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多年前,她在镇上学堂偷听课时,替那人续背了几句《千字文》,害对方被夫子打骂,从此以后经常蹲她墙角,扬言要揍她一顿的少年嘛?
他怎么会在这儿?
虽说老家她不经常回,不可能认识所有人,但据她所知,这位少年,可是姓傅的,而青柳村,可没有姓傅之人。
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
她不敢相信的用力揉了下眼睛,再去细看。
直到她确定自己的确没看错,她先是眉头一皱,随后一挑,明亮大眼睛盯着那道身影片刻,突然,她计上心来,脚步也随之一转,没有上山,反而往村子中间走去。
而对凌婉兮的行踪,还在忙碌的凌家人并无人发现,他们还在整理着东西,之后便是打扫。
虽说章少英每年回来祭拜时便打扫过一次,但一年一扫,和真正住人,还是不一样的,那些犄角旮旯还是积了一层灰,打扫起来一点也不容易,再加上房顶年久失修,凌东海等人还得上屋顶,用竹竿把瓦片等也收拾了一遍。
如此这般,等众人把老宅前前后后简单收拾过一遍后,一个时辰已经过去。
大伙早上起来时,就没吃过东西,路上吃的饼,也早在路上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这下又忙了一个时辰,大伙便更累更饿了,一放下手上的家伙,一个个便蔫蔫的坐在客厅的旧凳子上歇息着,一时无人说话。
其实除了饿,更多的是不适应!
毕竟凌家兄弟们打小就在镇上出生和长大,一下子从镇上回到村子,不习惯也是正常。
何婉青和郑晓兰虽出身不算特别好,但也算是城里长大的姑娘,如此偏僻的山村,她们也是第一次回来,方才打扫时,房子角落里那巴掌的大蜘蛛,更是让她们差点尖叫起来,她们更是不适应。
就连在这儿出生的凌世勋也不太习惯,总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尤其想到他们刚刚在村民们面前被打一事,他更觉得丢了大脸!一闲下来,脑子回想那一幕,更是坐立不安。
恰好这时,被逼干活最多的凌北良也收了抹布走了过来,问了一句“有没有吃食”,主掌厨房的何婉青听了,过去一看家中余粮,便开口汇报,说原本放在马车内的面粉因为刚刚被高家人打斗,如今只剩下不到小半袋了,估计做完这一顿,下一顿,他们得饿肚子了云云。
辛苦半天,连下顿饭都是没了,这下,又饿又累的凌世勋一听,便越发觉得,这都是三儿子的错,他气得又跑出篱笆外的小竹林里,折了根竹枝,跑进来追着凌北良又是一顿打。
“家里为什么遭此横祸,还不是你的错!还好意思要吃的!看我不打死你!”
凌北良疼到不行,只得抱头鼠窜。
章少英见了,赶紧过来劝架,可父子俩一个打一个逃,压根没人回应,最后章少英无法,只得由儿子儿媳妇们一起搀扶着,流泪回卧室。
而门外,凌世勋一直打到手累了,没力气了,他才狠狠踹了儿子一脚:“你个败家玩意儿,给我滚出去!”
骂完之后,才想起方才妻子好像哭了,便扔了竹枝,快步进了卧室。
果然,进去后,他发现卧室内,儿子儿媳妇们还在安慰刚刚因劝不住父子打架而哭泣的妻子。
“阿娘!您别哭了!他们终究是父子,打一顿,没事儿的!”
“是啊,父子哪有隔夜仇的?您看三弟欠了这么多钱,最后阿爹还不是替他还了,您别担心!”
“是啊!倒是您,您身子一直不好,若哭出病来,岂不是苦了您?”
但很明显,这些劝解没什么用,被围在中间的章少英只要一想到家快破了,人心也散了,就堵了一口气在心里出不来。
再转头一看家中那两个过门不久的儿媳,两人年轻,夫妻关系也不差,不知几时就会怀孕生子!那将是一笔开销。
三儿子不成器!还不知道要造多少罪呢。
三儿子下面,下面还有个待娶亲的四儿子!
而小女儿也十一岁了,还有三年就可议亲。
每一件事,便是一大笔钱!
除此之外,他们还得在两年内还完三百两!
这些钱就像一座大山,一下子全压了过来,连她这么个天掉下来当被子盖的人,都要顶不住了!
而在这关关,那父子俩还打成这样,毫无团结可言,她能不难受吗?
想到这儿,章少英眼泪便掉得更凶了,连自家男人亲自过来劝她也没用。
最后,还是何婉青眼见婆婆快哭得晕过去,而其它人也因为没了主意,情急之下,她便想到早上几次稳住局面的小姑子,她眼前一亮,过去拉着章少英劝道。
“娘!我知道,您并非只担心阿爹和三弟吵架,而是为咱家将来的生计发愁,可您哭也没用啊,哭变不出钱来,不如我们问问兮兮怎么办吧!今日之事你们也看到了,兮兮看着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或许,她有办法!”
这话一出,慌乱的众人才想起今早凌婉兮和安爷斡旋的事儿,一时呆了!
凌世勋更是一拍脑袋道。
“是啊,兮兮才十一岁!就懂医术,识字,懂律法!胆够大,心也细,今日的表现,比我这个当爹的都老成,她一定有办法的!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大哥凌东海也道:“何止啊,阿爹,您不知道,早上我们跟安爷去衙门办理手续时,小妹还让官府也出一份文书呢!小妹她怎么什么都懂啊?她莫不是背着我们,偷偷拜师学艺了吧?”
凌西州心急,一把撞了下他大哥的手臂:“哎呀!你管小妹是怎么学来的,学到了便是本事,更何况,现在讨论这些没用,我们还是赶紧把小妹找来吧,阿娘一向最宠小妹了,小妹一来,一定能把阿娘劝住,其它的再说吧!”
众人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儿,赶紧四处寻找凌婉兮的身影。
可惜他们找遍了老宅,还是没能寻到人。
倒是老二凌杏南找了一圈回来后,说道:“都别找了,小妹不在家,我发现家里的藤篓不见了,她应该是背着藤篓出去找草药去了,或是找能吃的食材去了。”
凌东海听了,点头附和:“兮兮从五岁起,就爱背着竹篓往山上跑,偶尔还能采些好东西到街上卖,如今回到了四面环山的青柳村,她岂不是要乐飞了,能呆得住才怪!”
其它人听了,也纷纷表示赞同。
唯独凌北良点头时,被凌世勋直接送了他两个手栗子:“你妹都知道家里没吃的,赶紧出去找,你倒好,光给我们家败家,你还有点脸点头!”
凌北良苦笑,点头是错,不点头也是错,怎么都针对我!
不过,没有人在意他的情绪。
老四凌西州一看,阿娘还在哭,他心一急,转身要出去找人:“那我去找兮兮回来!”
说完,他跨出高门槛,就要离开。
倒是章少英被这么一闹,又想起女儿今日淡定的表现,不知的,她的心情竟慢慢回复下来,见小儿子也要出门,她便喊住凌西州。
“老四!你别急着找她了,青柳村小,四周又是荒山,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走不了多远,你别去了,若有空,你不如去厨房帮忙生火,让你大嫂先做点吃的,大伙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凌西州回头一看,阿娘不哭了,再一听,马上就可以有东西吃了,他当下便不急了,应了声是,便转身去了厨房。
眼见小儿子还算听话,章少英心情又好了些,转身又吩咐两个儿媳妇。
“你们两人从未在乡下生活过,苦了你们了,家里的重活不用你们干,你们便一个去做点面食来,一个去旁边的荒地上摘点野菜回来,给大伙做点吃的吧,顺便熟悉下家里的活儿。”
何婉青和郑晓兰见婆婆有心思安排工作了,便安心应下,跟在凌西州后面进了厨房。
之后,章少英又安排了大儿子凌东海和凌杏南去拾柴火留着晚上用,顺便去找找小女儿凌婉兮,她则和丈夫一起,再清点清点剩下的东西,以备心中有数。
都有了各自的事情要干,家里的主心骨也支棱起来了,凌家人再不复刚刚的愁云惨雾,进进出出的,很是忙碌。
这也让村子附近看热闹的村民们惊讶不已,甚至多了几分赞赏。
“这凌家人还真奇怪,刚刚还哭着喊着闹成一团呢,现在又各自忙起来了!刚刚还有位姑娘背着竹篓往学堂那边去了呢。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去。”
“你管人家干什么去,总之没闲着,难怪人家凌家能支棱起来,一家子团结,什么事办不成?”
“是啊,若我家从镇上搬回村里,先别管别人怎样,自己就得先哭一回才算好。这凌家人,真不简单。”
眼见赞叹声越来越多,人群中,赶来一起看戏的高成新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夸他们高家的仇人,就跟跳到他们头上拉撒那么难受,他脸色微变。
“哼!那又如何?终究是些忘恩负义之辈!有何好夸的,再说了,如今青黄不接的,这两年雨水少,收成也不太好,他们就全算全家把山挖遍了,也扛不了几天,再团结又有什么用!”
说完,高成新抱着手臂,得意道:“倒不如我家儿子有出息!你们忘了,七年前,咱们村搬来了一位从衙门退下来的幕僚老爷,在村子里开堂授课,我家小儿子高从先,从小得他指导,功课不错,连幕僚老爷家一个朋友的儿子听说我家从先功课好,也从镇上搬到村子里来呢,今天就在学堂上报到了!”
说到此处,高成新挺起胸膛,十分自信道:“这才叫有出息呢,将来等我家从先参加科考,榜上有名,那才是光宗耀祖之事,凌家人再团结,哪里还比得过?”
村民们一听,这才发现高里长也在,想到两家的关系,他们顿时不敢再夸凌家人了,纷纷夸起了高从先。
高成新听着,方才憋住的气终于算出了一大半,再听大伙也夸起了小儿子,他更得意了,越发觉得自家小儿子是块光宗耀祖的料,正好,此时夕阳西下,也正是学堂放学之际,他心情极好,干脆亲自去接小儿子放学。
而其它人眼见没凌家的好戏看,又听说今日幕僚老爷家也来了新学生,闲来无事,他们干脆一边继续夸着高从新的小儿子,一边跟着高从新,浩浩荡荡往青柳村中央的竹屋子而去。
然而,他们还没走近学堂,远远的,便听到了一阵争吵声和哭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