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顶着一边青、一边紫的眼圈,跪在残缺不全的石壁大门边,膝下垫着苏老板出发擒贼前特地拐上天一趟、从昔日时间之神位于瑶池的别苑亲自搬来的大理石搓衣板,双手举过头顶,高高地捧着一只盛满水的碗,胆敢洒出来一滴,苏程就一根一根薅光他所有的眉毛。
苏程鸠占鹊巢,斜倚在他的紫檀宝座上,背靠鹅绒蜀绣丝绸枕,一只手闲闲地盘着木雕龙头,另一只手捏着一块杏脯,往风遣鹤嘴里一塞。
风遣鹤眼睛盯着手头上整理的文件,还要用余光去瞥苏程偶尔投喂的零嘴儿,但办事效率却出奇的高,仅用三炷香时间,就将陈最这辈子大部分造过的孽整理完毕,上呈苏老板。
其中,微信群聊外援林某、杨某、帝某提供的资料占据了总资料的百分之六十以上,余下所有则皆由风遣鹤从他随身常备的记仇小本本中誊抄而出。
苏程捏着那几张字迹龙飞凤舞的总结,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陈最见他神色阴沉,便知大事不妙,可惜没机会逃跑。
时间之神陈最,近一万年来未被人近身攻击过。
他对自己独特的静止结界非常有信心,这一招式霸道异常,神王境之下绝无对手,同境界之中也难落下风,堪称居家旅行逃跑必备。他坚信,就算是墨骨那脑子抽风的家伙来寻仇,他也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直到,他亲爱的弟弟与超高校级阴暗小白脸强强联手,在五秒之内力破他的神王级静止结界。随后,小白脸反应迅速,光速施展威压隔空死死控住陈最,下一刻,苏程裹挟着怒火与愤恨的拳头便毫不犹豫地砸在他的脸上。
飞出去的那一瞬间,陈最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
你大爷的,有对象了不起啊。
为了猜测自己究竟是死路一条,还是只会被打个半死,他试探性地嘟囔一声:“......小肃,我胳膊酸。”
“喊老子什么?”
“哥!哥哥哥,肃哥,弟弟我......身子骨不好,扛不住了嘛。”
“哦,你身体不好......”
苏程认真阅览罪状,手指无意间磨碾着纸面粗糙的纹路,他随手翻了一页,又轻飘飘道:“......有我身体不好吗?我魂魄到现在还是散的,风一吹就散了,拼也拼不起来。当年天庭出那么大的事儿,要是有人能陪我扛着,我何至于此。”
这话自他口中而出,何其轻描淡写,却如千百根极细的银针,深深扎进在场其他两人的胸腔中。
风遣鹤二话不说立刻掏出随身小本本,在空白的一页新纸上狠狠写下一段新仇,力透纸背。
陈最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把为自己辩解的话讲出口。
终有一天,苏程会明白,倘若当年的光明神真的顺应感召成为天道使者,那么后来的天庭根本不可能撑到和墨骨休战谈判的一天。
陈最清楚自己的实力,也清楚自己指挥大规模战役的本事远远不及从小饱读兵书的弟弟,倘若当日的天庭一把手是他,恐怕如今的三界,应是幽冥之主墨骨当道,天下生灵涂炭。而光明神怜惜疼爱的徒儿、子民,恐怕早已沦为阶下囚,承受非人的痛苦遭遇。
时间之神此生下过无数盘棋,唯有这一回的胜利令他无比骄傲,幸好他代替弟弟选择这一条路。
对于陈最而言,保全绝大多数人性命,必须牺牲自己亘古不灭的寿数中一切自由,并眼睁睁看着挚爱亲人将他弥足珍贵的生命消耗殆尽,的确令他尝尽了生离死别的绝望痛楚。可是,神之所以成神,便是因为身上承载了无穷的希望与惦念,这是他们的使命。
所以,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呢?
苏程不知道最好,就算知道,又能改变什么?
他眼瞧着,亲弟弟身边那杀千刀的死小孩儿还在本子上恶狠狠地记着什么,陈最不禁好奇:“师侄,你那破本子上还写了什么?”
风遣鹤听此称呼,斜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
陈最挑挑眉,他敢无视我?
抛开感情上对立面的事实不谈,他怎么说也算是这小逆徒的长辈,老天君天后早已亡故,如今苏程在这世上真正的骨肉血亲,也只剩下他陈最一人。
如若未来实心眼儿的弟弟真的要给小风子名分,昭告天地举行一场三界闻名的婚礼,一拜高堂时,他陈最再不乐意,也得坐在上首受礼。
有句古话叫长兄如父,即使他过去常常被弟弟揍得如同重孙子一般,但是不挨打的时候,弟弟他还是会低眉顺眼地喊哥哥。
况且,他手上正巧有风遣鹤的把柄。
想到这里,陈最趁着苏程回头拿茶壶,腾出一只手,飞快往自己右边胸膛上拍了拍,又挑衅地望向风遣鹤。
风遣鹤脸色一变,苏程还不知道戒指材质的事。
他只能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念记仇小本本中的内容:“......x月xx日天气阴有小雨,林开水在五人小群偷偷讲我坏话。x月xx日天气晴微风,杨巅峰缠着苏程讲我三个小时黑历史,苏程的饭都等凉了。x月xx日暴雨,苏程没有给我晚安吻,并且在我强烈的暗示之后也没有补上,这令我非常心碎,我的世界都要崩塌了。x月......”
陈最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小疯子是如何做到可以板着一张棺材板脸,又平静地念出这些鸡毛蒜皮的。
苏程猛地转过头来,一脸震惊:“这不就是昨天晚上吗!你什么时候强烈暗示我了!”
“我从背后抱着你,头搁在你肩窝里,还蹭了几下你耳朵,这难道不是非常强烈的暗示吗?”
风遣鹤捂着胸口,满脸痛色。
“我......”苏程耳朵腾一下红了,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我......你平时不老这样吗?我不是还......转过来搂着你了吗?这难道......”
“这怎么够?”风遣鹤死死蹙着眉,“你那天不是说,情侣间表达爱意的第一行为就是亲吻吗,难道......你已经不再那么爱我了?”
“我当然还......”
“哎哎哎,打住打住。”陈最依然高举着水碗,维持着一个憋屈至极的姿势,眼睁睁看着这俩货**,“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秀恩爱可以去别的地方吗?我已经单身一万年了,放过我好吗?”
然而他的话无人在意。
苏程凑上前去,轻轻捏着小风垂在身侧的袖口,微微仰头注视着他:“那你,希望我用什么样的方式弥补呢?”
风遣鹤沉吟片刻,低头在苏程耳边嘟囔了一句什么。
似乎这个方式有点过分,下一秒苏程就一拳捶在他肩膀上。
听力格外好使的陈最:......
他腾出手来拨通号码:“喂林北,我陈最,你们那个专门用来骂风遣鹤的小群,我能进吗?”
......
苏程临走前,说所有恩怨等还完债再说,就领着小风走了。
他打通了内心的重重羞涩之后,还是决心满足逆徒这个小兴趣,于是两人用最短的时间飞快赶回家中,门一关结界一布,满屋子瞬间昏天黑地。
两个人连外套都来不及脱便紧紧贴在一起,互相啃得唇齿间冒出淡淡血腥气,这注定是狂野异常的一夜。
酒足饭饱、吃干抹净之后,苏程喘着粗气,仰躺在床的一侧,累得两眼直发黑,他感觉自己腰快断了,腿也要折了。
他浑身上下只有手指头还有力气动,好半天连话都憋不出一句完整的。
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什么也不想,没过多久,小风冒着热气的身子便凑过来,他握着一只玻璃杯,仰首灌两下,再亲口渡给苏程喝。
苏程有些蔫儿巴了,他没想到姓风的如此好学,在这方面进步飞快,刚才那几个小时里,什么花样都用上了,他一把岁数,哪里扛得住啊?尤其是最后那一次,眼前一阵阵烟花似的轰着闪,炸得他险些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直到现在才缓过来神。
还没等他发表感想,突然感觉手脖子一凉。
“咔嚓”
一副闪着银白色冷光的手铐,将自己与风遣鹤的手腕,牢牢锁在一起。
苏程心里一惊,抬眼,小风那双闪着异色的俊美双眸,正一寸不挪地注视着他。
那眼神当真恐怖,疯疯癫癫的,却又无比坚定。
苏程:“......别闹。”
话音落下许久,风遣鹤依然紧紧盯着他,一声不吭。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淡淡地抛出一个平地惊雷:“你再敢丢下我试试。”
苏程瞬间清醒了。
什么时候暴露的?
小风究竟知道多少事?
他不清楚,所以不能贸然开口,只能先和对方僵持着。
在诡异至极的沉默中,风遣鹤默默从散落在地上的外套里,摸出他从鼻青脸肿的陈最那里拿回的结婚戒指,在手心摊开,亮给苏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