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柳恣意惊讶了。
“季……师叔?”
季清汝,季师叔。
也就是沈卿的二师弟,伏夜的二师兄,抚剑宗三位掌权人正是上代宗主的三位徒弟,沈卿、季清汝、伏夜。
但如今,这名字几乎不再被人提起,许多人说他是死了,又有许多人说他已经背叛了抚剑宗所以不再回来。
柳恣意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幽宁峰后山背后就是季清汝的无妄山没错,可季清汝已经失踪了十余年,怎么可能就藏在后山里?
不过二师叔的名号雅剑君子他倒是听闻过。
一剑一响,魔作哭号。
只见沈卿再也没有继续谈论的余裕,只是勉强收回了面上的情绪再次抓紧了柳恣意的肩膀,嘱咐道:
“这件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特别是你三师叔伏夜,知道了吗?”
柳恣意想起伏夜发上的那枚无声铃,虽并不明白沈卿这样做的缘由,但仍旧点了点头:“弟子知晓了。”
沈卿这才松开手上的力道放开他,随后望了望天色道:“若明修没有其他事,就先行回去休息罢。”
柳恣意点了点头,猜到沈卿约莫是想立即调人去查探后山,毕竟过不久便是大比,宗门内人多眼杂变故繁多,届时要再想寻到季清汝的踪迹恐怕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尽管有些小插曲,但至少这一程中柳恣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或者说,那其实更是柳恣意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抚剑宗向来不擅药学与炼丹,宗门内只有几位大能药修、丹士被沈卿请为座上宾,应对抚剑宗的各种突发情况。
而沈卿所交给他与师兄的无不是剑法心诀——
沈濯清从未展现过自己在药学方面的天赋,又是如何知道千仞毒草解方需要的灵植?更确切地想,沈濯清和自己分开,又是如何知道自己中的毒是千仞草?
这一切的疑问都指向了柳恣意最初的猜测。
沈濯清知道他会受千仞草之毒,且伤及虎口筋脉,不能错过救治的最佳时机。
所以他会在当时忽然态度转变,同意分头行动,为的就是迅速找到那两味药草为自己解毒疗伤。
柳恣意站在沈卿的院门外,已被心中证实的猜想扰乱了神思,无暇顾及方才季清汝之事。
他倚靠在门前,脚下是天霜崖经年不化的积雪。
因将所余不多的灵力都输送给了沈濯清,此时此刻他竟还有些冷。
像是被这寒气唤醒了般,柳恣意抬眼望了望崖前悠长的山道。
那能怎么办?
一声低低的叹息,柳恣意举起自己包扎起来的右手,现在也算是正当理由缺席比武大会了。
兴许是处理得及时,他的右手在那样深刻的撕裂伤之后还能恢复得那么快。
就算沈濯清当真隐瞒了什么事,他也只是为自己处理伤口、甚至为此连心魔这样的事情都在自己面前暴露了。
柳恣意找不到理由责怪沈濯清的隐瞒。
想来季清汝的事情还有沈卿一顿忙的,柳恣意摆摆头道:“算了。”
“明日咱们去看看仇在期那家伙,再顺道将采到的缠丝皮送去食韵轩。”
虽说长得磕碜,但这可是提鲜肉类的好灵植。
这样对腰间的细柳说笑道,柳恣意眼前仿佛浮现了改良版尧果白露鸭的模样,脸上抛去烦恼再次露出了笑容。
柳恣意的身影从沈卿门前消失。
院门前静了许久,一侧幽深的山道上才施施然出现个人影,正是跟随柳恣意好一会儿的沈濯清。
他在柳恣意出门时就捕捉到了声响,一路跟随甚至偷听到了师尊和柳恣意的谈话。
确定了柳恣意并非是将心魔一事告诉了沈卿才放下心来。
他不该担心师弟会告密。
小柳从不是一个莽撞的人。
沈濯清笼罩在夜色中,回想起柳恣意深思时瞥过的目光,又回忆起他自言自语挂念着的白露鸭,忽然间心头一软,在浓黑的夜色中他嘴角露出笑,似是无奈。
“真是贪嘴又不长记性……”
或许日后,该多带他下山去尝尝那些美食。
……
柳恣意回到屋内,兴许是体内灵力稀疏御寒的能力大大下降,只得用被褥将自己裹了两三圈,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所幸昏迷的日子不算是休息,柳恣意并没有失眠。
待到他听见响动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日正午。
一觉好眠,倒也没有被动静惹恼,他掀开眼皮往屋内看去,正瞧见屏风后沈濯清站在门前,似乎正同什么人谈着话。
还裹成一条毛毛虫的柳恣意不好起身,只得冲门口唤了一声:“师兄?”
屏风之后的人影一顿,随后谈话声一断,沈濯清便走了进来,只是在瞥到床上的一条人形后话音一顿:“小柳……醒了,休息得好吗?”
柳恣意哼哼了两声以表示自己昨夜睡得十分香,俨然不见昨夜那咄咄逼人的模样,也不问沈濯清怎么擅自进屋了,只道:“外面有人来了吗?”
“嗯,是仇道友。”沈濯清答。
仇道友?
哦,仇在期来做什么。
柳恣意眯起眼睛回忆了一瞬,这才猛地掀开被窝坐了起来。
“今天是比武大会?”
柳恣意这一声喊响起,就连门外的仇在期也都听到了。
仇在期正要开口质问柳恣意怎么闭门不见之时,就听到内室一声闷响。
柳恣意又滚地上去了。
也管不着被褥还在地上了,反正日日都用清尘诀护着,这地上定然一尘不染。
柳恣意将被褥扔回榻上,随后便捞起自己的外衣披上,“现在比到第几场了?”
沈濯清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微微叹气,上前去抬手将他翻折的衣领理好,将人几近揽入怀中,又碰了碰他披散在肩头的乌发道:“不急,现在还只是初试阶段,先把头发束好。”
柳恣意听到这句话,才稍微放心了些。
他侧头瞥了眼床榻边几案上的镜面,如墨般漆黑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肩上,即便好几日没有打理也只是翘了两根在鬓边,倒显得一张玉人面更加俊朗,乌黑透亮的眸子倒映出两人间暧昧的距离,以及沈濯清擦过他发丝的手——
……
柳恣意猛地退后了一大步,打断了两人间奇怪的暧昧。
“我自己来……”
他倒也没伤到还需要沈濯清帮忙梳洗的地步,于是在避开沈濯清的动作,飞速在镜前为自己绑好头发后,柳恣意这才朝外喊了一声:“仇在期,我马上出来!”
外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嗯。”
沈濯清只得无奈地跟在他身后。
一出卧房,柳恣意便见仇在期视线紧盯着他手上的伤口不放。
“你真的受伤了,”说着他皱起眉,仿佛在责备他不好好照顾自己般道:
“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右手,到时你连剑都握不稳,还如何同我比试?”
柳恣意就知道这小子要说这种话,懒得和他计较,他现在只想快点赶去演武台那边观看比武大会。
他可是早早就同关系好些的师兄弟们约好了的,要在看台处为他们加油的。
但柳恣意没想到身边的沈濯清却是回护住他:“意外之伤谁也无法预料,但仇道友的关心我们小柳就心领了。”
柳恣意闻言一顿,好一个谁也无法预料……也不知是谁药材一采一个准。
那边自知话说重了的仇在期也只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只是余光落在柳恣意身上分明写着:给我好好养你的伤,要是留下旧疾,我跟你没完。
柳恣意轻飘飘回以一个笑,挑着眉毛就和两人朝演武台那边去。
……
天霜崖,演武场。
占地足有百丈方圆的抚剑宗比武台已经被各方来访修真者围满。
各门各派的修士身带灵兽异宠,脚下坐骑各异,但却没有人出声打扰场上的战斗,即便在护法屏障之内的修士压根听不到外界的声响。
在这极度专注的氛围中,忽然出现的三人显得十分惹眼。
光是一个沈濯清和仇在期就已经十分吸睛,更别说先前传闻状况不佳要退出大会的柳恣意——
几乎是一进入演武场范围,周遭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当然更多的是隐秘的传音。
“那位就是上一届比武大会使出星斗剑的柳恣意?”
“果真是受伤了才退出比试的。”
“是在秘境里受伤的吗?我听说青虹秘境最近又开放了。”
“这里到青虹秘境少说数日,时间对不上啊……”
显然,强者往往对更神秘的新星感兴趣。
被柳恣意压过一头的仇在期的名字鲜少出现,就连沈濯清这上一代的剑修奇才如今也少了许多看头。
仇在期和沈濯清并不在乎虚名,而处在漩涡中心的柳恣意更是没有半点心思去听别人唠嗑,只是把视线往演武场上投。
这一看就是一个啧。
“来晚了!”
上边和别派剑修比试的正是秦笑逸。
柳恣意有些闷气,昨天身子虚没想到睡得也沉,若早些醒来恐怕还赶得上。
师兄怎么也不早些唤他起来?偏就将时间卡得正正好。
“你不知道比试日程?”仇在期在一侧问他。
“我昨夜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你说呢?”柳恣意丧气。
“我也比完了。”仇在期紧接着道。
柳恣意正观察着比武台上的情况,只敷衍了事地点了点头,想来仇在期初试靠前,都比完了才来崖上寻自己的。
台上秦笑逸状态正好,剑法精妙功底扎实,一看平日里剑诀心要就背得滚瓜烂熟,不用多担心都知道这一场比赛应该很快就会以秦笑逸的胜利而结束。
一直到秦笑逸击败对手,转身看向自个儿这边,柳恣意和秦笑逸相视一笑。
才听到身侧的仇在期淡然评价道:
“剑法不错,不算难看。”
“?”
前半句不错,后半句什么意思。
柳恣意偏过头蹙眉思索,这半天才回过味来,好像忽然间理解了不久前那句“我也比完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
柳恣意有些犹疑,这家伙看起来应该不会那么幼稚吧。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不在乎他这个对手的比试,所以不爽了?
仇在期对上柳恣意的视线,大概是看懂了柳恣意的眼神,只对视了一眼便转过头,留下被纱布遮住的那半边脸道:
“轻视对手,就是你将来吃的第一个亏。”
敢情还真是啊?!
柳恣意正要开口反驳,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的沈濯清却不动声色挤到了柳恣意的身侧将两人隔开。
勾起一个对外秉公办事时的冷淡笑容:“不是所有人都是靠吃亏长大的,小柳他很聪颖。”
“……”
师兄别说了,他感觉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