拒绝了,可是又不敢说。
以前不敢说,是纯粹的害怕,害怕会死,害怕被追杀,害怕承受他无法承受的后果。现在不敢说,理由却不那么纯粹了。
他望着面前这只毛茸茸的小狐狸,默默松开了手,翻了身侧着睡。
可是李霁没有松开尾巴,也没有离开被窝,他头抵着陆艾的背,蜷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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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