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云飞过数重山,密州风土愈加清晰,此界好乐,一连飞了许久,他们都能在城池上空听到连绵不绝的丝竹管乐之声,身边偶有驾云飞过的修士,也多是腰间别萧或身后负琴的音修。
城镇中的交谈声时不时穿过薄云,传到他们耳畔,许是因为密州是个建在水上的州城,人们的话语也是软语娇音,听得人骨头都要酥掉。
“法力快支撑不住了,我们今天先落脚在此城罢。”
他们驾云飞了一天,天边的云霞给密州铺上一层金纱,十万里之外有座庞大的城池在霞光之下尤为好看,只可惜他们今晚不住在那儿。
花沸雪自凌云舟落下后就穿上黑色大斗篷,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幻影肉身的怪异之处亦被全数遮挡住。
他一抬手,被宽大的袖子遮住的指骨掐诀,小云渐渐化成雾气消散开来。
他们在凌云舟落地时为了稳住它,耗费了不少灵力,加之驾云疾行数千里,此时灵府空空,确实不能再前进了。
其他几人听从大师兄的,停云落地,一人扛起一个麻袋跟在师兄左右,向前方城池走去,身形狼狈,一些富裕的凡人都比他们体面。
来往的凡人和修士都侧目而视,似乎不能理解这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谢无柩看着这一幕,捏了捏眉心:“诸位何不役使偃甲?”
一般大门派都会有道童去干杂活,或向偃甲大师处购买傀儡,如他们这般,奴隶似的扛麻袋,吭哧吭哧,一丝仙风道骨也无,周围凡人都觉得他们狼狈,看向他们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同情。
谢无柩从来没有感到这么丢脸过。
萧衔蝉怕他重伤未痊愈,支撑不住,趁人不注意,变出尾巴缠住他的腰,免得他一时使不上力跌倒,又怕吓到凡人,便施法遮挡,让人看不出他腰间有条圆滚滚的尾巴。
闻言问道:“什么偃甲?”
谢无柩感受着腰间传来的热量,默默运气,逼自己忽略这种不适感,没有回答萧衔蝉的问题。
花沸雪答道:“是以木石等物制成的似人或似马的器物,只不过需借灵石驱使。”
而他们现在,兜掏出来比脸干净,今晚在哪里下榻都成问题。
金不禁道:“妙妙你还记得吗,以前你在戏班子打工赚钱时演过皮影戏,偃甲就有点类似于皮影。”
萧衔蝉明白了,偃甲就是傀儡,就是他们现在还不配用的东西:“等我们把这些土产卖了,就能挣到灵石了!”
等有钱之后,想要什么得不到,她向前走去,城门渐近,上书悠然城。
谢无柩目光迟疑地看着面前这几位,心生不祥的预感,难道他们要……
没过多久,这些人就证实了他不祥的预感,这一行人,大名鼎鼎传承已久的蓬莱弟子,此时竟然如凡人一般,将一堆咸鱼干铺开,然后当街叫卖!
嘴里的词一套接一套——
“海的味道你知道!”
一些路人被吸引了注意力。
海的味道是什么,谢无柩不知道,但丢人的味道是什么,他现在清楚极了!
“一条提神醒脑,两条永不疲劳,三条长生不老。”
路人们的眼睛亮了,谢无柩的拳头硬了,闻着这又臭又咸的咸鱼味道,可不就提神醒脑吗?
竟然还有人编成了歌儿唱,谢无柩嘴角抽搐,听到萧衔蝉唱:“什么香香脆脆我们最爱?蓬莱鱼干!什么又干又硬打人必备?蓬莱鱼干!什么居家出行不二选择?蓬莱鱼干!”
谢无柩以手覆面,无声长叹,当年他坠入堕魔渊前,蓬莱岛还是为九方所敬仰的神秘门派,九方修士闻蓬莱之名,无不心往神驰,他也曾生出过一丝心向往之,没想到,他“心向往之”的形象碎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这些年蓬莱岛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别唱了!”
谢无柩试图阻止,这歌实在魔性,他竟然不自觉地在心里跟着哼起来。
他不由大惊,莫非此曲竟然有惑人心神的能力,他看萧衔蝉还兀自唱歌揽客,只得伸手摸索着,掐了一下缠在他腰上看不见的尾巴。
“嘶!”萧衔蝉倒吸一口冷气,尾巴立刻缩回,拧眉看向旁边的青年:“谢道友掐我干什么?”
谢无柩因着年少之际心生的那点向往,不想让这些人继续败坏蓬莱岛的形象,免得让他觉得自己年少时的想法是个错误,更不想和他们一起丢人,于是提醒道:“萧道友,各门各派的庶务会交由门派专司此职的弟子,且从不会在凡人城池进行……进行此等……”
有**份之事!
正在叫卖的金不禁他们也停下来了,大家一起睁着清澈的眼睛看向谢无柩。
萧衔蝉突然想到什么,眼神闪了闪,用传音入密与师兄师妹说话:“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师兄师妹,我们身为修者,这样与凡人争夺商利,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看向渐渐向他们小摊子围过来的百姓们,人们穿得衣服虽然比他们的破衣旧衣整洁,但也只是普通麻布,看着日子过得并不富裕,高门大户压根看不上咸鱼这样的吃食,所以只有小民或穷苦的散修在观望 。
花沸雪亦传音道:“师父也曾教导过我们这个道理,只是在家时咱们没有其他修士可贸易往来,又实在太缺钱了些,岛上随便哪个渔民鲛人都比咱们富,是以师父说哪怕赚些凡人的金银也是好的,只是……”
“只是这些百姓最多只有铜钱。”秦含玉看看左右,此城虽然是凡人之城,但其间也有许多修者踏云而过,风姿翩翩,“如今看来,摄取之外的其他世界幅员辽阔,修士众多,我们何必还要挤占凡间本就不多的商利?”
旁边卖海货的小摊贩们都被他们的叫卖声盖住了,此时正一边“吨吨吨”喝水润嗓子,一边谴责地看着他们这些突如其来抢生意的。
金不禁将目光瞄准身上饰品价格不菲的修士以及穿金戴银的富户:“是啊,赚钱就要赚大户的钱,我们今天和普通百姓争利,在外人看来难免会败坏我们宗门的名声,进而看轻咱们蓬莱。”
这就好比一个地主非要和村民争夺村口挑大粪的活,合理吗?
谢无柩敏锐地察觉到那丝微弱的、元婴修士都不一定能察觉到的灵力波动。
传音入密?他眸光微动,难道他们这等有**份之举是故意的?其实并非是真的为了卖东西,而是有什么谋划和目的?
他就说,堂堂蓬莱弟子,怎会堕落到为区区灵石而……嗯?
谢无柩虽身受重伤,但曾经为求仙途而一步一步锻造的身体并未退化,只是不如以前灵敏好使,他听到萧衔蝉最后的感慨声:“谢道友真是个好人呐,他如此替我们着想,我们应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谢无柩:?
发生了什么?望着这些人突然饱含感激之情的眼睛,谢无柩不明所以。
“你们说这是什么鱼干?什么莱?”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
萧衔蝉寻声看去,是一个穿青袍的修士,她连忙清了清嗓子,开始狡辩:“是朋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朋来。”
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蓬莱岛和凡人争利,这岂不是坏了宗门名声!
“听上去,倒是和传说中的蓬莱很是相像。”站在萧衔蝉摊前的青袍修士蹙眉,“我们见南山坐镇悠然城九百年,从未听说过有朋来这个门派。”
他看了看摊子上的鱼干,这些鱼干蕴含着灵力,且个个硕大,一看就知肉质极好,青袍修士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你们也是修生灵道的?”
谢无柩一直蹙起的眉头更紧了几分,生灵道?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以种田养殖为修行之道的门派,名叫见南山。
只是他坠入堕魔渊时,这个门派才将将成立,怎么此人却说他们见南山伫立了九百多年?难道他在堕魔渊度过了近千年?
花沸雪亦是微怔,他入蓬莱前在外行走,没听说过大道五十中,还有一条生灵道。
青袍修士却似找到志同道合的好友,非常友好道:“在下见南山弟子时青谷,请问,这些鱼是各位道友养的吗?”
鸿蒙海易沉难浮,生长于鸿蒙海的鱼很难捕捞,岛民要捕鱼为生,鲛人以鱼为食,蓬莱岛便用术法在几座岛之间圈出一片小海,鱼就养在其中,这才使得这些鱼好捕捞了些,使得这些鱼进入千家万户的餐桌,换言之,这些就是他们养的。
萧衔蝉只稍微思考了一息,就点头称是:“不错,鄙派以养鱼为修行之道。”
只听时青谷愈加惊喜的声音:“未曾想到除了我见南山,还有修生灵道的道友,几位道友可愿与我回见南山做客,一同探讨一下生灵道的修行之法?”
萧衔蝉转了转眼睛,笑道:“这当然好,只是我们还要将这些卖出去……”
“这有何难,我尽数买下就是。”时青谷道,“这些共要多少灵石?”
萧衔蝉和二师兄交换了个眼神,在蓬莱岛,五条鱼干一块下品灵石,在外面,这个价就得涨一涨了,三条鱼干一块下品灵石。
萧衔蝉捂住良心,默默谴责自己,真是太黑了。
金不禁一眼扫过麻袋上放着的三十多条鱼干,抹去零头,冲着时青谷伸出手比了个十。
“十块灵石?”时青谷睁大眼睛。
萧衔蝉慌了一下,难道价要高了?
却听时青谷笑道:“道友太淳朴了!”他从芥子袋里取出十块透明的灵石放到金不禁手里。
下品灵石多是彩色的,颜色越艳丽意味着杂质越多,中品灵石是白色的,上品灵石是透明的,这十块透明的灵石,全是上品。
萧衔蝉愣住了。
蓬莱岛和外面世界的经济差距就好像六七十年代的我国和现在的差距,蓬莱岛的货币单位是“分”“毛”,外界的货币单位“元”“百元”“千元”这样子。
小剧场:
谢无柩:(捂脸)(从未如此丢人过)(试图阻止)(阻止失败)(阴暗爬行)
萧衔蝉:(觉得自己看穿真相)(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谢道友阻止我们赚钱?他一定是一个正义的、善良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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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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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见南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