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衡一直在房顶上等到喜宴结束,才去到了沈明煜的院子里。
沈明煜估摸着太子殿下肯定得来找自己,这会儿看到穆衡,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行礼:
“微臣沈明煜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穆衡在沈家这事儿沈明煜一早就知道的。
十日之前,太子殿下半夜来找他,沈国公才知晓原本应该还有月余才到京城的太子殿下已经回京了。
并且还阴差阳错地被小妹给带了回来,如今被府上的管家安排在府上的马厩里打扫马厩。
当年因天师占卜时候的一句:丁卯将有大旱,灾民百万,民不聊生,恐毁国之根基,招灭国之乱。
就因为这凶兆,当年不过六岁的太子殿下被圣上一道旨意送到千里之外的道观之中,为国祈福,代君修行。
这一去就是十六年。
这些年因太子不在京中,明王穆珏一家独大,加上圣上宠爱明王,引明王一派开始盘算易储之事。
今年端午的时候,明王因擅作主张贬谪朝臣而激怒了圣上,圣上直接下了一道圣旨,宣太子回京。
此事自然引起了朝野动荡。
太子殿下突然被召回,对于野心勃勃的明王而言,自然难以容忍这个从未见过的太子哥哥回来压自己一头。
明王谋士献计,若那太子死在路上进不了京,那储君之位则非明王莫属。
穆衡早已想到他进京的这一路上必然少不了埋伏和暗杀,便让那与他体貌相似的护卫假扮成他,他自己则乔装改扮,隐了身份另择近路回京。
但明王也并非酒囊饭袋,想要除去穆衡,进京的路上是最好的机会,否则等穆衡回到京城他再想动手就难了。
所以明王让人备下天罗地网在回京的各个要道之上,专门寻找与太子年纪相仿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好在穆衡这十几年一直在道观之中,别说当年他离开京城时明王才不过满月,不知他这个当哥哥的的样貌,恐怕他父皇也早已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加上他为了隐藏相貌特地续了长须,整日里披头散发一副前朝狂士的颓废气。
启程之前穆衡刮干净了胡子,束了发,与从前那个不如意而整日里浑浑噩噩度日的太子判若两人。
也是多亏了他这个太子不受宠,明王从前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这一路上才有机会借着乔装之术蒙混过去。
回来京城之后,穆衡原想先去皇陵祭拜他的母亲——早逝的元皇后裴氏,没想到明王在皇陵之处也安插了人手。
穆衡一时大意被人发现了踪迹,躲避明王手下的时候化妆成乞儿暂时逃过了追查。
巧的是,那日沈家大小姐正好从外头回来,也不知是心善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二话不说就让人将他带了回来。
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穆衡抬手让沈明煜起身:“沈国公不必多礼。”
沈明煜方才从酒席上回来之后,让青瑞去仔细地问了问才知道,今早娇娇让人备马,是马厩的下人躲懒支使了太子殿下去,这才让娇娇跟太子殿下接触上。
但看太子脸上并无怒色,想来与娇娇拜堂成亲,应当是太子殿下多少有些自愿,并非完全被逼迫行事?
沈明煜愧疚道:“小妹的婚事出了些意外,没想到竟将殿下牵连了进来。”
穆衡:“无妨,反倒是更有助于我隐藏身份,就是我那个好弟弟也想不到,当朝太子居然会入赘到沈国公府上。”
听到入赘两个字,沈明煜瞬间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是、是小妹无状,微臣平日里也太骄纵她,以至于行事任性。我代小妹向殿下赔罪,还望殿下看着她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饶过她。”
说着便要跪下行礼。
穆衡一手扶住沈明煜的胳膊,淡笑道:“沈国公这话严重了,多亏了令妹的神来之笔,我往后出入沈国公府的时候反倒更加方便了。”
他的几处情报点都在酒楼茶馆或珠宝铺子这样花费不菲的场所,一个马厩小厮来往于此必回惹人注意。
但沈家的女婿出入这样的地方十分正常,也不会惹人注意。
沈明煜想到明王还在暗中搜查太子的下落,不由地一脸凝重:“明王恐怕不会轻易罢手,殿下可有下一步计划的安排?”
穆衡露出一丝淡笑:“既然已经成了沈国公的妹夫,自然也该好好利用这个身份才是。”
沈明煜听太子的意思,是还要正儿八经地当自己的妹夫?然后以沈家女婿的身份在外行走?那是不是说明殿下对娇娇也有意?
无数个问题在沈明煜的脑子里头飞过,说实话若妹妹真能嫁给太子殿下,他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不过,太子是怎么想的?
沈明煜试探地问了一句:“殿下乃万金之躯,不过沈家女婿这个身份……会不会太委屈殿下了?”
穆衡乜了他一眼,便知道沈明煜心里头在想什么。
“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不会碰你妹妹的,沈国公可以放心。等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妹妹亲自挑选一门她满意的亲事,如此可好?”
沈明煜虽有些失望,不过太子殿下愿意为娇娇亲自挑选亲事,也好过招赘些不三不四的狼心狗肺回来。
“如此,微臣先替娇娇谢过殿下。明日我就回与舍妹说明原委,免得她不知情再冒犯了殿下。”
穆衡脑海中突然闪过沈如娇拉着自己说,从此只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的画面,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沈明煜一脸莫名,这……他方才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吗?
穆衡摆摆手:“不必告诉她,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的身份要是被更多人知晓,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而且想到若是沈如娇知道了他的太子身份,恐怕就会藏起她的小性子和小爪牙,岂非太无趣?
沈明煜的脑袋里刚浮起一个疑惑的情绪,就听到穆衡说道:
“安庆长公主与你妹妹之间的恩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是略有耳闻不知详情,今日倒是见识到了安庆姑姑的厉害,你同我好好说说当年之事。”
沈明煜琢磨着穆衡的心思,把三年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穆衡还问了不少细节。
等穆衡回到喜房的时候,夜已过半,沈如娇睡得很沉,穆衡没再叫婢女更衣来折腾她,就在屋子另一头的矮榻上对付了一晚。
第二日,沈如娇辰时过半了才醒过来。
昨夜醉酒,今晨起来的时候沈如娇不可避免地头疼起来,而且喜服没脱,被困了一夜,浑身难受。
她有气无力地叫了声云锦,抬手想要让她扶自己起来。
一只手扶住了她,但却跟云锦那双软绵绵的女人手触感全然不同,正是硬邦邦强而有力。
沈如娇还没适应新婚的生活,不由地一惊,抬眼就看到穆衡已经洗漱干净,朝她淡淡地一笑:“夫人醒了?”
沈如娇刚想说话,头一阵激疼,嘶了一声。
穆衡见状,立刻叫云锦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沈如娇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日成婚的事情,朝着穆衡笑了笑:“阿九真体贴。”
穆衡:“服侍小姐应当的。”
因是招赘上门,沈如娇第二日不必早早地起来给公婆敬茶,但依规矩还是要带着新婚丈夫去给祖母请安。
沈如娇想也知道,福寿堂那边少不了要给她气受,但阿九是她丈夫,她总不能一辈子把她藏在听雨阁不出门吧?
而且沈如娇今日也有意想要去跟哥哥谈一谈,让哥哥把鹤九带着,考察一段时日其人品能力,若是得用,也能帮哥哥减轻些负担。
重要的是,阿九若是能担起国公府的一些事物,往后就算不用她罩着,也没人敢轻易欺辱她的丈夫。
所以尽管再厌烦福寿堂和二房那边,沈如娇也得带着阿九出去走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阿九是她丈夫,也是沈家的主子之一。
沈如娇让云雀进来帮自己更衣,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后,云锦端了醒酒汤进来。
喝过醒酒汤,沈如娇才缓过来一些,只是依然有些头昏脑涨浑身酸痛,问了一嘴时辰,发现早就过了请安的点儿。
沈如娇也不急了,慢悠悠地让云锦和云雀伺候自己和穆衡更衣梳头。
她看着面前的铜镜,镜子里映着正在换衣裳的穆衡。
云雀给穆衡拿的是一身湖蓝的长衫,沈如娇不是很满意,拧眉看了一会儿出声道:“这身不好,换一身。”
今日要去福寿堂,少不了要面对一群妖魔鬼怪,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因此她不但自己要盛装打扮,阿九也得穿得格外体面才行。
这身湖蓝的长衫是她原本给郑宥之准备的,两人身高体魄全然不同,穆衡比起郑宥之高了半个头,别看他看起来瘦弱,实际上衣裳下面很是健壮。
长衫套上去直接短了一截。
沈如娇让云雀把她父亲从前没穿过的新衣裳找出来,她左挑右选才挑了一件还算满意的给穆衡换上。
沈崇文从前是武将,因此生的高大威猛,他的衣裳一般人穿着必然要长一截。但是套在穆衡身上正正好好,长度刚好不说,连肥瘦都不必修改,宛若量身定做的一般。
虽然已经见识过穆衡的美貌,但昨日的穆衡是一身红衣,令他的气质颜色都很艳丽浓重。
今日换上她亲手挑的一身衣服,整个人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气质,挺拔如松,温润如玉,像是谁家翩翩公子误入了她的闺房。
沈如娇看美色看得发怔,却听见穆衡突然丢过来一句:“不知小姐可看够了?”
沈如娇发现自己跟花痴一样看着自己新婚的丈夫半天了,而穆衡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沈如娇赶紧用力咳嗽了一声揉了揉鼻子,所谓化解尴尬的最好方法就是直面尴尬,她强撑着忽略心中的尴尬和微微地羞耻感:
“夫君如此貌美,岂是一朝一夕之间能看够的?”
穆衡淡笑:“无妨,来日方长,小姐若喜欢我这张脸,可尽情看一辈子。”
说话间,穆衡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这沈如娇不亏是京中第一美人,琼鼻樱唇,肤白胜雪,一双桃花美目不笑时如青山远雾,笑起来瞬间多情若秋水。
同昨日相比,此刻的沈如娇少了几分强撑的凌厉,倒是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那是自然。”沈如娇装腔作势地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皱眉道:“不是,你怎么还叫我小姐,得叫夫人。”
穆衡并不说话,只看着沈如娇。
沈如娇催促道:“叫啊,赶紧适应适应,往后见了人可不能叫错,不然人家会笑你烂泥扶不上墙,更加瞧不起你,然后欺负你侮辱你,难道你想被人欺负吗?”
说着又怕被误会似的补充了一句:“当然,最主要的是你被欺负,丢的是我的脸。”
穆衡看着沈如娇满脸欲盖弥彰,笑了笑:“尊夫人的命。”
谁能想到,传闻里美如天仙,恬静温婉,是京城之中所有男人心中那抹白月光的沈家大小姐,说起鬼话来是一套套的,半点传闻中的端庄贤淑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