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寝室楼下的草坪边,多的是难舍难分的小情侣。
“宝宝那我先上去啦~给我亲口叭~”
“可是这儿有人诶……算了我们偷偷亲~”
“亲爱的,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不,你先上楼~我要看着你上楼~”
亓曰脸色凝重,黑着脸把帽子拉得更低。
……
林宿生“唰——”地一声拉开大门,跑到草坪边,接着就看见亓曰被包围在一圈粉红色爱心泡泡之间,甜腻腻的告别正呈3D环绕在他头顶循环播放。
黑色的帽檐几乎要把眼睛完全遮挡住,可即使这样,林宿生也能清楚地望见那家伙眼底快要溢出来的冷气。
黑森林蛋糕被亓曰提在手里,看得出来是精心包装过的,偏暖色调的包装和另一个礼品袋里隐约可见的生日帽,让蛋糕和提着它的人形成无比割裂的对比。
亓曰看见林宿生,嘴角抽搐:“过来。”
林宿生头脑风暴了很久,实在是很难把亓曰和他手里提着的类似于生日蛋糕一样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如果不是他疯了,那就是亓曰傻了,当然这两种情况都不怎么美好。
他赧然一笑,走上前把生日蛋糕提过来:“你看你,蛋糕到了就好了嘛,还麻烦你亲自来一趟。”
蛋糕上头插着一张卡片,写着“牛逼啊哥们,又长一岁了!”,署名……署名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刘宵言”。
林宿生好像想到什么,点开手机一看,果然看见一条未读消息。
刘宵言:【蛋糕买完我人还没走到寝室,就被我爸派来的人接走了——不过放心,哥能差你一个蛋糕吗!走之前刚好碰上那个木头脸,就让他带给你啦~】
#又是被兄弟狠狠宠爱的一天#
弄清楚了事情原委,他这才抬头,结果发现亓曰早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一个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黑色的外衣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与生俱来形成的一个坚硬生冷的外壳。
他短暂地停留过后,毫不留恋地穿过人群,兀自离开。
自始至终都没多说过一颗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林宿生抬高音量,忽然叫住了他:“那个!——要不我们一起吃吧?”
话一说出口,林宿生就立马后悔了。
天杀的嘴。就差一点就能把这尊菩萨送走,关键时候乱说什么话!
亓曰转身,隔着穿行的人群,瞥见林宿生脸上瞬息万变的情绪,随后开口:“不用。”
这才对嘛。你看不见我,你不烦,我看不见你,我也自在。
林宿生眼见对方真的没有要留下来一起品尝的意思,不禁松了一大口气,最后还装作可惜地客套了两句:“唉,这么大一块蛋糕,本来还想着可以和你一起吃呢。既然你不愿意的话,那就——”
亓曰:“好。”
林宿生脸上的笑僵住。他准备挥别的手蓦地停在半空,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亓曰去而复返,绕过打情骂俏的小情侣们,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不是……那个哈哈,其实我开玩笑呢哥。
“哈哈,这可真是、”林宿生悲怆地逼退眼泪,连连点头,“真是太好了,早就想和你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了。”
才怪。
五分钟后,宿舍楼下的草地斜坡上——两个人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坐了下来,中间摆了一个小蛋糕。
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在这样荒谬的气氛中,林宿生只得定定地盯着脚上凉拖的猫耳朵看了足足两分钟。
就在诡异气氛愈发浓烈之际,林宿生忽然听见三米开外的那人……不,那怪物起身离开的声音,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脏才又老老实实地塞回了胸腔中。
估计是实在没话聊,又离开了吧。
终于放松了点。
林宿生撇撇嘴,独自拆开蛋糕盒,戴上生日帽,又插上生日蜡烛。
正当他准备许愿的时候,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在礼品袋里翻找了许久,终于发现——没打火机。
夜幕降临,星子璀璨,不远处是抱着吉他弹唱的学长,声音温柔,歌声动情。
算了,林宿生心想,就一个人的生日,还需要什么仪式感。
于是开始闭眼许愿——
“希望奶奶的病快快好起来。”
“希望有人能莫名其妙还我一百万。”
声音一顿,沉思良久——
“希望明天醒过来可以拥有逆天神力,一拳可以揍跑三个亓曰。”
话音刚落,原本漆黑一片的眼前忽然亮起暖黄色的微光。
林宿生觉得不对劲,睁眼一看,竟看见蛋糕上头的蜡烛燃起闪烁的火苗来,一双修颀骨感的手挡住夏夜里的微风,正护着刚刚点燃的火苗。
顺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去,发现在橘黄色的微光里静映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亓曰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五官更加立体,挺拔的鼻梁在脸的一侧烙印下淡淡的阴影,这模样若叫小姑娘看去,肯定脸红心跳。
林宿生莫名其妙咽了口唾沫,慌乱撇开目光。
“你生日?”一道好听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跃动的烛光映在一双如墨的眼里,显得熠熠生辉:“嗯,二十岁生日——你刚刚买打火机去了?”
“不然呢。”不知是不是林宿生今天生日的缘故,亓曰的行为和语气显得格外宽容,“我是怪物,不是神婆,不会凭空生火。”
甚至还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不远处的歌声飘了过来,在温暖的烛光里勾起些许特殊的氛围。
林宿生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心平气和地和一个怪物并肩坐在一起,给自己过生日。
正如亓曰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鬼使神差地接过刘宵言手中的蛋糕,并答应替他送过来,还和一个愚蠢低级的人类坐一起吃蛋糕。
“所以说,从小到大你一直都跟在我身边咯?”林宿生一边挑出蛋糕上的樱桃,一边问,“我的血有那么招人馋吗……”
亓曰余光瞥过林宿生,没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反而好奇:“你不爱吃樱桃?”
“很酸,不喜欢。不信你尝尝。”林宿生挑起一颗红润小巧的樱桃递到亓曰面前,努努嘴,示意对方吃。
亓曰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随即把脸转到一边:“……”
“欸!你说,”林宿生盘起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咱俩血契解开以后,你还会杀我吗?万一到时候咱俩之间发生点什么,或者……或者,你舍不得动手——”
亓曰皱眉反问:“我们?我们之间能发生什么?”
其实林宿生本意是想表达,人心都是肉长的,有可能亓曰最后下不去手呢?但这样的意识很快被纠正,面前这位根本不是正常人,又何感情可言?
话临到嘴边拐来绕去,最后别扭地变成“发生点什么”这样近乎暧昧的言辞。
林宿生挽救道:“我的意思是朋友、朋友你懂嘛!”
银河低垂,夏夜的风拂在脸上,沁凉舒心,说的话也不自觉带了几分玩笑意味。
亓曰听到这里,把脸转回来,刚想说什么就瞧见林宿生嘴角的奶油。
一声微不可察的低笑声消散在渐大的风中,亓曰换了副语气,眉尾挑起一抹逗弄之色:“你很怕死?”
蛋糕风卷残云地被横扫完毕,罪魁祸首满足地砸吧着嘴,看向身边这个没吃到什么的怪物小哥。
林宿生反问道:“你不怕吗?死多可怕,死了以后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黑森林蛋糕吗?”
他想到什么,又问:“我死了以后会变成阿飘吗?”
“会。”
“那要是怨气很大,不愿意离开呢?”
“会有人治你。”
“那要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继续待在人间呢?变成你这样的怪物吗?怎么变?有什么方法可以调理一下的吗?你看需要喝点什么嘛?”
“……啧,问题真多。”
林宿生有些不乐意:“你嫌我烦了是吧,我从小就这样——诶对了,你说我是不是比小时候长得更好看一点?”
亓曰额角突突,掐着鼻梁:“……别问了,有点烦。”
*
抛开关于生死这些沉重的话题,第二天的旭日依旧照常升起。
从床铺上辗转醒过来的时候,林宿生的指甲深深嵌入被子里,昨晚说过的话见过的人,逐帧出现在脑子里。
“……”
如今你林宿生也是出息了,敢和一只来历不明的怪物促膝长谈掏心掏肺了。
他沉重地闭上眼睛,悔不当初的同时开始起床洗漱。
舍友陆陆续续已经出门了,今天有早八。
众所周知,大学生的早八并不是意味着早上八点才起床,而是早上七点起床奔赴准时奔赴八点的早课。
匆匆洗漱一遍,将眼前的碎发随意往后一撩,林宿生拿起书直奔上课教室。带着淡淡皂香的宽松白T恤在风中掀起一角,黑亮明媚的眼微微一弯,就是一派朗朗少年的模样。
路上不少女生驻足欣赏。
林宿生却心想,不愧是表白墙,仅仅只是上过一回就被永远地钉在了人们的脑海中。想着,提起衣领遮住脸。
赶到上课地点时,发现走廊里围聚着许多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许多女生。
这不稀奇,林宿生报考的是这所大学的新闻专业。按理来说,这个专业女孩子比例或许更高些。
正准备擦肩而过时,忽然听见人群中有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林宿生扭头去看,发现石陨正抱着一叠书笑吟吟地看着他。
眼尾上挑,长睫轻颤,笑起来就如春日融冰、久旱逢霖,这张帅脸放在人群里说是怪物谁信?反正已经亮出自己二维码的小迷妹们肯定不信。
他扒开围堵着的人们从中挤出来,凑到林宿生身边,笑问:“一个人?”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想他估计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做什么。林宿生回了一个同样的笑:“半个人的话,估计你也见不到我了。”
上课铃在这时响起。
林宿生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还没等把书翻开,就见身边又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石陨微笑着坐定,把书翻开,扭头对林宿生说:“早就听闻B大的学子热情好客乐于助人,我一个交换生,如果有什么不懂的能不能请教你呀?”
是是是,你一个交换生什么都不懂,就懂怎么对我下手方便。林宿生摸着脑袋,亮出两排大白牙说:“我也是新来的,比你聪明不到哪儿去哈哈哈哈哈哈。”
石陨沉默了一阵。
这节新闻学概论讲得大家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大部分人都晕在了桌上。
“我看你刚刚上课有几张PPT没拍到,呐,我的笔记给你看。”
林宿生转过头,只见石陨撑着脑袋,手拿笔朝自己的书点了点,随后弯了弯眉眼。好一个如沐春风、陌上人如玉。
林宿生点点头接过他的笔记,看了半晌后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狗狗眼看向石陨,语气天真无害:“石陨同学,你这里抄错了,这句话不是结果是原因——还有啊,我不是没拍到PPT,我是都背下来了才没抄笔记。”
石陨一愣,迎着那张真诚的脸,嘴角抽抽了几下:“噢……哈哈哈是吗,宿生你记性可真好。”
接下来的课,对方都没怎么搭理过他,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
林宿生偷偷在心里捉摸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被自己超群的记忆力震撼到自卑了?
嗐,这做怪物的自尊心可真脆弱。
上完最后一节课,所有饥肠辘辘的大学生纷纷跑出教室,速度之快,林宿生都看见了残影。
提到干饭,他怎么可能甘居人后,于是手脚并用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去。经过厕所门时,他忽然感觉有一股强大神秘的邪恶力量钳制住了自己的后颈,然后揪着自己的书包把自己自下而上提了起来,然后拉到了厕所的最里间。
又是哪来的妖魔鬼怪?!
“我告诉你,我现在可不怕你!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
是王八蛋亓曰。
林宿生正给自己壮胆呢,忽然睁开眼,结果发现正是满脸阴云的亓曰,不禁松了口气说道:“一年三百六十一天,你三百六十二天都苦着脸。我说做人、啊不,做怪物也要学会多笑笑,成天阴着脸怪难看的。”
亓曰这时候提着林宿生的书包拷在墙上,因而书包里的人也被死死地按在了墙边。林宿生胡乱且徒劳地挣扎了一番无果后,听见对方终于开口:“石陨找过你了?”
“嗯哼,就坐我旁边呢。怎么了?该不会是——”林宿生忽然想贩个剑,伸长脖子凑到他跟前,“你吃醋了?”
话音刚落,耳畔响起一阵呼呼的风声,紧接着一个拳头就落在了林宿生耳侧,拳头砸在厕所隔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家伙今天又犯什么病了??!!
门外不知真相的可怜群众。
“啊啊啊啊,有飘飘啊!!————”
“别怕,可能是谁便秘正使劲呢。”
林宿生慌忙拿手去捂亓曰的拳头:“砸烂了你赔啊?”
“就是砸烂这整间厕所我也赔得起。”
“……”
林宿生余光瞥见亓曰那截精壮小臂上凸显的青筋,又瞧见他阴鸷的脸色,突然急中生智,一瞬间理也直了气也壮了:“好!那你干脆打死我吧,继续啊,你不是一直都很牛吗,用你的拳头往我脑门上挥。呜呜呜呜,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好啦……”
没想到有一天这道血契还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小样儿,真要到我逼着你动手这天,你还未必下得去手呢。
亓曰动作一顿,原本提着林宿生书包的手松开,把人从半空中放了下来。
林宿生暗道得逞了,乘胜追击,拉过亓曰的手往自己胸口呼:“动手啊!我一个弱小可怜的人类又不是你的对手,还不是每天只能担惊受怕地看你眼色过日子,你凶我也就算了,真有本事就动手啊——吓唬人算什么男人,是真男人就打死我!”
狭小的空间内,亓曰轻微地“啧”了一声,把手从林宿生怀里抽了回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
眼见声音越来越大,这回倒是轮到亓曰伸手去捂林宿生的嘴:“够了,闭嘴。”
林宿生的嘴被对方紧紧捂着,说到动情处还半真半假地蓄了两滴眼泪,润亮水灵的眼睛里似有星光在闪。他可怜巴巴地任对方捂着嘴,脸颊因为对方力气过大而稍稍鼓起,神情看起来像是一触即碎的泡泡。
“好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宿生竟听出来几分懊恼。正准备见好就收时,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响起来。
在亓曰无语至极的脸色下,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满课大学生沙哑出声:“……再不放我去吃点东西,你我可就真嗝屁都嗝在一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