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前一时安静极了。
陈袖本来还打算活跃一下气氛,好让这场酒局不那么像在灵堂前喝的,刚措好辞打算开口,猛然间注意到,苏程虽说是捏着酒盏正在笑,但是那份笑容里,可一星半点的真情实感都看不到。
她瞬间懂了。
一旁的赵峥雪在下一瞬间开口问:“有人想吃肯德基吗?”
“我!”
“还有我。”
在座其他人纷纷起身离席,连包都没来得及拿,跑得最快的人已经走到电梯口了,而落在最后的帝溪还站在门边上,频频回头,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苏程说。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后面不知道谁一把拽走。
这下,苏程家中,唯留他和小封,还有堆积如山的花灯。
小封凝望着他。
苏程不再躲闪。
谁知被苏程这样直截了当地一盯,小封却没从前那般坚定了,如同被视线灼烧到什么一样,默默偏过头去。
“你没回答。按照游戏规则,你得喝一杯。”
苏程指指他的杯子。
小封垂下眼,捏着酒盏的手止不住猛烈颤抖。
“你不舍得喝,是吧。我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酒,喝光了,就再也没有了。”
小封闻言,脸色一白。
“而你害死了你师父,就更没有资格喝他亲手酿的酒了。我说的对不对,前夫?”
小封,也就是此时正承载着死神风遣鹤魂魄的身躯,沉默着将那坛酒再度封好,盖上红布,系上绳结,从始至终,什么也没说。
苏程心里明白,其实风遣鹤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以前还是夫妻的时候,他就沉闷闷的,不爱说话,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无论自己对他说什么,表达什么,他都恍若未闻。
那他后来又装什么?
一股无名火冲天而起,将苏程所有残存的理智皆数焚烧殆尽,他此时被愤怒控制住了所有的感官,先前所构想的好言好语荡然无存,他连一丝体面都不打算给这段感情留了。
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无动于衷。
苏程本以为,他自己过得惨,是因为自己不对,到头来,才知道他这一生早就被命运安排完毕,就是要颠沛流离,就是要历经磨难,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他最讨厌一拳砸在棉花上,无论说什么,风遣鹤都照单全收,并且什么反应都没有。
过去他忍了,是因为对婚姻还有期盼,还有爱存在,他相信就算用烛火也能温暖一块冰山,即使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但现在没法忍了,是因为他发现,这段感情自始至终就是错误的,愚昧的,一文不值的。
“你化名小封,刚来到我身边时,我还怀疑过你。我怀疑你是不是天庭的人,是不是我前夫派来监视我的人。”
苏程点了根烟夹在手里,白烟在半空中飘荡出七拐八扭的弯。
“你怎么可能是天庭派来的人,因为他妈的整个天庭都是你的人!主神、司法部门、还有天庭的其他神仙,他们迫于你的武力,被你派来完成这项任务,为了满足你的私心,所有人都在耍我玩!”
风遣鹤将酒坛轻轻搁在脚边,抬起头,痛苦地看着他。
“你害我全家横死,害得我六亲不靠,一辈子被苦难压着头走路。结婚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离婚之后才想起来要弥补,又骗我说你是我的守护神,风遣鹤,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苏程的脸色铁青无比,紧紧咬着牙关,胸膛急速起伏,似乎已经愤怒到了无法再增加的地步。他的双眼中燃烧着两团烈火,其中的温度几乎点燃掉风遣鹤仅存的一丝勇敢。
“你做丈夫,不是个称职的丈夫。做徒弟,也不是个有孝心的徒弟。后来做秘书和保镖,确实非常尽职尽责,但这都是假的,是你演给我看的。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你的目的,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姓风的,你最好能一直这么福大命大,不然,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风遣鹤的心里,好似正堵着一块儿冰封的山,不上不下,他被这些话刺得千疮百孔,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字眼一个词汇来反驳,他一直以来,都无法不顺从眼前这个人的话。
苏程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还能回应什么话?
然而这样诡异的沉默却叫苏程愈发愤恨,他怒火中烧到极点,眸中便蓄满泪水,亮得出奇。
但他决不允许自己在风遣鹤面前掉眼泪,一滴都不行。
苏程想不明白,风遣鹤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和真相之间堵了一层厚重的墙,他看得见摸得着,但是死活找不到门。
事到如今,他还是沉默着。
王八蛋,既然现在不说,那就永远别说了。
“你。”
他指着风遣鹤的鼻子。
“给我滚出去。”
风遣鹤顿了顿,转过身,就这样离开,好似从来没有出现在苏程的生活中。
他的背影看上去那般落寞,可苏程总觉得是自己失去的更多。
......
三公里外的肯德基内,几个穿着怪异的人推门往外走,走在最后面的年轻男人好似苦力,足足抱了七八个装得满满的大纸袋子。
赵峥雪轻轻拉开路边停着的那辆迈巴赫的车门。这一款相较于她车库中的其他车型风格偏硬朗,而且不太低调,一般情况下只有带领全师门集体出动才用。她这两年谈生意总是独来独往,这车基本落灰。
刚一坐稳,驾驶座上的专职司机便点火踩油门,车辆如游蛇般流畅地钻入夜色之中。
陈袖坐在她旁边,八爪鱼一样贴在她身上,扭脸冲着林北道:“亲爱的,你以前没见过土豆泥啊?要打包这么多。”
“少管。你别老扒着她!女女授受也不亲!”
“老赵都没意见,你急什么?”陈袖变本加厉,直接把头枕在旁边人的肩膀上,一股冷冷的香味席卷而来,她没喝酒,却还有点儿晕乎乎的:“亲爱的,该不会你真的暗恋我们家小雪雪吧!”
赵峥雪默默抚平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吐槽:“......你这算什么破称呼。”
杨广陵在后排,闷闷地抛出一句:“各位,咱老板家里这会儿正在发生什么,没人关心吗?”
车内足足安静了三分钟。
“这么说吧,今晚过后......”
赵峥雪揉揉眉心。
“......咱们有得忙了。要么,天庭办红事,要么,天庭办白事。”
“红事能理解,白事是......他俩谁要死?”
“不管谁死,我们都要洗干净脖子等着死。”
“为什么?”
“他们两个,都是此时天庭最重要的战斗力,缺一个都不行。”
“慢着慢着。”陈袖坐直身体,感觉哪里不太对:“大哥就算了,苏程......也叫战斗力吗?”
“......你都算战斗力,他为什么不行?”
小声吐槽的林北被狠狠揪住耳朵。
赵峥雪回过头,与杨广陵对视一眼。
杨广陵心领神会,直接开口:“我俩猜测,苏程就是师父的转世。”
“......这猜测好离谱。”
“天道铁律,从古至今,没有一个神复活过。那是因为,远古时期的神族因互相残杀而陨落,魂魄都碎成一片一片拼不回来,有人说这是天道对神族最残忍的诅咒。但是诸位,你们有没有想过,远古之后成神的人,假若没有自相残杀,其实是可以转世的?”
“好观点。”
“远古之后,只有咱们师门的人一个没落下,都成神了。我们没法去证实这一崭新的理论,所以它目前只是一个猜想。”
“亲爱的,也就是说,你们猜......苏程就是我爹?”
“差不多。”
“但师父的死,虽然和大哥没有直接关系,大哥也竭尽全力阻拦那些妄想处决师父的人,但......”
车内再度陷入沉默。
后排的四人,在那一头严密地讨论着,却忽视了副驾驶座上,那个最接近真相的人。
帝溪听着这些话,一脑门都是汗。
他死死抿唇,闭上眼睛,在心中向着诸天神佛和他的亲生爹娘疯狂祈求祷告,求求他们,让这群人千万别问到他头上,不然......不然大哥急了是真的会动手杀掉他。
几人着急忙慌地回到员工宿舍,冲进电梯狂按按钮,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天庭明天是办白事还是办红事。
楼层一到,几人刚一走出电梯门,就看到苏程家门禁闭,大门上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个大大的“滚”字,瞧着是刚吵完架,火药味儿还没散干净,仍处于硝烟弥漫的状态。
赵峥雪拿起手机,打算派属下采购花圈,提前给自己做准备。
其他人的目光,朝大门一侧的地上看去。
他们的大师兄搬了个马扎,裹了一大条棉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卷好之后,就这样坐在家门口,一动不动。
众人:......
风遣鹤本来闭着眼睛,已经入定了。他察觉到视线之后,一睁眼,眸子中闪着幽幽的光:“你们,没有家吗?”
众人:.......
所有围观群众立刻以光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