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胡子初今日又是失恋,又是被人嘲笑,睡觉睡一半还赶上谢时澜升阶渡劫。他不似寻常弟子赶着趟地前来蹭灵气,于修炼之事多懈怠,听闻也只觉得吵闹。
他心里不爽,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师姐和宋凌冬在锦绣阁快活呢,哪有空管我……”
谢时澜目光如有实质,骤然望去。
胡子初这次终于被唬住了。昔日对着宋凌冬温温柔柔的谢师兄忽然变得又可怕又凶,他心中大悲,直道宋凌冬以后又多了一个凶巴巴的靠山,他只怕再难争到面子。
“锦绣阁?”
谢时澜语气平平,却似有寒冰刮过。
他不满的目光扫过沈南池,质问之意明显。
沈南池气结:好你个李岁岁,抢师妹不说,还带师妹逛青楼!这下好吧,人家正经师兄不爽了。
谢时澜耐心告罄,化作一道剑光倏然消失了。留下一地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怕是生气师妹逛青楼吧……帝王剑兴许对心性品行格外在意些,你看谢师兄不就是风光霁月的……”
“天衍宗外,一个清瘦少年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心口,手下空荡荡的,却似乎有雷鸣电闪。
他低着头,垂下的头发挡了半张半张脸,只能从那格外苍白消瘦的下巴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他抬头望向半空中那一望无际的黑云,发丝散开,露出一双瞳色微微发红的眼,细眼薄唇,眼尾上翘,削瘦但能看出是个十分好看的少年,脸上挂着讥诮的神情,低声道:“魔心……”
而后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心口处传来,是挖多少低贱凡人妖物的心脏都不能填补的空缺。他一下子支撑不住,摔在了地上。
雷劫没能重伤到魔心,却顺着魔气关联伤到了他。
孟松云正巧路过,看见一个身影倒在路边。本来此刻她应该在山下出任务,但听闻谢时澜师兄出关升阶,凡天衍宗弟子都前去祝贺了。此刻她正要急忙赶回去,自是不想管路边的事。
她正待走开。
忽然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孟师姐?真的是孟师姐?!”原来是同样急着赶回天衍宗的弟子。
那男弟子平时只听说孟松云“云华仙子”的名号,素来是远远观望这位传言中倾国倾城、天赋异禀又极为性情和善的法修师姐,还从未近距离见过本人。方才原本只是觉得像,没想到真的是她。这弟子自然十分欣喜。
如今孟松云出任务匆忙,难免失了平时众人簇拥的排场,容貌虽柔美,到底在夜色中少了几分惊艳。
虽然不如传言中容颜绝美,但绝对是十分善良温柔的。
那弟子看了一眼孟松云身侧躺着的人,下意识问道:“孟师姐是要救这小乞丐吗?师姐真是太善良了,真不愧是云华仙子!”他顶着星星眼:“我来帮师姐背他。”
孟松云还能怎么办呢,她只好在那乞丐一样的少年身边蹲下,帮这弟子将人背上天衍宗。
*
“啊——”石榴一声惊呼。
只见三楼栏杆骤然破碎,一白一紫两道身影自三楼落下,将石榴弹奏了一半的琵琶撞到了一旁,石榴带着面纱,整个人半伏在地上,一副受了惊吓神色。
却见白衣女子单手持剑逼地紫衣女子连连退败,剑气凌厉如寒冬飘雪萧萧瑟瑟。
“妖物。”宋凌冬语气笃定。
那紫衣女子面纱已经脱落,领口被万象同因划了一道口子,露出半截雪白修长的脖颈。
她闻言回头,竟露出一张和宋凌冬一模一样的脸。
只她浑身媚态风姿诱人,又笑地格外妩媚动人,将宋凌冬原本冰雪华贵的容貌衬得有些不伦不类。
宋凌冬看着就恶心。
镜娘似乎很是满意自己这张新脸:“怎么了呢姑娘,奴家好心邀请你来锦绣阁,你不肯就算了,何必大打出手呢?”
她一边说一边妖妖娆娆站起了身,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面素白的小镜子,拿在手中左右仔细端详自己的脸,一边还用柔弱无骨的手指捏着兰花指,在脸上摸来摸去。
宋凌冬感觉到了一阵恶寒。
方才这镜娘与她说话的功夫,忽然对上她的眼睛,头晕目眩的一瞬间,宋凌冬只觉得大事不妙,当即举起万象同因打掉了她的面纱,谁知竟看见了更为恶心的一幕。
那镜娘脸上的五官皮肤如同糅合重组的面团。移动组合间,竟呈现出了她的脸。
看着自己的脸做出那般惺惺作态的样子,宋凌冬心中戾气顿增。万象同因的剑气亦随她心性而动,霎时间杀气凌冽,挥剑中打碎了楼梯,两人一前一后落了下去。
宋凌冬一剑劈下,镜娘用手中小镜子一挡,瞬间镜面四裂,发出一声巨大的女声尖啸。一时间妖气四溢,有鲜血从镜面碎裂的裂痕处缓缓溢了出来。
在场中人无不痛苦地捂住头和耳朵。
许多人此时终于醒了酒,大喊着“妖怪啊”跑出了锦绣阁。
宋凌冬皱眉。
镜娘看着地上那碎了镜子,语气夸张道:“啊!真是可惜了奴家的迎春……”
她面上却依然挂着妩媚的笑:“你们这些臭修士,就会来此搞破坏。今日这生意是做不成了,不如索性你们都留在此处吧~”
她尾音七拐八拐的格外诱人,杀气却森冷可怖。在她身后,原本漂亮柔媚的石榴骤然化做一张黑漆漆的大镜子,照出了宋凌冬清泠泠一双眼睛。以及匆匆赶来的苏南北。
他帅气的脸上难得没有倒霉到家的愁苦,反而十分严肃:“镜妖,最善模仿,蛊惑人心。”
一扇扇镜面将两人包围其中,有如无数个一模一样的人互相凝望。
苏南北拿出自己的法器,是一根通体翠碧色的笛子:“宋道友,我来助你!”
宋凌冬本想说:你这么倒霉还是离我远点吧。
一瞬间的功夫,笛音已经悠扬响起,两人被不同的镜子卷入了不同方位。
镜中人如有实体一般,宋凌冬举剑,它便也举剑,完全相同的剑招碰撞,竟毫无胜负高下之别。
于此同时,笛声从四面八方来。有多少面镜子绕着苏南北,镜子又反射了多少镜子,就有多少个苏南北在吹笛子。
宋凌冬只觉得聒噪。
她忍不住喊了句:“能不能闭嘴!”
一时间,她周围的镜子妖们如同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一传十、十传百,“能不能闭嘴”的声音此起彼伏,将宋凌冬语气里的三分不耐七分暴躁演绎地惟妙惟肖,足足响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消停下来。
苏南北的笛子声终于停了下来。他痛苦地揉了揉耳朵,仿佛一句不漏听宋凌冬火冒三丈地骂了他一年。
*
锦绣阁所在的街道就是十分出名的花街,在街的那头同样坐落着一栋香气四溢的建筑,名“雅阁”。
相比起锦绣阁的人声鼎沸雅阁,雅阁就安静了不少。甚至在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女子。
原因无他,雅阁里接客的全是男子。
李岁岁自是不敢将宋凌冬带来这种地方。去锦绣阁还能说成是凑热闹,若是来了雅阁,这正是单纯好骗年纪的师妹若是被哪个男妖精骗了过去,沈南池还不得愁白了头发。
段婉月此时正被两个年轻俊俏的小公子围着,一人给她添茶,一人给她剥橘子。虽然她一副冷淡的脸上写满了六根清净,但是那双藏不住兴奋神色的眸子左看看右看看,绝对不是六根清净的样子。
李岁岁端起一壶养生果酒就开始猛灌,一边向段婉月安利:“你这个朋友我交了,别人我都不告诉他——”
“这儿的果酒可是一绝,寻常外面根本喝不到。”
一边吨吨吨:“再来一壶!”
在她身边跪坐着一样抚琴的小公子,面若好女,发质丝滑垂落,带着几分弱柳扶风味道,偏琴声悠扬中隐隐约约带着几分霸道激昂。闻言没忍住轻笑一声,如珠玉落盘:“果酒醉人,姐姐还是得节制啊……”
“节制”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难免带了几分别样诱惑。引得李岁岁眯着醉醺醺的眼睛扭头看他:“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在这儿见过你?”
“言喻。”他按住琴弦,桃花眼闪出惑人的光,似乎狐狸成了精,带着毫不掩饰的勾引神色,在段婉月震惊的眼神中,凑到李岁岁耳边吐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修士,我也是,救我……”
李岁岁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她还来不及问出“你怎么知道”,就听见外面喊声震天,有人边跑边大声喊着“妖怪啊——”
段婉月和李岁岁立即站了起来,绕过挂满熏香和宝物的置物架,走到窗户口。原本绕着段婉月的两个少年察觉不对,极有眼色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她二人神色严肃地看着锦绣阁方向,原本灯火通明的建筑物此刻妖气弥漫:“不好!有妖物!”
李岁岁二话不说就要从窗户跳出去,却被言喻拉住了袖子,面容柔美的公子满眼关切和依赖:“我也会点法术,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