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双不似人的眼睛盯着,钟羸扭捏着夹了夹腿,竭力抑制住某种难以启齿的冲动。
他抓住最近的人的胳膊,哆嗦着想往后躲藏。
身边这人的胳膊硬得像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石头,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用力扯了扯,也没能把人扯动分毫。
直到妇人有点惋惜地移开视线,钟羸才得以喘息,一扭头,离他最近的高中生正紧跟在耿真后边,早就甩开他一大截。
他在没意识的时候脱节了队伍。
那他刚才抓到的胳膊又是谁的?
钟羸骇得头发几乎竖起,不敢多想,哆嗦着跟上耿真他们。
方才手指的冰冷触感还黏在他的指腹上,残留的冷气仿佛能顺着关节钻进骨头里,让他不可自控的打了个寒颤。
高中生注意到他鬼鬼祟祟靠近,快步挡在丁雀身后。
丁雀也听到背后短促急切的脚步声,回头瞥见钟羸失魂落魄的丧狗模样,没忍住轻嗤一声。
耿真听到后边的动静,但根本没时间去关注。
他走在玩家最前方,始终与红衣妇人保持着两步距离。
经过方才的小插曲,善谈的妇人成了哑巴,只横着脑袋往前冲。
耿真带着一群人跟得吃力,试图攀谈几句转移妇人的注意力。
“阿姨,不知新娘的婆家是哪里人?”
有耿真主动询问,妇人的步子放缓,态度也缓和不少,又同玩家热络地聊起来:“是镇长的儿子,一表人才,与顺顺郎才女貌,极为登对。”
耿真:“不知两人是如何认识的?”
妇人道:“镇上媒婆介绍的,如果你们谁想找个对象,也可去媒婆那里问问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说着,她低低地笑起来。
她的笑声粗砺,对一般人杀伤力颇大。
李戚被声音扎得耳朵疼,飞快瞥了眼地上晃动的影子,莫名有股勇气,也想学着耿真踩上一脚。
终于,一行人停在一扇雕花大门前,这一家的红灯笼要比路过的那些人家多出两个。
四个灯笼烛光昏暗明灭,风一吹怕是就要灭了。
“到了。”红衣妇人推门进去,“已经有一位客人先到了,这会儿正在餐厅用晚饭,你们现在过去应该还能打个招呼。”
李戚凑到耿真耳边:“小真,你说那个人会不会也是玩家?”
“不清楚,待会见面就知道了。”耿真抬起长腿,轻松跨过高门槛。
丁雀正在扯裙子,余光瞧见那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忍不住多看两眼。
欣赏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男人女人多次称赞的双腿,心里犯了嘀咕。
她全身最引以为傲的部位竟然被一个男人比下去了?
高中生先把中年妇女扶着过去,转身递给丁雀自己的胳膊,“姐,你穿裙子不方便,扶着我过去吧。”
丁雀莞尔,揉了揉他的脑袋,一边留意脚下,问他:“小弟弟,今年上高几?”
“我已经成年了,别叫小弟弟。”
高中生面对这位漂亮大姐姐有些羞赧:“你叫我李青木就行。”
“好的,小青木。”丁雀笑道。
李青木虽然打扮得像个叛逆少年,心思却极仔细,一路上对她多加照料,很讨人喜欢。
一行人先后进门,只有不受众人待见的钟羸落在最后,他心绪不定,一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差点混到妇人脚底下。
院里一片寂静,除了处处高悬的红灯笼,连月光都极为暗淡,隐在云里散发朦胧的光影。
李戚小声道:“这也太安静了。”
安静到仿佛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几个活人。
红衣妇人自踏进大门,嘴角就扯起怪异的笑容,像是终于等来了落网的食物,等不及要开始享用。
李青木越看她那张大白脸越觉得瘆得慌,脱口而出:“她怎么比我们还急呀,难不成她也没吃晚饭?”
此话一出,杀伤力颇大。
众人的目光幽幽落到他的身上。
李青木用榆木脑袋一琢磨,也觉出自己的话不对劲,讪笑两声:“我就是开个玩笑,玩笑而已别当真。”
耿真收回视线,悠悠开口:“我觉得你说得对。”
李戚笑得僵硬:“那她的晚饭应该不是什么奇怪……”
见众人的目光越发凝重,李戚及时闭嘴,紧跟在耿真身后。
到了餐厅门口,红衣妇人停下步子,眼睛放出打量的精光,在众人脸上打转:“你们进去吧,希望饭菜能各你们心意。”
李青木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问她:“你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不了。”
红衣妇人舔了舔红艳的嘴唇,说话时僵直的目光黏在李青木的脖颈的皮肉上,叹息道:“好东西当然要等到婚礼开始再好好享用。”
李青木忙不迭后退了几步,蹭地把脖子缩回衣领里,还嫌不够,又把拉链提到最上方,做完这些,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脖子上那块皮肤还是凉嗖嗖的。
等到红衣妇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几人绷紧了一路的脊背同时放松,这才敢正常说话。
“我们进去?”
李青木朝里面探头,可惜餐厅门口搁置一立屏风,把他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
耿真还记得来时妇人提到的先来的一人,他对这人的身份比较感兴趣,抬脚迈进去。
李戚紧跟着进门,接着中年妇女和丁雀也进去了。
李青木心里打鼓,站在门口挠了会儿头,转身见到站在他背后的钟羸,又开始抖话篓子。
“不进去吃点?”
钟羸还在想路上发生的怪事,一抬头周围只剩下碍眼的黄毛,他索性阴沉着脸:“关你屁事!”
“哎,这么暴躁做什么,怕不是恼羞成怒?”
他眼睛往下一瞄,钟羸下意识夹腿。
他的裤子这会儿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只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些许痕迹。
他气急败坏:“再看我就告诉别人你耍流氓。”
李青木不敢置信瞪大眼看了钟羸一眼,嫌弃地撇了撇嘴,跟着进屋去了。
房间摆设陈旧,很有年代感,屋里处处张贴红色的贴画,乍一看很喜庆,但越往里走,那种如附骨之疽的阴寒感越强烈。
李青木动了动鼻子,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食物香气。
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响,饿了。
绕过屏风,又穿过垂落的红帷幔,他刚想问这里的饭到底能不能吃,就见先进来的人都已落座,正盯着对面的男人。
李青木顺着看过去,被男人的脸惊艳两秒,又看一眼围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众人,纳闷地咕哝:“这难道就是老师说的秀色可餐?”
他心大,只觉得氛围古怪,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古怪,找了个位子坐下,压低声音问旁边的丁雀:“姐,桌上这些能吃么?”
丁雀又想摸烟,但来小镇之前已经抽完最后一根,这会儿只剩下一个空盒,搁在手里把玩摩挲:“不清楚。”
她又眨了下眼:“不过你可以帮我们试试。”
李青木息了心思,目光在摆满桌子的菜肴上转了几圈,吸了吸口水。
这会儿肚子闹抗议,叫唤得厉害,坐他身边的丁雀听得一清二楚,被逗得发笑,觉得这小孩实在好玩。
“先垫肚子。”
李青木手里被塞了块没拆封的巧克力,他一歪头,丁雀已经收回视线,正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他攥了攥巧克力,揣进口袋里,没舍得吃。也不再看桌上的东西,索性眼不见为净。
肚子一饿,他这思绪就跟吹了春风的野草,几秒就爬满了大脑。
艹,到底倒了什么霉才会被抓进这个破游戏里!
莫不是老天都看不惯他逃课打架玩游戏,故意搞这出磨炼自己来了?
他越想越远,眉头皱成一座小山,刚在脑子里定了个“有幸离开游戏我一定好好学习”的计划,就被面前骤然拉长的阴影吓了一跳。
“艹!”
他从座位上弹起来,正欲撒腿跑路,一扭头,除了站起来的陌生男人和盯着某处出神的耿真,其他人都好生坐在位置上,一齐看傻子似的地盯着他。
李青木脸颊飞红,磨磨蹭蹭坐回位置,没忍住小声抱怨道:“这人干嘛突然站起来。”
陌生男人正是来的路上红衣妇人提到的先到的客人。
此人穿着一身纯黑工装服,身高目测接近一米九,腿长的吓人,站直之后把屋顶衬得矮了几分,给人很强烈的压迫感。
怪不得能有那么长一条的阴影。
上个月体测只勉强过了一米七五的李青木有些羡慕。
不过李青木可能射击游戏玩多了,总觉得他这一身眼熟,就跟某个军队的野生作战服似的。
耿真自从进了屋就没吭声,准确来说,他一直在盯着某处虚空出神。
李戚跟着看去,只看到一面墙皮脱落的墙体。
耿真懒散靠在椅子里,两条腿支在地面上。进屋之后,他的视线里除了屋里几人,还多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刚从外面跑进来的李青木头上钻出来一小棵花树,这会儿正在簌簌往下落叶子。
耿真目光下移,这倒霉孩子正在眼巴巴盯着桌上的饭菜,隔一会儿就能听见细微的咽口水声。
坐在他旁边的丁雀,肩膀上立着一个彩陶不倒翁,朝着地的花脸上表情苦哈哈,几秒后就落下一滴缠着水彩的泪珠。
丁雀觉察到耿真观察的目光,一抬头,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收回,怔了几秒,下意识偏开了视线。
耿真歪头,丁雀另一边的中年妇女,自我介绍叫穆薇。她粗糙的手背边多了一个漏斗。
穆薇在来之前就提到家里两个孩子,一路上焦躁不安,进屋后坐在椅子上不停叹气。她每叹一口气,那个漏斗跟着翻转一周。
李戚关心地看着他,耿真发现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根打着死结的绳子,正在一点一点收紧。
见耿真终于有了反应,李戚松一口气,脖子上那个绳子的结也松开些许。
“你刚才眼睛一动不动,就跟魇住似的,吓死我了!”
耿真半垂的眼睫微动,张嘴刚想说什么,脸颊突然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轻扫。
他侧头看向右肩——一张毛茸茸的圆脸怼在他眼前寸许的地方。
“嘤——!”
小熊猫受了惊吓,红棕色的身子猛地撑起来,两条毛爪举过头顶,作势要朝耿真扑过去。
耿真也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情绪激动的红棕毛团子脚下一滑,直接滚进耿真的怀抱里。
“嘤!”
小熊猫瞪着黑豆眼,惊恐又无辜地仰躺在耿真怀里。
桃花眼和黑豆眼静默中互盯片刻,耿真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摸了摸毛绒团子压在身下的大尾巴。
手感绝妙!
耿真刚要露出笑意,腿上突然感受到一股蛮力,紧接着,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布料被撕碎的脆响。
小熊猫听见声音,好奇地扒着耿真的手臂向下看去。
一只满地弹跳的短腿柯基正在埋头哼哧哼哧啃咬耿真的裤脚,抬头发现探头探脑的小熊猫,尾巴进化成螺旋桨疯狂晃动,并伴有激动的嚎叫声。
原本属于耿真裤脚一部分的布料从他大张的狗嘴里被吐到地上。
耿真眼皮跳了两下,僵硬地抬头,看向柯基的主人。
男人对目光感知敏锐,一回头正好撞上耿真的眼睛。
柯基还在地上蹦跳着吸引耿真的注意力,丝毫不知它的主人看向耿真的目光里,带着宛如扇形图一样的,三分不耐三分嫌恶四分冷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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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娘村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