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清平镇郊野。
青袍少年显然脚上有些功夫,在林间飞蹿,步伐轻盈又迅速。目光四下扫视似在寻些什么,直到听闻一声轻响,脸上露出安定神色,稳稳落在下方一处纤细树杈上。
“师兄,经幡都已经扎下去了,师兄弟们严阵以低,各司其职,只待一声令下,阵法便会启动。”
他态度谄媚,目光落在闭目的青年身上,眼珠鬼精的转了两转,又垂下眼:
“那树妖定逃不出这阵法,还得是师兄的法宝,出手便将这棘手妖物拿下了。”
边易睁开眼睛,漆黑瞳孔短暂颤动两下,很快平复,对对方的马屁并不感兴趣:“我不过是路过。”
这批外门弟子之中,有两位便是内门的几个长老也十分看好,只等三月后的宗门大选提为内门弟子,若非这次的妖物已有炼气后期境界,对这些外门弟子着实有些难度,有可能折损人手,否则也不会派他来随行。
按理,不要说是提供阵法法宝,便是现身于这些弟子面前都有些不合规矩。修仙本就逆天而行,生死搏杀的历练对修士来说必不可少。
可边易此时只希望这任务快快了结。
若是没记错时间,上一世,待他护着人悠然赶回宗门,他那位小师弟已然叫人欺负的找不着东西了。
庄飞白。
三个刻进灵魂的字眼在唇齿之间囫囵划过,边易脸色黑沉。
宗门内他这一脉,师长不在,只有他这个大师兄当家,地位资源均沦为末流。没有撑腰靠山,门内竞争又激烈,就算是他,也常被指派来做这些寻常内门弟子都看不上的小事,可见他们如今困难境地。
他这位小师弟入门不过月余,便在一次与他峰弟子的争斗中被划伤了脸,落下了去不掉的伤疤,在宗内时常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虽年岁久远,他仍清楚记得此次庄飞白被打的月余下不了床,险些耽误了后续的修炼进程。
纵使他回了宗门上山去讨要说法,几乎锤破了那一脉的山门,最后只被长老一句“小孩子玩闹”轻松打发了。
如今他拿出这经幡法宝,只因这树妖他上一世与之交过手,有这法宝在,任务必定不会出现问题。
心下已有决定,他当机立断:“你们消息有误,这树妖当有炼气大圆满的实力。但以你们几人合力,再加上这阵法,应手到擒来。此次任务师门颇为看重,不要让长老们失望。”
“我还有事,捉妖一事还需你们自己上心,切不可马虎大意,临阵出了差错。”
说罢闪身离去,不再逗留。
那少年还未应声,却被边易一番话惊得三魂去七魄,立刻转身寻伙伴们,将这消息告知。
边易一边飞速赶回宗门,一边在心中思索。
许多上一世看不出的问题,此时也都觉察出不对来。
一个炼气大圆满的妖。便是他不拿出那经幡,以这群人的实力,多个打一个,应当也问题不大。这任务他经历过一次,实在平平无奇没什么好说的。
他一个筑基后期的年轻修士,离大圆满也不过一步之遥。在宗门内年轻一辈都屈指可数,却被指派来给这些未来都不知道在哪的外门弟子当保镖,实在是大材小用。
而这样的任务不止一次,近年来屡见不鲜。
每每他赶回宗门,总能看见小师弟一身伤的在山门处等他。更有甚者,对方连床都起不来。
上一世,他听信谗言。因着修仙界弱肉强食的道理,觉得这宗门硬塞进来的小师弟太过柔弱,修为不精便与人争斗,自食恶果。
可如今,他却恨不能给那时候的自己两巴掌。
废话!这小师弟被塞进来的时候,师傅的魂灯都快熄灭了!所有一切都是他这个大师兄代师传授,且他时常被指派来指派去,许多时候都不在门内,自然没有时间细细教导。
那小崽子又是个破了相的,想来应当没少受人白眼。
难怪后来他见着自己就像是见着陌生人,一点好脸色没有。只怕他独自在宗内吃了不少苦,却无人可说吧。
边易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冲回宗门。此时天光乍破,落在恢弘山间,边易却没心思去看这美景。几乎将前世后期学到的最快的步法施展到极致,全然顾不得真气被榨干的痛楚,才将将赶在宗门内早学前冲进内门。
他一路风尘仆仆,鬓发都有些散乱。沿途见过他的弟子脸上露出的惊诧他也没空去管,只往最偏僻那座山去。
边易满心以为自己此次赶来的及时,可上了不苦山,却扑了个空。
山上空荡荡。那所坐落在山腰处的破败草屋里头空无一人。桌上还放着一只茶碗,此时里头的茶水已经凉透了。被褥被掀开了,显然主人走得匆忙,连铺床的功夫也不曾有。
床单上一片冰凉,人已经走了有好一会儿功夫了。
边易皱眉,神识放出,一寸寸扫过这山间。如今他修为有限,这活儿做起来费劲的要命,一时间脑袋嗡嗡疼,神经似在剧烈撕扯,嘴角渗出血丝。
可查探了半晌,终于确定人根本不在山上。
此时不过刚刚天亮,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起这么早,能去哪?
边易皱着眉细细回想上一世此次的经历,却只能模糊想起几个片段。
他记得那时候的少年人仍是依赖他的,瞧着他的眼神里仍有敬意。细瘦的手撑在门边,另一只手抓着一个水囊,有些小心翼翼的将东西递过来:“里头是我在不悔山打的清泉水,听其他师兄弟们说,那的泉水有静心的功效。”
“我也不懂,想来该对师兄的修行有些好处。”
对方头上带着帷帽,常年如此。边易看不清他的表情,白纱后头少年的轮廓若隐若现:“师兄此行辛苦,早早去歇着吧。”
等他接过了东西,转身就进了屋子。
若非第二日边易心血来潮要考教他的修习,只怕还真被庄飞白骗过去。
那时候的边易满心以为他是单纯惫懒,带着不认同,皱着眉头推开那破旧木门。正想说教两句,却在漫天飞舞的尘灰中看见面色苍白,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庄飞白。
边易看着眼前此时空荡荡的屋子,眉心间的沟壑几乎能夹死蚊子。
他始终想不起,当时的庄飞白醒来后与他说了什么。但他记得,最后他为了讨个说法,去的应当是不悔山。
于是立刻转身,朝着不悔山的方向赶去。
沿途他留了两份心眼,果然见有一叫不上来名号的师弟见着他仿佛见了鬼,脸色惨白的转身就要走。
立刻冲上去将人擒了,压在地上:“你跑什么!?”
那弟子慌了神:“边师兄!师兄…你看错了,我没跑……”
“我师弟呢,他人在哪?!”不想与对方多费口舌,只手上用了更多力气。
那弟子脸色骤然青紫起来。显然是有些受不住手臂上传来的剧痛,人忍不住朝边易的方向靠,尽量卸掉几分力,嘴里哆哆嗦嗦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
手上更用劲些。
“啊——我说…我说!在不悔山!被吴师兄叫去了!”
边易眉头夹的更紧:“哪个吴师兄?吴亦山?!”
那弟子扭曲的尖叫:“是!是!师兄放了我罢,我当真只是路过哇!”
边易一甩手,那弟子便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捂着胳膊趴着,脸上表情苍白又痛苦,可仍支棱起身道:“师兄,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啊!不然师弟可要遭罪了!”
此时天色尚早,周遭没什么人,就算有,见着边易这副冲冠模样也早早就溜了,他说这话时候还当真没人瞧见。
边易垂着眼睛看他,漆黑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平白就让人惊惧:“他叫我师弟去,做什么?”
那人脸色连变,从方才的痛苦变为唯唯诺诺的古怪模样,瞧着似乎有些恐惧,复杂的很。
边易耐性告罄,作势就要再上手。那师弟下意识一激灵:“我说!我说!他叫庄师弟去……去……”
他支支吾吾半晌,似乎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脸憋得通红。终于还是在边易的逼近中脱口道:“去找乐子!”
边易一愣,心里有些困惑:“乐子?”
那弟子脸色更古怪,混着恐惧和痛苦的扭曲,似乎瞧着还有些不可名状的复杂。
有些尘封的旧忆涌上来,那些过往看不出的不对劲都一连串串在一起。
吴亦山,他对此人有些印象。只因后来他死在一场简单至极的外出任务里,死状凄惨,实在诡异。
宗内都传他是坏事做多了,因果报应。
青年体内真气霎时冲上头顶,轰的一声,惊飞林间鸟群:
“王八羔子!爷爷今天就扒了他的皮!!”
脚下咚一声,震天响,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原地只留下那两股战战的弟子缩成一团,直愣愣的盯着那还带着愤怒的脚印。他呆坐了半晌,想起那平时温和的庄师兄方才的模样,连滚带爬的起了身跑远:
“坏事儿,坏事儿!我得出去哪躲一躲,这是要捅破天了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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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