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后,回想起被执素诓得写满了一地“我是大坏蛋”,君无为百感交加。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相反,他很谨慎。
只能说是第一印象害死人吧。初见执素的第一眼,在应天台上,这个纤瘦的不堪一握的女子,低眉顺目温婉的像只小白兔一样,看着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他用惯性的认知,认为这是居于古时封建社会中,特有的柔弱温婉而逆来顺受的女子形象。
他没想过,这会是一只皮皮兔。
李时珍皮的那种。
“夫君,什么叫皮皮兔?”执素一头雾水的问。
“皮皮虾的后代。”君无为正色的说道。
“皮皮虾又是什么呀?”
执素听着更糊涂了,兔子和虾米又怎么扯上关系了?
“一种能吃能骑还能打怪物的神兽,威武神猛。”脸色都不带变一点点。
“这么厉害?”执素睁大了眼睛,“那它是不是还能下水,游龙宫摘海澡,它能打过鲨鱼吗?”
“可以啊,老虎它都能吞下去。”
不同于执素诓他时候心底还带了几份虚色与不安,君无为笑眯眯的说着,连眼睛都不眨巴的像洒豆子一样的倒了出来,什么可以翻江倒海,什么可以移山搬土,什么可以日行三万里。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良心一点儿也不会感觉痛,直把执素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拍手惊叹着说。
“哇!好厉害!”
“对,所以做为皮皮虾的后代,继承了皮皮虾所有本领的皮皮兔厉害的简直能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哇!!”
这是后话。
也是后来执素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因为曾经皮了这么一下,往后就没少被他戏弄,偏生她完全不知道君无为所来自的那个世界,很难分辨得清男人的话是逗她还是诓她还是笑她。
——
君无为这天的后半日有些不安。
执素在躲着他。
虽然这几日休养下来,执素还有排斥他,但多少不至于像最初那会儿恨不得看着他就躲的地方。
“执——”才唤了一个声,就见那个小姑娘‘嗖’的一下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似的闪了身。
“……”
君无为撑着竹杖站在了原地,那只伸出来的手久久的凝固在了半空中。
末了,他哑然失笑。
到底怎么了?
君无为收回了手有些茫然的想着,今日他只见过执素几面,也并没有说上什么话,不可能是他又说错了什么惹人家小姑娘烦心害怕了。
今天,好似就托她教了自己写几个字罢,这很难为情吗?
君无为苦苦思索着。
各国的民俗风情不同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他来自于现代,本身很多观点与思维就比这古时候的人要来着开放,也许许多他认为不甚大事的事情,在旁人看来却大于天。
他提出这个要求可是唐突了?
对于执素他是相信的,也是怜惜的,但是再相信人还是有些底线的,他无法将他所有的事情全盘于托。
他想问的事情其它很多,对这个世界,但是在考虑到诸多的因素,他只能选择性的或者敲旁击的去问她。
“执素,这本图册我看了下,单看画面知个一二,只是这底下的注字你可能与我详说一番?”卷着一卷书册走出来找人,正巧看着执素背着个药蒌子从外面走了回来。
姑娘脸皮薄了。
便只有他脸皮厚些,赶着缠着她去学字。
因为君无为能够深刻的感受到,不认识字真的是一件非常麻烦而又糟糕的事情。
执素面上有几分尴尬,有些躲避的眼神看着还有一些不安。
她低咳了一声,便顺着望了过去,就着他所指的那几个地方认真的看了看,最后很认真的回答,“这个……就是讲一个荒古神纪,一个司花阁的花侍倾慕高庭之上的天令大人,后来天令与夫乙神尊和筑龙大战致使天柱崩塌,于是天令大人受刑于临瑶山中,那个花侍放下了仙籍下凡陪伴他……”
在往后,不用等执素继续说下去,君无为已经能猜得大概了。
就是一个民间神话故事。
爱情故事。
他对这些故事并不感兴趣,只是意外的看着执素一边认真的翻着书页一边认真的跟他解释着,背上的小背篓还没来得及放下,她低着头逐字逐段的跟他讲解着。
许是因为被旁的东西分去了大部分的注意的,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执素没有在排斥他,害怕他。
她低垂着头给他讲着故事。
一头乌黑柔顺的发垂落了腰际,在这样一头深如墨色的发鬓之际,那一双晶帘犹见显目的流滟生光。
君无为出神的望着正在翻着书讲故事的执素。
他拿着这卷书册来问执素的初衷真的只是想要学认字,尽快的,能够了解些这个世界的轮廓。
在一个异国之地不认识字,会非常的麻烦,也会非常的糟糕。
他没有想到很偶然的契机,在执素的注意力全被那本小册子吸引了过去后,对于他在她的身边,便表现的不在紧张,也不在恐惧害怕了。
或许,他可以尝试从这个方向开始?君无为静静地望着执素想着。
他不知道执素在怕些什么,人的恐惧是有很多原因的。
但是……
“……夫君?……夫君?”
正出神的想着,突然听着似乎是有人在唤他。
君无为愣了愣,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便笑了笑,“原来是这样,这个故事却是不错,令人颇然感慨万千。”
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话册,君无为就着她刚才所说的,和着话册上的图画一起看着。
就这样翻了几页,他一顿。
君无为有些狐疑的问道,“这画上画得艳阳高照,那方才你也有说两人在一日明媚暖日里一同踏春游湖,怎地这字里没有写天气真好之类的字?”
他新学的那五个大家,虽然现在记得的只剩下了个轮廓,但是翻了好几页都没看到个相似样子。
“这个,上面没有写。”
执素背着小药篓有些局促的傻笑着,“我,无去做饭了,夫君。”
“……”
君无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狐疑又重了一份。
想着这姑娘不久之前就曾经诓过他一次,有过前科,不会是又诓了他,教他写什么乱七八糟的字而骗他说这是什么天气真好之类……
应该不会。
君无为打断了自己的想法,那时执素只是试探他,所以说错说混淆,现在又哪来的必要试探?又何况执素的胆子那般的小,又哪里敢招惹旁人?
执素如此帮助他,他还这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是太不应该了。
这样想着,君无为心里便很是内疚。
*
炊烟很快的升了起来。
有几只自山野涧飞来的野鹤扑扇着墨白双色的翼落入了竹林之中,微掀着羽像是正在起舞。
君无为在经过数十日的练习后腿脚已好了很多了,见执素正在厨房里折腾,厨房很小两个人稍嫌挤了,想着他离得近执素又害怕,便寻思着将她采来的那些药材分拣归类,晒在了簸箕上。
“咕咕咕。”是鲜汤沸煮的声音响起。
“沙——”是细粒的药材在竹织的簸箕中抹开发出的声响。
整个竹舍生得很静,偶听得了几声山鹤的鹤唳声。
君无为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或许说,在前世的二十余年中,他穷极一生都在寻找这样的生活。抹开了簸箕上的药材,他微微的侧过了头望向了正在厨房里煮着鲜汤的执素。
他的目光很柔软也很温和。
就这样看了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继续低头分类着这些药材,将根茎上的泥土拍走。
很静。
却又无比的安心。
外头的动静执素一直听得到,她的耳力生得非常的好,偷偷的瞟了一眼过去,真的看着那个曾经桀骜不驯的贵公子正蹲在了那里分捡着药材。
那手上,许是沾了一手的泥。
很脏。
她有些拿捏不准男人的变化,只觉得有些惴惴不安,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饭菜很快的出了锅。
“哗啦——”君无为正准备抱起分好药材的簸箕,将它抱上一旁的架子上,却还没走一步,就听见厨房里传出了一声巨响。
他心里一顿,忙放下了手中的簸箕三两步的走了过去,“怎么呢?”
这一望,正见着执素很是狼狈的摔在了地上,手上的那一碗汤全泼在了地上,连着她的衣服上沾了不少。
君无为当下变了脸色,忙走了过来想要扶起她看她有没有摔到哪里。
“我!我不小心,我——”执素见他脸色骤变的向自己走了过来,当场有吓白了脸,连连摇头的说道,“我,我在煮一遍!”
君无为平日里很少迫她,相反,会适当的拉开两人的距离,让她不要太过恐惧。
但这一次却没有再离开,给她自己调节的缓冲。
“别怕,我不会做什么。”君无为一把拉住了想要挣扎着站起来的执素,硬生生的拉住了她,让她坐在原地缓了缓,只坐在了她的旁边,目及所触的是她的手背烫得有些通红。
“还有伤到哪里吗?”君无为问道。
“没,没有。”执素惊恐不定的望着他,被他拉住了一只手,只得连连摇头,“我再煮一锅。”
“执素。”
君无为叫住了她。
他坐在她的面前,目光很是深沉的望着她,只是那一只抓住她的手没有松开。执素颤了颤,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唐突也好,失礼也罢,但是那样煮开了的汤烫着了,也不是个小事。
“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执素。”君无为正色的望着她说道。
“……”
执素怔怔地望着他,颤了颤唇张了口,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君无为没在说话,只是低头检查了一下她的双手,男女有别,旁的地方他也不大好看,只是看着她衣裳上沾到的地方不多,想必是失手之余被她很机敏的闪开了,也没沾得多少。
这却也是大幸的。
“还好。”这让他松了口气。
“……夫君?”
起身往井中打来了水让她浸洗一下,君无为取下了挂在了那里的帕子给她。
执素自始至都是有些懵然的机械的动着。
她太怕他。
却又不止是他,或者说,她的胆子是真的太小了,小到让人觉得有些不正常的地步。
这数十日以来,君无为想了很多的办法,让她不要怕他。
起初只是出于心里的怜意,想要好好待她,想要她好好的。
这个问题说严重不严重,说轻巧却又不轻巧。
只是需要人去重视。
他想了很多的办法,却用了一个粗鲁而又糟糕的办法妄想解决这个事情。
君无为给执素上好了药。
抬头,对上她那双怔忡着望着自己的鹿眸。
他突然开口说道,“那晚,在地牢之中救我的黑衣人当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