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西施一脸惊异,犹豫道:“我们丰宁区人素来不爱吃那卤水豆腐,因它大多做成老豆腐,微苦且硬,价钱又不低,所以大多爱吃石膏豆腐。丰宁区只有一家卖卤水豆腐的,你沿着这条街走到底右转进一条小巷子便能找到。”说完又跑到街边指着给李拂修看。
两人沿着豆腐西施的指示很顺利便找到了这家卤水豆腐店,店门不大,一块陈旧的招牌上写“青州卤水豆腐”,李拂修抬脚跨进店内。
原本垂头打着瞌睡的店家听见声响抬起头来,懒洋洋道:“客家想买多少?”
“我买六斤!”
店家听到买这么多瞬间有了些笑容,称好帮李拂修装起来。
李拂修付了银两,看着店中摆设颇为陈旧,随意问道:“看来是家百年老店啊!家族祖传吧!”
“也算不上,一家人谋个生计,是我爷爷从青州来万平开的这家卤水豆腐店,后来便传到了我的手上。”店家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哈了口气,“不过生意冷清也无所谓了。”
“哦!这与我所知颇有些不符啊!”
李拂修抿了抿嘴,惊疑道:“我今日前来是我一老友推荐,他十七年便吃过这家店的卤水豆腐,他赞不绝口,其一是豆腐美味,其二是店家容貌极为出色,当真是赏心乐事。”
那店家被李拂修说得有些发懵,摇了摇手,笑出声来:“你友人想是记错了,这店四十余年从未转手与人。”
李拂修摸摸脑袋,思索了片刻,颇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也许是他记错了!”
两人走出丰宁区,虽觉遗憾,但至少还有卢悠然这条线在,也有了些心里安慰。
一整日的万平奔波,正如那豆腐西施所言,万平城百姓确实对卤水豆腐大多不喜,整个万平城也没有几家售卖卤水豆腐的店铺。难道先前推断错误,那块姻缘牌上记载非实?可那笔迹却是铁证如山啊!
当一切努力已用尽,等待似乎是最好的结局,这便是李拂修现如今的境地,她静静地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放空,竟觉得自从来了这万平城,犹如梦一场!
这万般安静的清晨便被培风这个小子的惊呼声打破了,培风兴冲冲地冲进屋内,手中还拿着未吃完的豆腐渣烤饼,“公子,真是天不负有心人啊!我今日早起甚是想念昨日吃的豆腐渣烤饼,便又去了那丰宁区,你猜我遇见了什么惊奇事?”
培风顿了顿,却又紧接着抢先道:“那豆腐西施依公子所言换了招牌,果真多了不少凑热闹的人。”
李拂修轻轻“哦”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培风假寐。
“哎呀,公子!还有一事,是我在豆腐西施店里碰巧遇见了那卤水豆腐的店家,他见是我,拉着我道他昨夜临睡时想起十七年前确有一对夫妇承了店铺,只是后来一年不到就无故消失了,空余下那店铺无人看管便遭了贼人。当时是他父亲掌店,遭逢此事之后便也不再随意将店承给他人了。”培风蹲在床沿前对着李拂修滔滔不绝,一副自己聪慧无敌运气极佳求赞许的兴奋模样。
“你说什么?”李拂修猛然起身和培风撞了个正着,她不顾额间的疼痛,“当真?”
培风扶着额头,哭丧着脸点点头,“时日不多,公子随我快去吧!”
两人赶到那青州卤水豆腐店,塞了银子,得知店家的父亲如今正在青州养老,正是他父亲十七年前接待了那对年轻夫妇,具体详情需问他父亲才知。李拂修当机立断便让培风赶往青州,先行拿到证人的画押证词,再行接证人来万平,培风当即前往。
在培风日夜兼程赶往青州途中之时,卢悠然的另一封飞鸽传书也抵达了万平。
李拂修设想了很多种过往,但卢悠然所说的远超她的想象。
原来卢悠然到了凤阳县,无需多问便得之凤阳县几乎常有异象,时有红霞满天,时有雷声阵阵,一次两次为天之预警,而反复出现也就成了寻常,卢悠然判断这应是连通桃源之象。
但对凤阳县来说真的异事则是百年来盘踞凤阳县的毒瘤地头蛇顾式家族在七年前被一伙山贼趁着夜色攻入山上堡垒,整个顾氏全族被屠尽,山庄也被一把火烧光,让人疑惑的是顾氏山庄一向地势险峻、堡垒坚固、家丁凶悍,那山贼又是如何攻入山庄的?
此事轰动整个禹州,禹州刺史多方剿匪却是一无所获,这帮山贼就如人间蒸发一般。卢悠然觉察此事不简单,多方探查才找到两名幸免于难的家丁,事发时他们正巧外出山庄追捕一名脱逃的私奴,二人一眼认出卢悠然拿出的画像曾是十七年前出逃的一名私奴。
卢悠然这才得知原来刘亦衡和严馥是顾氏山庄出逃的两名私奴,两人十九年突然出现在凤阳县,因容貌突出又无户籍牌便被凤阳地头蛇抢入山庄为私奴,其中辛酸苦楚卢悠然隐去未言,但如何又能想不到。
总之十七年前,两人成功脱逃,从此便无人得之下落。信末卢悠然言明他即刻带上两名家丁为证赶往万平,又担心限期内未至,已附上家丁的画押证言。
看完此信,李拂修心中哀凉一片,半点无破案之惊喜,又想起刘亦衡初见她时所说的“了拂尘修,方知险恶”,他定是尝尽了世间险恶才能如此明了吧!
李拂修不敢想象那可怕,闭上双眼,为今能做的便是等待了吧!
就在惴惴不安的倒数第二日,刘亦衡突然传来口信唤李拂修前往往追楼见她。
往追楼始建于玄润德五十五年,以女君一别院改建而成,共有前后内外六进套,其靠红磡湖岸的六层高楼为核心建筑。君璧刘亦衡为其亲笔题名为往追楼,所以往追楼既指一套别院又指那六层高楼。
李拂修马车到了别院门外,瞧见前面的一辆马车刚刚离去,李拂修疾步下车想赶上前去查看,几乎是飞奔而去,也只能望着马车溅起的尘埃一片,心中疑虑之极,缓了缓气,整理衣冠正步上前叩响大门。
方扣了一响,往追楼的大门便开了,门后一灰衣门童似是等待已久,声音脆生生地快速说道:“李公子快进去吧,君璧在那最高楼等着你呢!你沿着这条走廊走到湖边就能上去了,这院里没有仆人候着,公子别走错了!”说完便急急走到门外锁上了门,竟是将李拂修一个人留在了院中便离去了。
李拂修望着前方庭楼长廊,止住脚步,稳住快速跳动的心不住吸气呼气,握紧了双拳一瞬又放开,似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踏步前往。院中果然一路无人,应是刘亦衡吩咐驱散了所有人,看来他对此次的见面很是慎重啊!
走出走廊,六层高楼矗立眼前,空旷的空地上却放置着一口大缸,四周高树环绕,随着湖边送来的一阵阵清风,显得颇为清冷。
李拂修上前抚过大缸的边缘,十分普通的陶制材质,可是探头一看着实惊了李拂修一跳,缸中尽是乌黑黑的半缸泥土,这是何物?李拂修伸手抓了一抔,细细搓开,粉碎的墨色污渍,这是灰烬吗?
“拂修,上来吧!”楼上传来刘亦衡的声音。
李拂修仰起头望上高楼,看到了刘亦衡的身影,点了点头忙走上楼梯。木质楼梯微微有些响动,随着每一步的踏实震荡开一片隐身的灰尘。李拂修目不转睛地看着楼梯上挂满的字帖,在寂静的此刻,她总有种错觉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些真迹了,每一分每一毫都对她来说是馈赠。
她突然明白了缸中的泥土应是燃尽的字帖灰烬长年累月堆积而成,她想象着一个满身仇怨的人只能日夜不停地写字,书圣原是来源于恨?那是他的发泄,更是他的寄托,往追,往追,幸福的过往让你想要追及,悲痛的过往让你难以追及,到底是何种呢?
步至顶楼,目之所及,刘亦衡静静地站立着,痴痴地望着一幅挂于正中墙壁的字帖。
李拂修抬头望去,只是简单的十余字,不自觉轻念出声:“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也!”
刘亦衡听闻低头笑出声,抬头望向李拂修竟是眼中泪光闪闪,“真好!我日日念,夜夜想,担惊受怕,今日怕死,明日怕死,写出来真是轻松啊!”
说完上前扯下悬挂的字帖,顺手卷起来放置在书桌上,转身走到外沿栏杆旁,望向碧波平坦的红磡湖,亮声道:“拂修,过来,这里敞快!”
李拂修被他声音带动,快步走到栏杆旁,靠在上面,果然敞快极了。
“那日你去净光寺,你甩掉的是玄苍璧的人,我的人一直跟着你们。只是我没想到你竟是去找了十七年前的姻缘牌,真是聪明的小姑娘,我自己都忘了它的存在了。”
“那日七夕,我和阿馥握着那姻缘牌想了许久,她说她就希望日日能吃红烧肉,我说今日的卤水豆腐生意不佳,明日还怎么吃得着红烧肉?阿馥便说那就愿来年日日能吃红烧肉,卤水豆腐店生意兴隆!呵呵,她那么聪慧的人却许着这么傻的心愿,果真是陷入爱河的女子便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