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入夜的时候,我才从南山一个角落里爬出来。
没想到那南山楼下的密道还真是曲径通幽。从墙上那个洞走出去,我看见的就是四面的绝壁。
靠!居然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巨坑底下!
于是经过一段辛苦攀援,我终于爬到了顶上。幸好我的手臂力量不小,体重也不算重,不过攀援真不是我的强项,勉强爬上去累得呼哧带喘的。
然后是一段下坡路,曲里拐弯地绕死人。绕了半天,我才发现我走错了方向,居然从山的另一边出来了。那个鬼地方是存放名贵武器的天兵阁,很少有人去,我连抓个NPC问路都没戏。于是我又是一连串地看着路标东跑西颠,爬回了教学楼,这才找到回寝室的路。
更要命的是一回来萧薰儿正等着我。我昨天晚上一时冲动直接躲去了教室的突发事件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但是我解释有用吗?我都不知道她查我是在查什么。
萧薰儿看我回来,本来正翻书打发时间的她忽然歪着头笑起来,“你怎么一身的泥巴,难道是爬回来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嚯,白色的校服硬生生被我弄成了土黄色。于是我挠了挠头,“我从南山上爬下来的,啊不是爬,唉……我今天去了南山楼,那里真的有密道,底是一条黑乎乎的路,通向南山楼底。我从另一边爬出来的时候,到了南山楼后面那个坑底下。然后我就爬上来又下山,就成这样了。”
萧薰儿眼睛笑眯成了两个月芽,“我都没有发现的机关,你却打开了,了不起。”
我去,这话听起来不妙。
“哈哈!没什么啦!”我挠挠头,傻乎乎地笑道,“就是一堆机械轮子嘛,而且都有标记,我一个一个照着做就把门打开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神经病,居然建了这么一栋楼来折腾人。还把机关密码都写上去了,不是存心让人打开的嘛。”
萧薰儿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那你在南山楼收获不小咯?”
“根本没有!”我立马摇头,“我沿着楼梯一直走,看到一个房间,上面贴着个封条,封条上居然写着‘内有恶狗’。推开门进去后,看到一个满是锁链的房间,里面关着一个白毛怪小孩,地上全部都是烟丝。那小孩还叫我帮她卷一根烟,真是诡异。我觉得那小孩有鬼,但是我说什么话她都不理我。”
萧薰儿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怪小孩?”
我点头,“嗯。……嗯?”
小孩?
萧薰儿疑惑地看着我,“你又想到什么了?”
我老老实实回答,“韩云鬼告诉我,他看到的是个孩子……很矮的孩子……”
难道韩云鬼看到的……是她?
萧薰儿脸色忽然一变,“你说,在南山楼下有个孩子?而且韩云鬼说他看到的是个孩子?”
我讷讷地点头,“是啊……”
这次轮到萧薰儿奇怪了,“他为什么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啊?”我吃惊地叫了出来,“不会吧?韩云鬼跟你说的和跟我说的不一样?”
萧薰儿面色凝重,摇头,“我不知道,他到底对谁说了真话……”她又伸出手去揉太阳穴,“还有,你说南山楼下有个小孩,是个什么样的小孩?”
我回答,“是一个白色头发的小孩,穿着脏兮兮的衣服。”
萧薰儿皱着眉,喃喃自语,“小孩?哪里来的……”
我试探着伸头去看她,“小姨?你怎么了?”
萧薰儿看着我,郑重开口,“打败玛丽苏那天,我曾经和家族的人交谈过。他们的回复是,”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足了思想工作,这才能继续说下去,“这样优秀的人,一定要想方设法拉拢进家族。”
“什么玩意?”我一脸懵逼。
“但我没有听他们的,而是私自除掉了玛丽苏。玛丽苏死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影。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我感觉得到,我们能打败玛丽苏一定和他有关。所以他至少是个不受玛丽苏控制的人。连我的族人都受到玛丽苏控制,那他是谁?韩云鬼给我的答案我告诉你了。他却对你说那是个小孩,而你正好在南山楼见到一个小孩。”萧薰儿神色十分凝重,“这显然太奇怪了。韩云鬼这样做肯定有目的。他和那个孩子又是什么关系?”
我被她一连串的分析震得整个人都懵了,连之前萧薰儿曾经派人调查我的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萧薰儿说的没错,韩云鬼对我和萧薰儿准备两套说辞确实古怪得很。要我猜的话,我肯定猜他对萧薰儿说真话。可他说他看到一个小孩而南山楼真的就有一个小孩,又让我觉得他对我说的才是真话。他没道理对我说真话再对萧薰儿说谎话,而且我和萧薰儿一对口供不就穿帮了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矛盾?我的脑袋好乱。
韩云鬼,萧薰儿,这两个人居然会出现分歧。我从来没考虑过这种状况,此时此刻,我应该相信谁?
当然是谁都不信啊!我又不傻。你们俩不管谁说谎话我都没可能找到真相的。这个时候当然应该听一下局外人的意见。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如韩云鬼所说到过战场,起码她知道玛丽苏吧?起码她对玛丽苏的死有头绪吧?萧薰儿也知道玛丽苏怎么死的,我找她核对一下细节不就知道了?你说韩云鬼和那个白毛孩子串谋?怎么可能,他有那个脑子白毛死孩子还不答应呢。
萧薰儿忽然发问,“昨天我回来的晚,没看到你。你去哪了?”
“嗯?昨晚上?”我一愣,“昨晚上……哦,你半天没回来,我就去唐小冬房间里去挤她的小床了。”然后我背过身在柜子里找衣服,我怕自己的脸不受控制作出什么表情让她看出端倪。
萧薰儿皱眉,“真的?早上起来没看到你啊。”
“啊?我出来的时候,寝室房门是关的,我以为你早走了。”我装作惊讶地回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面不改色心不跳。这种时候不能不吃惊,又不能太吃惊。因为我扮演的是一个“对方说了与事实不符的情况”的角色,所以要表示惊讶,但是这个事情并不重要,所以不能表演太过。点到为止就差不多了。
萧薰儿一般起床很早,起来梳洗一下就去食堂吃早饭了。如果借口我和唐小冬都睡晚了一点,她出去上课我们还没起床,这种理由听起来还算合理。
不过我真的是赌了一把,觉得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这样啊。”萧薰儿语气很平淡,也没什么表情。
我从衣柜里拿出换洗的衣服,“薰儿小姨我去洗澡了,一身泥巴一身汗的脏死了。我去问问唐小冬要不要一起去。”
萧薰儿没有看我,“你快去吧。”
出了门后我才发现我背后一身冷汗。吓死我了,萧薰儿突然问我昨晚的事,我差点顺嘴说出去。还好我灵机一动及时装傻,编了个谎话,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圆过去,起码现在要找唐小冬串通一下口供。
我敲开门的时候,唐小冬吓了一跳,“哇,萧红,你的衣服……”
我尴尬地挠头,“啊,今天爬山去了……我去洗澡,你要不要一起?”
唐小冬点头,“好,我去拿衣服。”
我没有把萧薰儿找人调查我的事情说给唐小冬听,萧薰儿和韩云鬼的分歧也没有说,只跟她说如果萧薰儿找她问关于我的事情,尽管说不知道就好。我不想把她搅进这些事情里。她没必要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洗完澡回来的时候,萧薰儿又不见了。她到底在查我的什么呢?我有什么是让她怀疑的呢?如果不是为了玛丽苏,那么她怀疑我又是为那般?总该不会怀疑我有意勾引萧炎吧?
……
说不准。
第二天早上上课,韩云鬼来的时候我抬头一看,发现他竟然真的戴着那副眼镜,我给他的那副。真的像我想的那样,他戴这副眼镜特别好看,还有那件干净的黑色风衣,看起来特别有范。
于是我特别开心,一整天的好心情就从这里开始了。感觉今天阳光特别好,空气特别清新,红叶格外疯啊不对,是枫叶格外红。
今天狐媚儿还是没有来。
下午我如约去找那个白毛死孩子。
然而这死孩子真是死的过分啊!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啊!我坐在那和她耗了一个多时辰,她就开了一次金口,“来了?卷烟。”
之后无论我说什么都是“忘了”“不知道”“忘了”“不知道”。嘴比铜浇铁铸的还紧。没见过这么冷的冰块,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优哉游哉地抽烟,完全把我当空气。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懒得跟她套近乎直接奔主题,“是不是你打败的玛丽苏?”
“玛丽苏?”她一脸“那是什么”地看着我。
“就是那个彩色头发彩色衣服什么都是彩色的神经病。”我没好气地说。
她皱着眉头,抽了一口烟,“见过。”
果然!她记得玛丽苏!
“我们打败玛丽苏的那天,就在南山楼旁边,你是不是在那里?”我追问。
“在。”她倒坦诚。
“果然是你。”我大声说,“韩云鬼说看到一个小孩子,真的是你!是你打败了玛丽苏?”
“不是我。”
“啊?”我又晕了,“怎么又不是你了?”
“封印的,是神。”她又抽了一口烟。
我突然感觉背后冷汗直冒,“什么神,哪里来的神?”
她很不高兴地看着我,“麻烦……神,就是神。”
神……神封印了玛丽苏?这斗气大陆上,真的有神?不会吧,明明连萧薰儿都不相信曾经有神。这个白毛孩子哪里来的,为什么她会说有神?为什么她毫不犹豫地相信有神?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神?还是说,她说的神跟我理解的神根本不是一个东西呢?
“神,是怎么封印玛丽苏的?”我继续追问。
“审判。”
审判?
“没到时候。”她随手掐灭了烟,躺进了烟丝堆里,又重复一次,“你,没到时候。”
什么玩意,什么我没到时候,她说的话我怎么完全听不懂。没到时候?这话我在恐怖故事里听得多,都是什么神神鬼鬼的巫师预言家说,时候到了你就会知道的。难道说我要到什么时候她才会讲给我听?
“回去。”她懒洋洋地闭上了眼。
靠妖,又下逐客令。
这次我学乖了,绝对不直接走人,不然又要等一天。“那你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你会被关在这里?”
她很无奈地扫了我一眼。“哎……好,好。”她终于有松口的趋势了,“杀人,偿命,行吧?”
屁嘞,谁信啊。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命。你杀了什么尊贵人物才得偿命吧,随便弄死一个我这样的路人甲偿个屁的命。
“怎么可能杀个人就被关在这?”我一翻白眼。
“还不走?”她懒洋洋地看着我。
“能不能再多说一点?”我试探着问。
“你……”她有点痛苦地拍着额头。
我赶紧认错,“行行行,我不问了。不过我今天不想回寝室,能不能就在这里待着?”
她带着怒气看着我,指向旁边的角落,“去那,别烦我!”
她已经很直接地在表达让我闭嘴了。
我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空,退了几步退到一堆干草上,一屁股坐下来,抱着膝盖发呆。
她翻了个身,直接睡在草堆和锁链里,不再说话,像只赌气的猫。
跟她交谈不是在聊天,是在打仗。而且是敌守我攻,防御固若金汤的那种。我的话里必须有什么东西刺激到她,击中弱点,她才会说点有意义的。否则她总是那种懒得理你的敷衍,再不然就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这种仗打起来也太累人了。
我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脑子一抽,一半自说自话一半向她吐苦水地开始叨逼叨起来,“萧薰儿,就是和玛丽苏打架的很厉害的女生,因为玛丽苏的事情怀疑我。她以为站在旁边观战的是我,以为打败玛丽苏的是我。”
“啊?”她半睁半闭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埋了下去。
“她怀疑我,觉得我是个危险人物,还让人调查我。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白毛孩子没说话。
她不说话,至少说明她不阻止我继续,于是我就絮絮叨叨地说下去,“我不知道哪里让她怀疑了,我明明没做什么。我是她侄女,她有什么不放心呢?”
“因为她怕你。”白毛死小孩忽然出声。
“怕我?开什么玩笑,她会怕我?”
白毛死小孩翻过身,撑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你有秘密。她不知道,想知道。她怕你。”
萧薰儿……害怕我?因为我有她不知道,却很想知道的秘密?
是的,我的确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我从未想过和任何人分享。因为他们不会相信,而且我不说出来也不要紧。这个秘密,和这个世界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又是怎么被萧薰儿发现的呢?
白毛死孩子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想通了?”
我点头,又摇头。
“呵呵……”她笑了一声,是那种很冷的轻笑,“你,怕她?”
“可能吧。她背景很可怕,天赋也很厉害。”我点头。
“她会杀你?”
“有可能……”我知道萧薰儿是什么样的人。在别人眼里她是天才美少女,但我知道,一旦有人冒犯她的萧炎哥哥,她下手比厉鬼还狠。如果她真的觉得我对她的萧炎哥哥不利,当年那个竹席子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取我狗命需要犹豫么?云岚宗她都可以随便端,何况我连那个一品炼药师的地位都不如。
“你需要她?”
“我脸上是不是都写出来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怎么一说一个准。
她又看着我,满是嘲讽,感觉就像在看着一个被人牵着链子的宠物,“呵呵,可怜。”
“什么啊……”被她嘲讽我也无力反驳,有点郁闷。
她说,“躲,没用。”
“那我能怎么办?没有萧薰儿我活不下去,不只有我,还有唐小冬,还有源东君……我必须依靠萧薰儿,不然我……我会倒霉。”我嘟囔着直接往烟草堆里一倒。烟丝没点燃的时候有一股特殊的香气。这种香气称不上淡雅,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闻起来有一种吞天土地的感觉,让烦心的感觉也淡了不少。这就是那些人钟爱抽烟的原因吗?
“我教你,可以不烦。”
“什么?”我立马爬起来看着她,她正看着我,满眼都是笑意。这种笑是慈祥的长辈看着晚辈才会有的祥和笑容。她把我当做一个向她倾吐苦水的孩子。可她是个慈祥的,愿意开导晚辈的长辈吗?我不确定。
“抽烟。”她漫不经意地闭上了眼睛。
“……”我很郁闷地躺在烟丝堆上面。
看来我想错了,她不是慈祥的长辈,只是个在这里呆了很久,闲得无聊的人。
月亮已经爬的很高了,我却翻来覆去没睡着。不知道是不是睡草堆上不习惯,还是心里太多事心神不宁。
睡不着我就喜欢翻身子,翻过来滚过去折腾了好一会,终于把她给惊醒了。
“干什么,还不睡。”半夜被闹醒了,她有点不高兴,也翻了个身。
“我睡不着,心里好乱。”我实话实说。
“愁也没用,不如睡觉。”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难得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那你呢,你怎么也睡不着?”我干脆坐起来。她还躺在草堆里,眼睛看着外面。我不知道是她喜欢看着夜空沉思还是很渴望离开这里。
“被你吵的。”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抱怨似的叹气,“老了,睡不着。”
“你……”我看着那张写着“我今年满八岁”的脸,有点想笑,“怎么看也就八岁嘛……”
“嗯嗯……八岁……八岁,抽烟?”她似笑非笑。
“好像有点那个啥……”我想了一下,“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看着那个大洞外的天空,被月色蒙上一层银白色亮光的双眼深邃如夜。
“那么……八岁,能当斗尊?”
我脑袋卡机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