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双凤的额上有一点亮晶晶地,那是因为风帽没遮住的雪片,融化成了细细的水珠。
听了赵襄敏的话,她并未显得很诧异,毕竟,更惊异的场面她已见识过。
此时她只是微微乜斜着眼睛瞅面前的少年,颔首感慨般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脸儿是这样,心里却是花里胡哨。”
赵襄敏道:“你是不答应了?”
言双凤道:“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言双凤思忖片刻,并没有回答,只说道:“我答应你,你当真就跟我回去?”
赵襄敏道:“一言九鼎。”
言双凤道:“乘风呢?”
赵襄敏浅笑:“我去哪儿,它自然跟着去哪儿,打都打不走。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当然知道,”言双凤叹道:“一匹马都这般有情有义,比有些人强多了。”
赵襄敏微微眯起双眼:“哪些人?”
言双凤努了努嘴,满不在乎地:“死人罢了。”
赵襄敏正自扬眉,言双凤突然道:“别动。”
在赵襄敏还没真正准备好之前,言双凤突然扶着他的胳膊,微微踮脚,竟自在他的脸颊靠近下颌处蜻蜓点水了那么一下,动作飞快。
赵襄敏呆怔,正要问她是在做什么,言双凤却似完了任务般:“好了,你答应的,咱们走吧。”
“等等。”赵襄敏问:“你刚才……”
“刚才不是亲过了么?”言双凤睁大双眸:“吉祥,你不会想赖账吧?”
内室,隐约传来一声细微响声。
赵襄敏的唇动了动,他本是能反驳的,毕竟那轻轻地一蹭,简直称不上什么“亲过”,而且也不是碰在嘴上。
不过,看言双凤振振有辞,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亲过”,又听见里间的动静,他忍了笑,本来想跟她掰扯明白的心思也淡了,索性道:“谁赖账了?若论起赖账的本事,或者……”
“啰嗦!赶紧跟我回去就是了,”言双凤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又道:“我今儿出门前就吩咐李嫂子熬了鸡汤,用了上好的一只老山参,就等着你回去进补呢。”
赵襄敏面上的笑,已是从心底散出来的了,任凭她拉着自己到了门边。
言双凤却突然止步:“对了,你的包袱行李呢?用不用收拾?”
赵襄敏道:“没什么要紧东西,不用收拾。”
言双凤望着他泰然自若之态,又看向他身后,方才她说“亲过”的时候,仿佛听见里间有什么响动。
她狐疑心起:“吉祥,你把我堵在这儿不许我进去,总不会……里头藏着什么大姑娘吧?”
赵襄敏依旧地面不改色:“嗯,还不止一个,你要不要进去瞧瞧?”
言双凤挑眉,而后笑啐了口:“真有好几个的话,那也是你有本事!我去瞧个什么劲儿,只是你留神着少年肾……”
最后那个字没说出口给她咬了回去,赵襄敏却已经听懂了。
小魏王低声道:“虚不虚,你自然会知道。”
言双凤正转身要出门,没听清这句:“你说什么?”
赵襄敏替她把肩头的披风整了整,无邪无害地笑:“我说我自然知道。”
他这一笑,眉眼生春,绵柔入心。
言双凤看的微怔,心竟噗通噗通跳了起来,正是下楼时候,她的脚下一软,几乎踩空,幸而赵襄敏及时地探臂一托,已经将她半扶半抱,束护在怀中。
刹那间,客栈上下,鸦雀无声,所有在场之人纷纷瞩目。
言双凤慌忙推开他,不大自在而假装镇定地拾级而下。
赵襄敏却是旁若无人,并不刻意避嫌地随在她身侧。
直到两人出了客栈,还有人不住地探头向外瞧,而议论之声也随之大了起来。
虎啸山庄毕竟曾是显赫一时之地,加上赵襄敏是老富贵送来的,店中之人很快猜到,这美艳动人的女子,必是最近回了山庄的凤二姑奶奶。
只是……这少年生得这样俊秀出挑,言双凤有竟亲自来接,这两个人的关系可真是令人想入非非。
有人道:“我听说这凤二姑奶奶是给京城夫家休了的,只为好听,才说是和离。”
旁边的好奇问:“休妻?那是为了什么?”
“据说是她生性嫉妒,脾气凶暴,很不贤惠之类,我本来不信,毕竟虎啸山庄当年也是皇家重用之地,威名显赫之家,后代不至于如此不堪,可今日见到真人,生得这般妖姣,眉眼一股媚色,何况,竟公然来客栈找那种清俊少年,两人又搂搂抱抱,实在有伤风化,啧啧!”
更有好事之徒问:“你们说,这凤二姑奶奶跟那少年是何关系?”
一个色/迷/迷的声音道:“这还用说么?她既然那样媚骨天生的,自然日日少不了男人……”
风雪之中,后院突然有哄闹之声,大家起初没听见,直到一个小伙计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冲进门,颤声叫道:“死、死人了!”
客栈中顿时死寂一片,有人惊疑:“什么?谁死了?”
小伙计指了指后头,结巴道:“不不、不知道!两、两具死尸……”
众人震惊,早一窝蜂地往后院冲去,而在所有人蜂拥而去之时,楼梯上又有响动,却是任醒任大夫,只见他双眼漆黑,脸色如雪,扶着栏杆慢慢往下走,在他身后,药童提着箱子,一脸的无所适从。
马车有条不紊地往虎啸山庄而行,一路白雪皑皑,如清净琉璃世界。
车厢旁边,乘风果然亦步亦趋、乖乖跟随,虽然没有人驱赶,也没有绳索束缚,它却丝毫不肯乱跑。
言双凤时不时地掀起车帘往外看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爱惜,她像是怕乘风再跑丢,又好像是多看一眼,心里就更欢喜一分,那般眷眷恋恋。
赵襄敏在她对面,忍不住:“你到底是想我回去呢,还是想乘风回去。”
从上了马车,他觉着言双凤看自己的次数,远远低于她观望乘风的次数。
言双凤放下帘子,总算转头看向他,品着这略有点含酸的话:“你莫非是在吃醋?”
赵襄敏道:“我不爱吃酸。”
言双凤笑说:“那还好,不然你吃一匹马的醋,那还真有些古怪呢。”
赵襄敏望着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皓腕圆润如雪似玉,他润了润唇,很想去握一把。
言双凤看到他打量自己的手,便拉了拉袖口。
赵襄敏顺势问:“你的镯子都没有了?”
听了这句,言双凤便以为他留意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首饰:“那个啊……当了。”
赵襄敏在袖子里摸了把,拿出一个帕子。
言双凤的眼睛微亮,却没吱声,眼见赵襄敏将帕子打开,里头果然是先前她让老富贵给他的十两银子。
赵襄敏把银子拿在手中,缓缓递给言双凤。
言双凤想接回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忸怩着推辞:“这是给你的,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二姑娘给我的上路费,如今不需要,自然物归原主。”赵襄敏道:“不过二姑娘若是不需要,那我就……”
言双凤忙探手接过来:“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本是预计你自个儿谋生度日用的,如今你回了庄子,吃住都是我的,自然不要这个了,反正以后还是要用在你身上的,放心,绝不会亏待你的。”
她的手指忙着把那银子“抢”回去,细柔的指尖轻轻挠在赵襄敏的手心里,丝丝发痒。
赵襄敏喉结吞动,不紧不慢地将那块帕子叠了起来,最后放回了自个儿怀中,看样子是不打算还的。
言双凤看在眼中:这帕子不过是她随身之物,不值一文钱,他竟然干这种类似“买椟还珠”的傻子行径,言双凤眨了眨眼,那奚落的话却并没有说出口。
她心里其实有点儿知道,赵襄敏才不傻,也不是什么买椟还珠,他不看重银子,而看中那块帕子,这是“爱屋及乌”。
她的眼里本只有乘风跟钱,可因为从这细微动作上看出少年的心意,不知为何面上就有点挂不住。
言双凤正自发怔,冷不防赵襄敏抬眸,两个人的目光骤然相对,她赶紧受惊般避开,盯着车厢顶儿,又仓促滑到身侧。
耳畔窸窸窣窣,有什么轻轻地碰着她的手背,等言双凤低头看时,才发现是赵襄敏不知何时坐了过来,他的手试探似的碰着她的,眼睛却并没有瞧她,而也是仿佛无意般地看着身侧的车窗帘子。
风吹动车帘,一角忽闪着掀起,扑落,言双凤的心也随之有些发慌起来,竟把手稍微往膝上收了收,可才一动,就给赵襄敏勾住了小指。
她暗自一颤,六神无主。
这踌躇瞬间,赵襄敏的五指便悄然将她的扣住,十指交缠。
言双凤挣了挣,没有挣脱,她急忙看向赵襄敏,他却也同样回头。
四目对上,他是明知故犯的坦然跟认真,手指扣的死紧,仿佛永不会分开。
言双凤口干舌燥,无法发声。
掌心贴着掌心,淡淡的温热仿佛炉火一样炙烤,叫人浑身燥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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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