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出了翠依苑,没走几步却看见原先孟若纱待的符纸摊位前,围了一群人。
秋茗愣了一下,小跑过去。
孟若纱后背险些要抵在摊位上,她神情平静,望着眼前人。
“纱纱,”眼前男子相貌与她有六七分相似,他蹙眉道:“你来晋阳怎么不先告诉我?”他将孟若纱从头看到脚:“装扮成这副模样,哪还像个正经仙子?”
“孟师兄,”旁边有人道:“这便是你那位拜入寒烟宗的妹妹?”
听见同门问话,孟砚枫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
“砚枫,你先前不是说你妹妹虽拜入寒烟宗,但和寒烟宗弟子不同么?”他身边另一弟子看了一眼孟若纱,道:“这妆容这头饰,还有衣裳……轻浮得很,瞧着,可没什么不一样。”
孟若纱面无表情,语调带着嘲意:“肆意评判他人的妆容衣裳,你们倒是不轻浮?”
孟砚枫脸色不太好看:“纱纱。”
他还要说什么,秋茗却是这时跑了过来:“若纱!”
话被打断,孟砚枫皱眉,偏过头看了一眼秋茗,突然大怒:“孟若纱!”
在场众人都给他吓了一跳,秋茗停在原地,迷茫地看着孟若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做什么喊这么大声?”孟若纱不能理解:“都吓着人了。”
孟砚枫深吸一口气,似是想冷静下来,可实在忍不住,下一刻,指尖便对着秋茗:“为什么她会穿着这身衣服?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给你选的!”
秋茗:“......”
“我……”孟若纱偏过头看了一眼秋茗,又转过视线,讶异地对着孟砚枫:“你给我选的衣服?我哪里知道,你先冷静一下,我……”
孟砚枫简直怒到极点,不愿再听她说话,开口:“我看他们说得对,你到寒烟宗当真是堕落,还记得你是孟家的小姐吗?牙尖嘴利也就罢了,竟还与寒烟宗这些自甘下贱的人厮混在一起,衣服也给人穿……”
孟若纱直接打断他:“我身边人怎么样你没资格说,退一万步,我觉得我的朋友可比你身边的好上许多。”
“你!“
孟砚枫还未表态,他旁边几个弟子听了这话可忍不了了,直接便要吵起来。
秋茗怕孟若纱孤立无援,打算悄悄到她旁边去,结果肩膀被拍了拍,转过头,姜昭若、木青妍和易惊心看着她。
“秋茗,这是出什么事了?”木青妍极小声地询问。
秋茗言简意赅:“那群人说我们寒烟宗不好,单方面和若纱吵起来,其中有一个人应该和若纱认识。”
易惊心蹙眉,直接便走上前去到孟若纱身边,秋茗和木青妍都跟着她。
对峙起来,这下孟砚枫身边的同门可更有话说:“砚枫,看看你这妹妹,瞧着完全是寒烟宗的人了。”
“这位仙友的话倒很奇怪,若纱本就是我寒烟宗弟子,”楚清川几人也缓缓走过来,面上似带着疑惑:“怎么说是像寒烟宗的人?”
孟砚枫不高兴地转过视线:“你又是谁?”
低头看了眼来人的弟子牌,眼中带上轻蔑:“原来也是寒烟宗的。”
“楚清川?”不知是谁说的话:“我知道,身为寒烟宗一峰的首徒,上次仙门大比却是第一轮就被刷下来,笑死人了。”
楚清川面色未变,还带着笑:“原来仙友对我如此关注,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谁关注你?”那人一脸晦气:“你们寒烟宗的弟子实力不行,脸皮倒厚。”
秋茗已没再关注场上动静,只疑惑地看着孟若纱——她拿了枚下品灵石,跟身后的摊主买了符纸。
孟若纱偏头便看见秋茗睁得大大的眼睛,笑了笑,轻声道:“秋茗且看着。”
言罢她捻着符纸,唇微动,符起。
“引水符。”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孟砚枫包括其身边弟子都被泼了一脸水。
“......”
“现在应该是清醒了,”孟若纱微笑道,先看向楚清川,再看向易惊心,然后抬步先走:“师叔、还有师兄师姐,我们走吧。”
“若纱说得是,本也不该同无关紧要的人多费口舌,”易惊心道。
“你站住!”孟砚枫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喊道。
孟若纱轻吁一口气,回头:“还不清醒?”
“纱纱,你......你筑基了?”孟砚枫神情复杂问道。
孟若纱歪了歪头,最后“嗯”道:“是啊,两年前就筑基了。”
说完没等人回应,他们径直离去。
孟砚枫在原地垂眸,像有些委屈:“那怎么也不告诉我。”
回到灵鸢上,秋茗等人紧紧盯着孟若纱。
“怎么了这是?”孟若纱好笑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盛师兄:“好奇。”
姜昭若和木青妍:“想听故事。”
“若纱,”秋茗问:“方才那是你哥哥?”
“对,我们是双生子,”孟若纱答得爽快。
“看你哥哥的态度,像是对我们寒烟宗很不喜欢,”易惊心疑惑道:“那怎么还让你来寒烟宗?”
“对呀,”姜昭若也提出问题:“而且他身边那些人说话真难听,易师姐不是说问剑宗的剑修知礼么?”
“他们不是问剑宗的,”任长歌道:“看他们的弟子服应该是归一宗,算是问剑宗的附属宗门。”
“还有附属宗门这种?”木青妍吃惊道。
“有何奇怪,小宗门灵丹法器不足,天资出众者少,实力一般,若想长久,寻个大宗门做靠山便是最简单的办法。”易惊心道。
姜昭若听得呆呆的:“那我们有附属宗门吗?”
任长歌抬眼:“曾经有。”
易惊心撇撇嘴:“千鼎门就是。”
易师姐一提到千鼎门火药味便浓得很,秋茗望过去,思考起来:看来其中的纠葛颇深。
“我们现在没有附属宗门了,”楚清川摆手:“不提这些,还是听若纱继续说。”
孟若纱组织了一下措辞:“我出生时带隐性灵根,爹娘本对我寄予厚望,而我十岁那年灵根觉醒,却是纯正的水灵根,便让他们很失望。”
“为什么水灵根要失望?”木青妍不理解:“我特别羡慕若纱的水灵根!”
姜昭若附和点头:“对啊。”
孟若纱摇头:“你们都是在寒烟宗才开始修行,不知道对外界修士来说,拥有水灵根不是什么好事。
纯正的水灵根,不仅许多功法都练不好,还是天生的炉鼎,最好的双修对象……当年测出水灵根,我爹娘便想让我去联姻。我不答应,说我想修炼,他们就恐吓我说要送我去寒烟宗。”
“他们想让我屈服,却没想到我同意了。”
“你们应该不知道,”孟若纱道:“整个修仙界,好像只有寒烟宗是重视水灵根的,有许多心**法都适配。我也是因祸得福了。”
易惊心沉默,最后拍了拍孟若纱的手臂:“没事,现在都好起来了。”
木青妍还不太能接受:“在我们寒烟宗那么受欢迎的水灵根,在外面居然这么惹人嫌吗?”
秋茗发起呆来,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过头去望着孟若纱:“若纱,你会怨恨你爹娘吗?”
“嗯?”孟若纱愣了:“其实也还好……他们想让我去联姻有一层原因也是要保护我,在外头水灵根修士太危险了,而且如今我在寒烟宗,他们也常会给我送东西,比如衣裳什么的……”
说起衣裳,秋茗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有些愧疚:“这是你哥哥送你的,我不该穿。”
“这有什么,”孟若纱无奈道:“他就那样,为我做了点什么就恨不得人尽皆知,平时没见他为我费过心,这衣裳我拿到的时候就是小了的,方才不过是懒得与他争执。”
“不说这些了,”孟若纱道:“今日各位可有买到什么好东西吗?”
......
乘着灵鸢回到寒烟宗,到停鸢台,秋茗等人都下来。
天边雷声轰隆隆,闷响一声接一声。
乌云密布,仿佛压住了整个寒烟宗。
“咦,”姜昭若惊奇道:“居然打雷了,我还没在宗门内见过这种天气呢。”
秋茗也觉得新奇。
一路远离了停鸢台,雷声还不停。
“不对,”楚清川停下脚步,四处看看,周围几乎没什么弟子路过。
他抬头望天,思索了一会儿,脸色变了:“这是劫雷。”
任长歌也抬起头:“这不是结丹的劫雷,至少要是元婴……”
秦师叔怔了怔:“结婴,如今宗门内离结婴最近的不就是……”他话没说完,目光已落在秋茗身上。
秋茗愣了,脑子还没转过却已跑了起来。
“走,”楚清川跟上秋茗,对后头人道:“去寒烟山。”
秋茗几乎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回到寒烟山,施着那哄小孩的术法书上的瞬移术半分不带停。
此时寒烟山上,秋眠阑面色凝重,修士结婴的护罩悬在空中,里头的秋叙白双眼紧闭,雷声阵阵,所有人都等着劫雷劈下。
“这劫雷不简单,”云暮夕凝眉道:“恐怕得费些功夫。”
“别紧张,”花鸾烟咬着唇,强装淡定道:“暮夕你下去护着弟子,我和宗主为叙白护法,没事的。”
云暮夕看看秋眠阑,又看看花鸾烟:“我也留下来护法,下面有灯凉在呢。”
“就结个婴,这么大阵仗……”花鸾烟为缓解焦虑,胡乱道:“当年崇礼结婴好像也不过如此吧……”
秋眠阑沉默片刻,道:“差不多吧,”他仰着头看着空中的秋叙白:“都这么多年了啊。”
这么多年了......
劫雷在即,数个幻境涌入脑海,秋叙白的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幻象。
幻象里,师叔坐在云鹤阁第四层最正中间的桌子,眉眼含笑地被众弟子围在中间,耐心解答他们的疑问。
偶尔开个小玩笑,弟子们都笑得开怀。
他坐在书架旁的小桌,旁边是一页页慢慢翻着书,百无聊赖的师姐,她的视线一次次落到阁中的师叔身上,又转回视线。
“叙白,别看那本《厉害的术法书》啦,师叔当年拿那本书哄我玩,其实根本没用!”师姐脆声抱怨道:“好无聊,小豫怎么还不回来呀,我想吃云片糕!”
他便将书放下,眼巴巴地望着门口:“我也想吃。”
师姐眼珠转了转,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道:“大师兄又去做守阁弟子了,嘻嘻……”
“叙白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师姐我去去就回!”师姐哄他。
“哦,”一见师姐神情,他就知道师姐又要去捉弄人了,他乖巧道:“好。”
秋叙白知道,他正在结婴,早便听闻有修士结婴时会陷入幻境,毁其心境,可他见到的,却是这样简单平常的一日。
师叔,师姐,大师兄……还有很多很多人。
可是真的平常么?
云鹤阁终究只是往昔,如今鹤归阁第四层早已不复当年。
心境果然不稳。
大师兄当年结婴时是如何盛况?他没见到,但他听师叔、师父和长老们都说过。
他不知大师兄当年的幻境是什么,不过大师兄肯定不是像他一样没用,区区幻境,就能引得心境动荡。
秋叙白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眼尾却有一滴泪滑落。
劫雷落下。
“劈下来了!”月年衣紧张道:“师父一定可以!”
一道道劫雷劈落,秋叙白仿佛听见耳畔有人与他低语:“你说你活着做什么呢?你什么也做不了,”妄想拉他入深渊。
这声音响了很多年,此刻尤为清晰。
可是它说的没错,这么多年了,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不能放弃呢?他真的太累了。
凭他的天资,早该放弃的,他不会是寒烟宗的希望,师父师叔师兄师姐一直把他护在身后,他做不到的。
“怎么回事?!”花鸾烟大惊:“叙白的灵力怎么散的这样快,这怎么办啊?”
秋眠阑眸色沉下,手紧握成拳:“再等一会儿,不行的话,那就我去受了这雷劫。”
“你发什么疯!”花鸾烟怒斥:“嫌自己境界太稳?等一下我去,我一个化神不怕这雷劈几下。”
云暮夕严肃道:“先别吵,再看看,好像有转机。”
纵然活着没用……
秋叙白的灵力一点点聚起,他这条命,早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再难再累,他终究要走下去。
秋茗凝神看着空中,看着天雷劈下,看着师尊的护罩碎裂,看着灵气四溢,再看着灵力聚集化为护盾……
心内捏了一把汗。
下雨了?好像有水。
秋茗仔细一瞧,才发现不是,是师尊的护罩中,闯出来了一条水龙,盘旋在空。
后水龙又变换形态,化作水鹤,长鸣一声,淅淅沥沥小雨落下,水鹤升空却又急转坠落。
“师妹让开!”月年衣眼睛追随那只水鹤,却发现它直直冲着秋茗方向去,惊叫出声。
苏灯凉瞳孔一缩,就要去救人。
最后一道劫雷劈落,秋叙白睁开眼,灵识正附着于水鹤,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雨中的红衣少女,额间画的花瓣已被雨水洗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红色的水从眉间滑落。
少女睁着大眼睛,眼中只有惊,没有怕。
他知道,有着元婴的威压,她动不了。
秋叙白意识到,那是他的小徒弟。
身随心动,水鹤停下化作一滩水,秋茗呆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师尊。
他伸出手,白色的衣袖擦过她的眉心,留了一抹红。
有些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