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回到我应该回去的地方……在我之后,自然有新的人继承我的位置,继续这个事业。”
“谁?”领袖的问题言简意赅。
“如今造反的领袖,如今造反的集体,被这黑暗社会压迫的人中,会有新的领袖站出来。”
“他们如今不是这世界统治阶层的对手,以后就会是了吗?”
“会是的,大人。不是那些知识垄断阶层能出天才,天才从来不在普罗大众中缺乏。是黑暗的垄断统治阶层压迫他们,剥削他们,才摧折得普罗大众中的天才不能出现。您当年不也赞同这样的说法吗?”
“修仙界,不,炎这个凡人国度的许多天才都修行了无法进境的功法,一生卡在凡人无法存进,是仙门和凡人国度的封建统治阶层压迫他们,让他们永远无法获得功法的补完。如果他们能挣脱这枷锁,给他们以时间,应该能出现可以代替我的英才。”
沃兹华斯想想,把旁边围观的卓映秋抓了过来,把她放到领袖的投影面前。
“实在不行,还有这孩子。这是我的弟子,她也是被这黑暗世界所压迫的一份子,她非常天才,不受到大炎功法可能的隐患威胁,会懂得我们的知识,在我走后,她将能够支撑那些秩序继续运行。”
领袖有趣地看着卓映秋,卓映秋也好奇地看着她。
真是位美丽的女士,卓映秋想。
虽然和仙门的女修门飘逸柔婉的形象不一样,和师父似的有种别样的美丽。这种美丽绝不是庸俗粗糙的,看得多了,它好似漩涡似的吸引人的目光。
她不像一位神明,至少和三圣端正神庙的姿态完全不同,她活灵活现的。
可她也不像人,她不像卓映秋见过的任何人,不像大宗派掌门,不像避世的隐士,不像求道的散修,也不像挣扎生活的凡人。
这种不像,以及隔着世界壁垒和实际遥远的距离,让卓映秋对这位理应强大的超乎想象的存在并不惧怕,以至于竟然会观察和评价她。她不知道,在上一次这位领袖的形象在修仙界的天空中显现的时候,就连三圣也不敢过多地直视她。
领袖觉得这很有趣。
但领袖总有自己的职责。
“你会继承你师父的意志,沿着他的道路走下去吗?”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领袖问这个年轻的孩子。
卓映秋不愿意师父离开,她不希望面对那一天。可如果师父真的要离开,她当然也不愿意师父失望,看在现在这个场合的份上:“……我会!”
她答得太干脆了,以至于年长者一下就能知道她还没有真的理解和准备,这回答做不得真。
领袖不介意,但领袖也无意再继续问下去了。
她收回那种询问和了解的姿态,靠坐回去。这让她姿态变得收敛温和得多,领袖拍拍身边那一大摞,慨叹地笑起来。
“我们知道了。”她说。
卓映秋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她的自称有时候是我们,有时候是我。
……这样级别的大人物,谈吐和措辞都很讲究,不该犯那种文法错误的。
“塞西莉亚,过来近一些。”领袖对女士说道。
从从属关系上来讲,她才是塞西莉亚真正效忠的神明。女士顺从地走上前来。
“我已经问完了沃兹华斯的心意。那么塞西,你呢?”领袖问自己手下的军官阁下,“你的想法和沃兹华斯完全一样么?或者,你赞同他是因为有着自己的考量?”
哦,糟。
卓映秋突然意识到,介入修仙界局势的决定是师父为主导做下的,也是师父和领袖汇报,这事师父为主,师伯作为队友并没有提出异议,她也不作为主要的发起者被主要的询问。
但他们是两个人共同做下的决定,因此领袖也不是说就不会叩问师伯了。
师伯……师伯好像完全不操心,甚至没有思考过这件事啊!
在她前面,在领袖面前,塞西莉亚的眼神和脑子确实一片空白。
但比卓映秋预计的好些,女士对这种空白并不意外。
“出门在外,神官比我更能代表您的意志。我遵从神官的决定。”她对领袖说,“我是您的刀剑,我是文明的盾牌。无论什么牺牲都可以做出,只要您认为有必要,我就会执行。”
领袖似乎并不很开心听到这个。
或者说,影像对面的女神被塞西莉亚这副直白不带脑子还嚷嚷出来的态度给干沉默了。她思索起来。
领袖像个年轻人那样单手托腮,盯着塞西莉亚,好像都要有点想不明白了。
领袖甚至开始扶额了。
“你去吧,没事了。”过了好一会,比刚刚领袖看完沃兹华斯的材料思考的时间还有久的一会,那位阁下对塞西莉亚说,“和沃兹互相照顾着点,在那边过得开心……别的没了。”
塞西莉亚尊敬的低头,坦然地走到了一边去。
领袖花了一点时间收拾无语的心情,随后神情恢复了正常,看向沃兹华斯。
“你们的材料写的条理清晰论据分明,我们认同你们认为从完成目标的角度认为有必要深入介入本地文明的判断。我们相信你们的能力,从事务执行方面,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们所处的世界,我们不便评价的太过直白,但它显然存在许多可以优化的地方。你们愿意为了当地受苦的百姓做些什么,我们也很乐意支持。在这样的乱局中,采取的一般激烈的手段都不应该被指责,我们非常相信你们的出发点,我们很欣慰你有这样正直的追求。”
“只是,沃兹,在那些别人家的事情之外,我们也会担心你。”领袖对沃兹华斯说。
叩问结束了,领袖已经得到答案,在结论被给出之前,她以更私人也更平等的方式和沃兹华斯交谈:“我们总是担心道路的前方有许多人所不能预知的曲折,届时超出你们所能接受的极限。”
正如她所问的问题都是沃兹华斯本人的两难,这是对沃兹华斯的叩问,并非对他参与炎国造反的计划的补完。
“你对情况还算有所准备,也具有应该具有的责任和觉悟。我想这些让所有的未来局势都有了最基础的底线。你们的判断正确,这种介入很有意义。”
“这个世界的未来,我们当然关注,不希望它就此熄灭。末日迫近,我们也不以看到凡人的苦难为乐。”
“秩序世界的命运同一,说是那样说,其实大多数世界进行自己原本的命运,对我们也没有影响。你所在的文明,许多个千年里都无法达到跨越世界的程度,可能永远也达不到、就这样永远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对我们没有助力。但我们还是派人来了,多少也是希望能尽可能多帮些什么。”
领袖注视着年轻的神官,尽管这不是她的神官,是她的兄弟的,但从文明的角度来说,沃兹华斯都是抵抗末日的战争胜利后出生的年轻一代,是文明的孩子。
他们出身在文明典型而基础的家庭中,认同文明本身,愿为正直和理想的事业而付出。他们是文明最重要的主题部分的代表,也是文明的基石。
诸神对他们一样的珍惜。
“保护好自己。请记得无论何时,你们的文明都在你们背后,我们在你们背后。”她对沃兹华斯、对塞西莉亚说道,“我们愿意帮助别人,不意味着我们愿意让我们自己的孩子为之牺牲。或许不必牺牲生命,但无论是什么,我们都不舍得。”
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沉默片刻,一起低下头答应下来。
领袖注视着他们,平静的神情露出些温柔的担忧,随后,她正色起来。
“根据你们判断的行动必要性,我们同意你们深入介入本地事务。”
领袖宣布道。
不管师父心里多么五味杂陈,卓映秋总算松了口气,又为自己这样的窃喜感到惭愧和自厌。
领袖还没说完。
“本地的情况复杂,我们允许你们使用在我们的世界被判定为非法的手段,允许你们为了自保采取任何手段。听好,我们允许你们为了自保,即使是未雨绸缪的自保,采取任何手段。
“解除政治限制、允许你们扶持本地政权,深入介入本地事务。解除部分社会科学限制,允许你们在满足社会发展和实际情况的情况下传播思想,培养接班人,程度由沃兹华斯你来自决。”
“允许你少量传播凡人能够使用的便民法术,用于耕种、畜牧、纺织、建筑、手工业。你不得把我们的任何技术书籍成套地给人看,任何从你手中流出的初级技术必须是你亲自筛选给出。不允许给没有自己产生工业的文明直接发工业化技术。”
“塞西莉亚,解除基础军事技术传播限制。允许你在判断情况成熟的条件下传播没有理论支撑的凡人军事技巧。……但仍然不允许传播可复制的阵眼和衔接桥技术,不允许传播军事技术理论。”
“你们要慎重地选择,任何不符合技术发展规律的超前技术都可能因为被既得利益阶层垄断而导致根本无法反抗的压迫。但为了积极推动本地生产力与社会秩序相适配,允许你们间接引导本地人对他们的技术和修行方式进行总结,引导他们依托自己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
领袖想了一下。
搞政治斗争鲨来鲨去那些就不说了,土匪和反动封建势力该剿灭剿灭吧,那种事大伙全都干得手熟,在文明角度不值一提了。
“先这些吧,那个世界的情况太不好了,保持联系,拿好你们的书,如果有紧急事项用书里的能量直接联系我们。无论什么时间,我们总有人会接的。”领袖说,“那位失去联系的邻居家超凡有消息了吗?”
卓映秋听着,她说的超凡这个词的原意接近于强大得彻底脱离凡人生命层次的大修士。
好像之前是有这么一回事,师父师伯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别的另一个世界派来的一位大修士试图解决修仙界的问题,然后整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因为他失踪了,因此更强大的世界才派了师父师伯这两位大修士来,他们的一部分目的也包括找回这位同僚。
“有一些,但似乎不太对劲。”女士皱眉,沃兹华斯上前一步,把军师的事情和领袖说了。
那位阁下似乎精神不太正常,正带领凡人队伍疯狂造反,又不亲自出手。他掩盖自己的身影,避讳见到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这两位原本该来帮助他的使者,却又掏出了一大堆完全不属于修仙界自己的法术炸弹。
领袖听着听着,也有点皱眉。
沃兹华斯说他们暂时先不打算动军师,先把这波反造完了再说,顺便也看看军师想做什么。那个人对他们回避的厉害,却没什么敌意,暂时稳住他至少没什么坏处。
领袖并不反对。
“再看看。”她说,“接触过他的精神波动么,状态怎么样?”
“老实说……不太好。他那种疯不是那种我们超凡偶尔犯一犯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的疯,是另一种杂乱……我甚至不能判断他的身份。他的理智可能已经受损了。”
领袖叹息一声:“他们领袖前几天碰到我,还很盼望他能活着回去。”
这种话沃兹华斯是没办法接的。
“尽可能照看点他吧。失踪之前……他也是和你一样的正直理想的神官啊。”
沃兹华斯垂下视线慨叹片刻,冲领袖行礼:“我们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