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天黑了。
警察还在问话,据说拍摄地也被围起来了,现勘人员在那边深挖,找到了旧的道具尸体,被挖埋了起来。
至于那具新的道具尸体是谁弄出来的,还没找到线索。
问话尚且没有进展,摸排人员已经延伸到滨江全段了,只是整条河段的监控覆盖率低,排查还需要时间。
人心惶惶的,只是除了初念和警察,没有人知道712大案的事,手机里消息滚动飞快,各家公司也来问自己艺人情况,初念让另一个制片去解释,她自己只接了哆啦的电话,但哆啦上来没有问别的,先问了句:“林嘉和的身体还好吗?”
“高烧,抱歉。”初念如实回答:“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他。”
哆啦明显紧张起来:“有没有送医院?医生怎么说?”
“暂时不能放人离开,叫了医生过来,我还没问具体情况。”初念抱歉地说。
哆啦犹豫着开口:“拜托一定看好他好吗?林嘉和他小时候受过惊吓,每逢发烧就会高烧不退,梦魇缠身……”
初念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嘴巴像是锈住了,半晌没法开口说话,脑子里嗡嗡作响,最后只是声音干涩地说了句:“我知道了,您放心。”
受过惊吓……
高烧不退……
惊吓……
初念不断在心里默念,想起很多年前的暴雨夜,她被埋在土里,雨水和泥水慢慢从七窍灌进去,窒息一点点漫上来的时候,一双手奋力地扒着土,把她脑袋从土里扒出来……雨水把他泡透了,她逆着光,只看见他被水洗得明亮的眼睛,泛着刺目的光。
他那时就发着高烧,烧得浑身颤抖。他的触摸到她的时候是滚烫的,分不清是体温还是血液的温度。
……
初念在自己屋里待不下去,决定去看看林嘉和,他被打了强效退烧针,这会儿温度终于降下来了。她进去的时候,嘉遇也在,她不知道什么赶了过来,很紧张地守在旁边。
医生还没有走,方主任看见她过来,一直在观察她,她脸色好了一些,只是眉宇间还是有化不开的阴郁,唇抿得很紧,像是害怕又像是防止谁来窥探似的,是一种极度防备的姿态。
初念问医生:“怎么烧得这么严重?”她说完看向助理,企图得到答案。
助理先回答:“昨天下了夜戏就不大舒服,今天突然就烧起来了,刚开始没这么严重,不知道为什么吃了药却越烧越厉害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病毒性感冒,没什么大事,大概是身体太累了才昏睡着。”
初念这才点点头,松了口气。方主任忽然问她:“你呢,姑娘,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初念愣了下,旋即摇摇头,别开目光:“我没事。”
“觉得不舒服还是要看医生,不要自己硬撑着。”方主任看着她,意味深长道,“要相信医生呐!”
初念点点头,应了声是。
方主任笑了笑,没再吭声。
过了会儿,得到指示,说可以走了。于是查看了下林嘉和的状态,确认没事,叮嘱了句隔半个小时量一次体温,以及交代了用药频率就走了。
-
暴雨初歇,外面雨声小了些,初念身体有些发软,喉咙泛着腥甜。她守在旁边看了会儿,林嘉和一直没有醒,蹙着眉头,仿佛很痛苦的样子。
初念让酒店开了一个房给嘉遇:“去休息会儿吧,或者至少洗个热水澡,我帮你守着。”
嘉遇来得时候大约很匆忙,浑身都湿透了。
助理忙说:“我来守着就可以的。”
初念摇摇头:“你也去休息吧!”他已经打了无数的哈欠,几乎险些站着睡着了。
助理大约也觉察到了自己撑不住了,说了句:“那……辛苦您了,我眯一会儿就好,有事叫我。”他已经一天一夜几乎没合眼了。
“好。”
嘉遇不愿意走,可是怕自己也感冒了,反而更照顾不好哥哥,于是点点头:“麻烦您了初总。”
初念小声“嗯”了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躺着的人。
门开了,又合上。暴雨也停歇了,世界归于沉静。
脑海里反复回想起哆啦的话:“他小时候受过惊吓……”
惊吓……
初念心脏一抽一抽的疼,愧疚快要把她淹没了。
初念想起那天,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疑惑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我意思是,更早的时候。”
更早,早到她成为他粉丝之前。
那时候初念不敢承认,甚至于惊恐,她后退了半步,摇头道:“没有吧,林老师可能记错了。”
其实是见过的,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却深刻而惊心动魄。
初念甚至于记不清他的脸,只记得模糊的光影里,他那双眼格外明亮刺眼。
他徒手把她从土里扒出来,低声说:“躲着别吭声。”她清晰地看见他满手的鲜血混着泥水流淌在暴雨里,暴雨像鼓点一样密集地响彻夜空,在耳膜上敲出惊心动魄的催魂曲。死亡好近,夜好黑,雨好大,她牙齿打着颤,人在土里埋久了肺都是疼的,她不敢吭声,牙齿紧紧咬着,她就躲在泥坑里,把自己伪装成一具尸体,恐惧到极点的时候,身体是紧绷的,她一动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那个男孩的一声惨叫,眼泪瞬间涌出来,她浑身已经抑制不住发抖了,恐惧让牙齿打着颤,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
无边无际的恐惧一点一点吞没神经,她昏过去最后一眼看见有人拿着铁棍在捶打什么。
她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刺白的墙壁,仪器滴滴响个不停,她身体没来由地痉挛起来,像是回到暴雨里,满是泥土和雨水灌进来,她喘不过来气,末日一样的恐惧侵吞着每一寸的神经。
她听见人的尖叫声,听见密集地脚步声,听见很多声音,她抓住身边的人,绝望地问:“那个哥哥呢?”
“谁?你说谁?哪个哥哥?”
“他在哪儿?”“在哪儿?”“怎么样了?”她焦急地问着,一声又一声,没有人回答她,她绝望地松开手,剧烈地喘息着,痉挛着,痛苦从四肢百骸漫上来。
她在想,是我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