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路人甲 第111章 一百零二

在这紧要关头，大祭司的威能再次显现。她的力量被分给了所有人，让我们在巨龙面前有了一战之力。

我隐隐感觉到恐怕不止如此。不仅是大祭司，还有别的什么人也在帮助我们。这些灵魂之力汇聚成了洪流，在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仿佛他们都站在我的身后，正在和我一起战斗。

眼看着金线向着巨龙延伸，离它越来越近，胜利就在眼前！只要将我与它以因果线连接，就能够让奇迹发生。我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枚发亮的碎片握入手中。而那编织着的金线，也已经在我和巨龙之间架起一座无形的桥梁。

就在要碰到它的瞬间，巨龙忽然发疯了一样嚎叫起来，从它的身体向外放出一个黑色火焰构成的火环。这火环不断扩大，不仅将我的线挡住，并且继续向着我们逼来。

我只能暂时放下连接的线，转而全力防御这轮火环。

但是这火环好像是一种无法被抵抗的能力，当它碰到人或者放出去的斗气能量，就会立刻把他们弹开，当火环扫过之后，我被迫退了好几步，而其他族人直接被推到我身后很远的地方去了。

就在这时，巨龙又一次向着我的方向张开嘴，眼看着火焰就要袭来，我立刻调动斗气想要释放水龙斩，突然两个影子挡在我面前。

“萧红！继续！”

容佳背对着我，和胥合力释放出某种护盾一样的能力，将我护在他们两个身后。

我立刻屏息凝神，重新进入编织的状态。眼下必须相信他们，正如他们相信我能够改变事态一样。

被弹开的金线很快回归正轨，我用力将最后一枚碎片拼接上去。这时，火焰喷发，黑色的火撞在容佳二人张开的护盾上，他们挡得非常吃力，但勉强顶住了。我的线也终于编织完成，用尽所有的灵魂力量，引导着这根线飞向黑色巨龙。

令我猝不及防的是，在我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神迹，比如天族之龙的力量被骤然打断的时候，事态发生了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变化。

不是什么天族之龙被打断，而是我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并且我的能力因为环境的变化被强行终止了。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我差点因为瞬间的脱力晕过去。

只是一次眨眼的工夫，我被扔到了一个怪异的空间。

怎么回事？我把线连上了？还是没连上？这是哪？容佳他们呢？

这里什么也没有，四下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做过的奇怪的梦一样，站在无人的白色旷野里，听不知道什么人向我下达判决。

只是这一次，唯独在我面前，有一个人影。

那似乎是一个男性人类，身上笼罩着破旧脏烂的黑袍。他佝偻蜷缩，跪坐在地上，用手捂住脸。黑色的头发散落，像星河在地面流淌。他静静地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好像是一尊不会动弹的雕塑。

我小心地靠近，害怕惊扰到他。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

越是离得近，我越能感觉到有一种不属于我的感情向我涌来，压迫着我的身体。它像是实质性的实体一样存在着，把整个空间压成了极度的深海，将我面前的这个“人”包裹起来，拒绝着任何人的靠近。沉重，冰冷，令人窒息。

这种感情我曾经短暂地接触过，它的名字是——

绝望。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仔细地打量他。

我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的绝望就像在凝视黑暗的深渊，带着肉眼可见的沉重和孤独。

他从刚才起就一动未动，不发出任何声音，即使我走到他面前，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伸出手，去触碰他的手臂。

他的身体触感与人类没有差别，体温却冰冷异常，就好像已经死亡很久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腕。

就在我握住他的瞬间，我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在把我往外推，好像是面前这个“人”的身体里卷起了飓风，要把我强行吹走。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希图能找到一点借力的地方，却还是觉得自己被风压压得快要喘不上气。

很快，飓风就停了，我重新睁开眼，面前什么也没有，四周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焦黑的土地。

我回来了？从刚才那个梦一样诡异的地方。

天空中传来悲鸣，沉闷而又凄厉，像是天空或者大地的怒号。我抬头看天，就见黑色巨龙仿佛失去力量地在水中下沉一样往下坠落，它仰天长啸，无法再轻松自如地穿梭于云间。

随着它的吼声消失在天幕之中，它再也无力维持身形，像失控的飞机一样向着地面下坠，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像陨石一样砸向地面。

巨龙庞大的身躯砸在祭坛中心，发出巨大的轰鸣，一瞬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

好不容易等风沙停下来，我勉强使力气站起身，刚刚抬脚，忽然一个趔趄，差点扑在地上。身体没有一点力气，精神更是疲惫不堪，连睁开眼都觉得非常吃力。我知道，这是使用那种连接能力的后遗症。但这一次我的状态没那么糟糕，大概是大祭司替我承担了大部分的力量吧？

不只是我脱力了，容佳他们两个好像也晕了过去，在我身后的十七族族人们也昏厥一样地躺着，风沙甚至吹到了他们身上。

但我还是想要赶过去，去看看那条龙。于是我咬着牙站起身，顾不得其他人都还躺在地上，艰难地向着祭坛的方向迈步。

等我支撑着走到祭坛，映入眼帘的是将死的巨龙。

它庞大的黑色身躯再也没有刚才的灵活和力量感，变成山一样沉重笨拙的存在。它闭着眼睛，微弱地呼吸着，每一次轻微的吐息，都像是临死前的悲泣。

我感觉到了悲哀，这种悲哀无关乎种族，是任何一个生命看到另一个生命即将走向死亡时都会产生的悲哀。它不是同情和怜悯，也不带有从对方的死亡中攫取利益的想法，只是单纯的，以一个活着的灵魂的视角，看着死亡降临，庄严静默地给生命以最大的尊重。

巨龙的身影慢慢地变淡，变成破碎的飞灰，茫茫烟尘散去以后，我看到那个笼着破破烂黑袍，倒在地上的人。

我向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低头看着他。

黑色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但不难看出他拥有人类难以企及的清秀容貌。他呈现出人类不会有的青白肤色，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一样。破旧的黑袍不会减去他半点风姿，却在他将死之时为他的死亡增添了一分孤独。

就在这时，我周围出现了很多的人。

我惊奇地看向四周，那确实是人，而且非常眼熟。

是古城的居民。

他们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天空。

我听到容佳的声音，她穿过层层人海跑向我，“萧红！萧红你怎么样！”她跑到我身边，急促地喘息着，蹲下身把手搭在我身上，“怎么回事，这里怎么多出来这么多人？他们在看什么？”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顺着这些人目光的方向往天空看。

就在这时，一道可怕的金色光芒突然刺破天空。

紧接着，一个厚重的声音从天而降，像是神站在云端审判凡人。

“违逆天命，当诸。”

随着这声令下，两道肉眼可见的巨大金痕组成了十字，撕裂天幕。这十字直直地向着人间坠下，连空气都撕开了一样，不知落在何处，但从它坠落的动静听来，必定留下了极深的沟壑。

天空也沿着这十字痕迹裂开，裂成大块大块的残片，开始向着地面坍塌坠落。坠落途中，这些残片就被烈火点燃，当它触及地面时，就如同陨石撞击一样发出剧烈的响动，在地面上砸出巨大的坑。

“怎么回事？！那个是什么，是谁在说话？”容佳指着天空惊恐地发问，却没有人回答她。

我周围的人群开始变得慌张，他们有的合十祈祷，有的掩面而泣，有的想要逃走。

破碎的天空不断坠落，就像是陨石风暴一样向着人间投下大大小小的碎片，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地动山摇。被碎片砸到的地方必定不存生机，耳边除了剧烈的轰鸣声什么都听不见。

看着这样的景象，我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天罚。

但更让人惊恐的还在后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四面八方忽然涌出了大批的异人。

这些异人或蛇尾，或牛蹄，或乘风，或漂浮，不似人形。他们每一个眉间都有纹路，在一片漆黑之中，这些色彩斑斓的纹路显得光怪陆离，像魔鬼的爪牙。

他们向着祭坛冲了过来，将古城居民围在祭坛之中，高举起手中的武器，狠狠地劈下来。

下一刻，鲜血四溅。

我听见惊恐和愤怒的叫喊响成一片。

容佳也面色惨白，她大叫，“这是什么！他们在干什么！”她冲过去，抬手就要抓住施暴的对方，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这不是现实，只是幻象，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在我们眼前重现。

容佳呆呆地看着异人们穿过她的身体，抓住古城居民开始屠杀，她脸上混杂着惊恐和茫然，似乎想做什么，却又好像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所以只停留在原地。

我下意识地将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抱起来，抱在怀中。我知道这些混乱的人们只是影像，可我甚至害怕这些影像会伤害到他。他的体肤寒冷如冰，冷得让我回想起从前，那时也是一个身体冰冷的女孩，孤独地在我怀里死去，像飞鸟坠入深海。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这些古城居民来不及抵抗，就被围剿过来的异人们屠杀，只是一次眨眼，就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有的人勉强使出一些无法理解的法术对抗异人，却更快地被一群异人围攻，在轮番落下的刀锋里四分五裂。

一个蛇尾异人抓起古城居民的尸体，咬住了他的伤口，像是在吸食尸体残存的血液。血液灌注到他身上，他的身体立刻发生了变化，扭动着的蛇尾开始分裂，慢慢分成两条，直到变成人类的腿。他以人类的双腿站立在地面上，仰天大笑，“果然有用！”

随即那些跟着他冲杀进来的异人们也都抓起手边的尸体，几个人围着一具尸体啃食，一时间这里变成了怪物的狩猎场和分食之地。那些啃食了古城居民的异人纷纷褪去动物的怪异姿态，变成了人的模样。

他们一个个放声大笑，欢呼雀跃，满嘴鲜血，看起来像地狱的妖魔。

容佳在这狂乱的景象里慢慢退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碰到了我，立刻回身紧紧地抱住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手臂带着近乎失控的力气。我握住她的手，我的双手在剧烈地发抖，不知道是在愤怒，还是在恐惧。

很快，另一批拿着武器的人冲进来，他们看着满地尸体，惊怒不已，向着这些分食尸体的异人们怒吼，“汝等安敢如此僭越！”

异人们发出地狱的妖魔一样的笑声，“王族尽灭，汝曹附庸也，有何惧！”然后举起刀兵，与这些人战作一团。

异人人多势众，很快就将这些提着武器的人打败，又扭头扑向其他手无寸铁的百姓，开始肆意地屠杀。一时间惨绝人寰的尖叫响彻四野。

就在群魔乱舞之时，一位着黑袍的女性忽然从天而降，她高举手中权杖，怒喝一声“退散！”，从权杖中发出了辉辉耀光，一瞬间震慑住大肆屠杀的众人。

她以权杖点地，无形的力量将那些异人们迅速推远。她再一次举起权杖，向着百姓们大声道，“天族子民，速来。”

那些慌乱的百姓们看到她的出现，都露出了安心的神情。他们向着这位黑衣女子涌来，簇拥在她身边，“大祭司！始祖何去也？”

大祭司没有回答，“如今存亡之际，尔尽管离去，千万保留我天族血脉，不使断绝！”话落，她以权杖为凭，以身体为祭，张开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人们慌乱地阻拦她，“大祭司！”

但很快她便化作虚影，撑起了整个法阵，但凡到法阵之中的人，都被笼罩上一层奇幻的光，然后一个接一个消失在法阵之中。

这时，那威严的声音又一次从天空降下。

“神罚，无疏漏。”

一声令下，一道黑色的影子破云而出，那是一条黑色的巨龙，它盘旋于云间，金色的眼眸无情地凝视人间万姓。它的身躯远比我刚才见到的天族之龙要庞大，似乎只要它延长身躯，就能将天幕遮蔽，当它降临大地，便是人力难企的巨峰。它仰天长啸，随后降下滔天的黑炎，似乎要将整片大地都焚烧殆尽。

眼见可怕的黑炎降临，还未来得及离开的人们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

就在这时，另一条黑龙盘旋升空，迎上这股黑炎，强行顶住了火焰。

得逃生之机的人们并未露出高兴的神情，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他们看着在空中对视的两条黑龙，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威严的声音再一次下令。

“叛逆之魂，即刻收回。”

得到命令的巨大黑龙探身而出，抬起巨大的龙爪，向着天族之龙压下来。天族之龙望着那巨爪，出现了些许迟疑，但它很快盘旋成一团，以黑色火焰护住身躯。这举动并未能使它挡住对方的攻击，巨大的龙爪轻易撕裂了它的火焰护身，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爪痕。遭受重创的黑龙悲鸣着坠地，砸在地面上。

而与此同时，从四面各处传来近乎疯狂的欢呼，远在这祭坛中心也能够看到，一群群异人围住了那些形态各异，原本跟随着他们的龙，他们高举手中的武器向龙发起进攻。这些龙没有任何抵抗，被他们以刀劈斧砍一点一点夺走生命。

当这些龙倒地而亡时，一团团浑浊的光芒从龙的尸体上飞出，向着天空中的庞大巨龙汇聚过去。我在重重虚影遮挡下仓皇一数，共有七片。

砍杀了龙以后，异人们又贪婪地吞噬了这些龙的尸体，紧接着这批异人也褪去了动物的形态，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人类。

容佳在我身边看着这些景象，已经要疯了。她的手用力地扣住我的手腕，眼泪不停地往下淌。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她痛苦又愤怒地嚎叫，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随着最后一人消失在传送法阵中，法阵开始逐渐褪去光芒，最后只留下一根权杖，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然而到此还未结束。

另一批异兽扑了上来，它们践踏天族人的鲜血，踩着天族人的残肢，开始撕咬。还有一些异兽扑向龙的尸体，也想要分食龙的力量。这些啃食了尸体的异兽也开始出现变化，或长出龙角，或生出双翼，不约而同地变成了龙和凤凰的姿态。

还有一些异兽扑到了天族之龙身上，想要啃食天族之龙。

就在它们张口撕咬的时候，天族之龙忽然动了，它愤怒地咆哮起来，声音里带着彻骨的绝望和悲伤。它猛地腾空而起，挂在它身上的异兽来不及躲闪，咬着它的鳞片和血肉被带着飞到了高空，又被甩下去，从空中砸向地面，砸成一摊血泥。

天族之龙不知飞向了何处，它将这些野兽们的狂欢远远抛在了身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面开始淡去，一点一点消失。终于，等这些虚影完全消失以后，露出了真实的世界，这里是一片深山中的密林，不知什么曾落在这里，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于是坑中的巨木全都被冲击震成灰烬。但随着时间推移，坑里又重新爬满了植被藤蔓。

那些尸体和人也都不见了，入眼便是容佳和胥，还有十七族人的灵魂。他们全都呆呆傻傻地看着天空，脸上的神情难以描述。

而在我们面前，在这个巨坑的中心，只有那个披着黑袍的人。他安静地沉睡着，被我紧紧地抱着，像一个睡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我小心地伸手，去探这个黑袍人的气息。

虽然很微弱，但他似乎还活着。

我更加用力地抱紧他的身体，除此以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刚才所见的画面还没有从我脑海里淡去，那种残暴可怖的屠杀景象，人们临死前的悲惨哭嚎，以及志得意满的异人们发出的大笑，全部交叠在一起，太过震撼。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断有嗡嗡的声音回荡，夺去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想容佳他们一定也是这样，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作为天族后人，他们的感受一定比我深刻得多。

不需要任何人讲解，我也明白刚才所见到底是什么。那是天族首领向神发起挑战后落败，族人们遭到屠戮的景象。一直以来这段故事只是以苍白的文字存在于我的脑海里，直到我亲眼见到如此残酷的血腥景象之前，我都不敢相信竟然会惨烈至此。

当那位始祖落败，过去所有臣服于他的异人和异兽全都露出了锋锐的爪牙，将他的族人全部屠杀，啖肉饮血。

而那位大祭司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张开了法阵，才将一部分族人的性命抢救下来，送到了不知何方。那位守护天族的龙更是拼上了性命，才给这些人争取到了逃命的时间。

我看着怀里面色青白的天族之龙，少年模样的他却处处显出将死的征兆，他的体温寒冷如冰，双眼闭着，呼吸弱到几乎听不见。我的手因为脱力在发抖，尽管他的身体很轻很轻，我也觉得双手没有一点力气，快要托不住他了。

和我一同迎战他的十七族族人们围了过来，他们围着龙跪坐下来，神色庄严。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

嘶哑，无力，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谢谢你……让我在最后，清醒过来……”

我意识到，是面前的天族之龙在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能更加用力地靠近他，想要把温暖传递给他。

“对不起……一直在阻挠……攻击你们，我……不愿意……但……不想……想……一想起……就很痛苦……”

他的嘴唇颤抖着，微弱的声音从一翕一合的嘴唇里飘出来，像风一样轻。

“我知道。”

恍惚中，我说出了这句话。

我知道他的痛苦，哪怕只是一点，至少我知道。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是灰色的，像瑰丽的宝石一样美丽，却因为生命力的流失而黯淡无光。

“我……是他的灵魂……碎片。我……就是他……他亲手杀了我，就是在……杀死他自己……”

我猛的一震。

天族之龙，是那个巨大的黑阎龙的灵魂碎片……是了，那些被杀死的龙身上飘出的浑浊碎片飞向黑阎龙，就是黑阎龙在收回他的灵魂。

黑阎龙亲手杀死了天族之龙……是亲手杀死他自己？

这是何等残忍！

难怪，难怪那些人看到天族之龙出面应战时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他们都明白这对黑阎龙，对天族之龙来说，是无法想象的痛苦。

“很痛苦……他很痛苦……不，是……我很痛苦……杀死自己……”

从他冰冷的身体传来了颤抖，他似乎无法组织语言去描述那种感觉，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躯体的颤抖。

“每次……想起来……就痛得……要发疯……伤害了你们……对不起……”

“我们没事！我们都还活着！你没有做错！什么都没做错！”容佳忽然大声反驳。

我看到眼泪从她的眼眶里一颗一颗往下滚，她却倔强地擦掉眼泪，装出没事的样子。

少年看到她的样子，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

“绯，把力量……给你了……我感觉到了……你用她的力量……唤醒了我……”

他是在对我说话。

绯，是那位大祭司的名字吗？

我点头，表示回应。

“她的选择……很对……你……很干净……做的很好……”

他那双灰色的眼眸看着我，明明那双眼睛已经开始浑浊得看不清，我却感觉得到他在看我。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我试探着发问。

他闭上眼，微微摇头。

“已经……到极限了。我……该回去了……”

“不要！”容佳忽然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崩溃了一样哭喊，“不要离开我们！求你了！我们已经……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我说不出话。十七族的处境我明白，可是对天族之龙来说，他早已没有庇护族人的力量，这样的要求除了增加他的痛苦，又能带来什么？

天族之龙没有回答她，平静地看着这个哀哀哭泣的女孩，仿佛一家之长看着年幼的子孙一样。

他望向周围已经变成了灵魂的十七族族人。

“结界……困住了你们……让你们无辜……死去，是我……对不住你们……”

珏摇头，“不，只要能够偿还您庇护我们的恩情，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如果您没有来到这里，我们大概永远没有机会得知当年的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犹豫一样，带着深深的叹息，说，“天族的……子裔，你们的血脉……被诅咒了……你们永远……不会被容赦，也不能……再回到……阳光之下……”

族人们都露出了悲凉的神情，但他们没有过多地沉浸于此。珏说道，“我们早已明白。”

得到珏的回答，他整个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下来，再一次费力地呼吸之后，他看向我。

“萧族的……后人，告诉我……你的名字……”

“……萧红，我叫萧红。”我迟疑着回答。

“萧红……你要记住……你身上，有神的印记……又得到了……绯的力量……你是……天族千年来……唯一的希望……”

我有些茫然，“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是我？我……”

他打断了我，“不要害怕，也不要……怀疑，你是……被选择的……只有当你……下定决心，你才会……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在那之前……要积攒力量……不要过多地……思量，会……被发现……”

天族之龙的话像在我心里敲响了巨大的铜钟。

这些话，早已经在我的心里盘旋了很多遍，终于从他这里得到了肯定。

并不是我疑神疑鬼，而是事实如此。这是某种警告。不可以细想，不可以把自己的想法暴露，否则会被发现。

我……一直在被监视着。

我向他点头，“我会小心。”

他似乎终于说尽了心里的话，身体开始变得沉重，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暗淡。

“请……请等等，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后悔过？被人类拖累，变成现在这样，你怨恨过他们吗？”我用力扣住他的肩，问出了那个扎根在我心里的疑问。

他好像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但他很快就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笑。

“我……是被神……束缚着，强行割裂的……灵魂，我……无法违背它……可是，人竟然……可以做到，向他举起武器……我想……亲眼见证……那个结果……无论胜败……人类，做得很好。”

像是有惊雷在我心里炸响。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我原以为他落到这步田地，至少会怨恨人类，或者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乐于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也……同样期待着……你……萧族的，萧红……”他重重地闭上眼，用力地咳嗽了一下，仿佛喘不上气。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他的眼睛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好像有金色的光芒在之中流动，“我在……石柱上……等你，到神坛来……人类……”

这突然的变化让我脊背发寒。这一瞬间，仿佛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变成了另一个灵魂，不再是某一片碎片，而是那个完整的灵魂，那个在接天石柱上盘踞了千万年的黑阎龙本尊，借着这片碎片的口，向我下达战书。

当这句话的声音融入风中，我面前的这具身躯也开始消散，逐渐变得透明。

他闭上眼睛，这一次，再也不会睁开。

一片浑浊黯淡的白色灵魂从他消失的身体里飘出来，向着远方飞去。它要去的方向，是那座接天的石柱，在那之上，有一双拨弄人世的手，操控着所有人的命运。

那里也是，我最终要去的地方。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在我耳边炸响。

我回头看，原来是容佳。

她跪坐在地上，抱着头，撕心裂肺一样哭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活该这样？！凭什么！八彝凭什么！凭什么啊！”

她的哭喊像一把锥子，扎进了我的心脏，突突地疼。

“那些混蛋！毒狼！他们才该死！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这样啊！”

她语无伦次地咒骂，咒骂所有让她感觉不公的人和事。

十七族族人们静静地看着她，彼此都没有说话。容佳此刻的哭喊，也是他们共同的心声，所以没有人试图阻止她，也没有人能够安慰她。

我抬起手，想要摸她的脊背。可就在这个瞬间，我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黑，紧接着就万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