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看没看到个小杂种。”
“跟你说话呢,你敢无视我!”
“老大,她,他好像听不见?”
“切,是个哑巴,走了。”
女人身上的散发着一股臭味,是伤口没有得到清洁救治,腐烂的味道。她的一些老熟人就是这么死的,伤口流着脓水,和黄痂。又脏又臭地倒在路边,经过的人都要唾一声晦气。
帮派无赖的声音震得破观摇摇欲坠,她蜷缩在供桌下耳朵嗡嗡响,竭力捂着口鼻,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极度的恐惧让她在这股恶臭中无比清醒,厌恶着、祈祷着,期望她能为自己保密。
……太好了!她居然不会说话,她遏制住这种卑劣的喜悦,等了很久很久,完全确定那些无赖不会回来后,才从供桌下爬出。
女人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半眯着眼,一动不动。她跺了跺发麻到冰冷的手脚,伸出手放到女人的鼻子下面试探。女人实在不像活人,若是死了,看在方才的庇护之恩上,她可以帮忙挖个坑埋了,免得成为野狗的食物。
“滚。”
她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手心蹭的火辣辣的,这人不是哑巴?!
“为什么帮我?”
女人没说话,仿佛刚在的那一声是个错觉。
她抿住嘴,捂紧胸口的钱袋子,默默缩到另一个角落。两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互不干扰地占据了破观的两边。
天亮后她用无赖的钱吃了碗热汤面,还卧了个蛋。
鲜香清爽的面条软硬适中,一整碗面将她的肚子撑的滚圆,无赖的钱很多,她可以接下来一周都来吃面。
吃完东西她依旧回到破观,这几天还是不要乞讨避避风头吧。
她捏着块打湿的白布,轻轻擦去女人腿上干涸的血迹和脓水。烧伤、剑伤、如树杈般的纹路、有些地方泛着黑,应当是中毒了。
女人这副躯体完全可以供新来的仵作仔细学习上一个月,比她预想的要严重许多,方才在药铺只买了治外伤的药粉。
“喂,你在干什么?”女人的声音难听极了,说话时会从喉咙里“嗬嗬”地漏风。
女人的面容有一半也存在着烧伤的痕迹,眉毛和睫毛不再生长,连同脖子一起的皮肤都展露着可怕的样子。
但仅从保存完好的一只眼可以看出,她在受伤前很美。
“显而易见,给你清理伤口。”她和女人呛声。
“我不需要,滚。”
“我需要。”她头也不抬地在伤口尚倒下一大坨药粉。
女人的腿猛地颤抖了一下:“……什么?”
她实在太小了,抬起女人的一条腿都费力:“你帮我,钱给你一半,不欠你的。”
“真蠢。”
伤口上了药,身上也简单擦拭了一下,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女人的命了,她所需要偿还的已经还清。
“小孩,刀掉出来了。”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歪着头问:“什么刀?”
女人嘲笑着她拙劣的谎言:“嗤,你杀不掉他。”
“要打赌吗?”她将新买的匕首从背后拿出,这只有她小臂长的匕首已经是最短最轻的刀了。
“嗬嗬嗬嗬——”女人笑得像乌鸦叫,“你才几岁就会学人赌博了,说说看,赌什么?”
“三天,我会杀了他,不成,给你带蜜饯吃,最贵的。”她拍了拍身上的钱袋子。
“你若是杀得了,我就把我最重要的东西给你如何。”
最重要的东西?大黄最重要的东西的一块长木头,阿宝最重要的东西是一条破毯子,她不高兴地撇撇嘴,这人好小气。
女人看出来了她的想法,诱惑道:“是你没见过的好东西,多少人千方百计杀了我也要得到的好东西。”
一个现在看来,近乎玩闹的赌约。约定的双方都可能随时死在黎明,天平两端的筹码也完全不对等。那个女人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答应下来的,她至今尚不知道。
三日后的夜晚,她踏月而归,沾满血迹的破衣潦草地蔽体,黑暗中宛如一件夜行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揭露了这件衣裳的染料有多不寻常,吓退了林中蠢蠢欲动的野狼。
她踏入道观对着女人举起卷刃的匕首:“它是我的了。”
破观内没有烛火,只能借着从屋顶的破洞投下的月光视物。女人看不起她的表情,黑夜中最明亮的是那匕首的反光。
“哈——”
女人发出了被家族背叛追杀以来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声,被绝望和憎恨压得喘不过去的自己,终于重获了能够大口呼吸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杀他?”女人问。
“不杀他,我会死。而且他卖了我的朋友,欠我一条命和一袋钱,欠债还钱,天地经义。”
“……是天经地义。”女人好心情地纠正她,居安思危,狠辣果决,甚至还讲情义,女人越看越满意。
不,不止满意,她很欣赏这个乞儿。
“你怎么杀了他的?”
“他拐过一个沽酒女,沽酒女的母亲酿酒很厉害,我钻进酒坛,等他们喝了下药的酒,比杀鱼容易。”
女人从她不流畅的叙述中大概听明白了。联合潜在盟友,不过分高估自己的实力,有耐心、聪明。
如果说一开始的赌约是女人想要嘲弄世界的决定,那么现在想要将东西认真传承给她的心就压过了心底的阴暗。
“你问题好多啊,东西呢?我赢了。”她摊开小手伸到女人面前。
“在这里。”女人抬手指了指心口,“等我死了你就能拿到。”
“……你什么时候死。”
“快了。”
她有些生气,但是身体太疲惫了,让她没有力气计较,反正看这女人的样子也没有多久好活了。
“对了,你叫什么?”女人看着她像小猫一样窝在身边,总不能小孩小孩的叫。
“丧彪。”他们帮派的规矩,杀了代号的主人就能继承代号,虽然她不想为帮派效力,但这个代号她就勉为其难拿下了。
“……难听。”
她不服气地抬起眼皮:“那你叫什么?”
“云舒。”
“你也没有姓?”
“不好听,不想告诉你。”
云舒总是一副半截入土的模样,可她比谁都能活,活过了一年又一年。活到丧彪收拢了城中三教九流的势力,建起丐帮。
云舒不愿与丧彪进城居住,仍旧在那破观呆着,也不总让丧彪去看她。
丧彪常常羡慕她好得异常快的伤口,每每这时,云舒总会说等她死了,你也能做到。前些年丧彪很高兴,总是偷摸着去药铺问大夫,将死之人是什么样的,可真看到云舒突出一团扭动的血块时,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骗子,说好很快就死了呢?
为什么要等到,她长得和云舒一样高了,北冥镇已经没有人打得过她时才宣告死讯。害她等了这样这样久,害她已经说服自己,放弃当年的赌约。
“把这个吃了。”
丧彪推开云舒递来的盒子,她的手已经苍白到近乎透明:“搞什么,你才是病人吧!给我乖乖喝药!”
“这药苦死了,你把这个黄连丸吃了我就喝药。”
丧彪狐疑地说:“真的?”
“真的。”
那是一枚硕大的,味道极其恶心的药丸,她应该早就察觉到的,那股熟悉的味道就是血腥味。
随后就是煮血燃骨般的疼痛,她匍匐在地上,明明外头下着雪,汗水却浸透了外衣。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掀开被子,云舒的胸口俨然有一个血洞。
“咳咳,我知道你不肯,现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云舒眼神已然浑浊。
“这是什么?”丧彪眼睛通红地瞪着云舒。
“我的灵根,九霄宗,我死之后,你立刻去那里。灵根到了你身上,封印就没了,他们会来杀了你。走——快走!”云舒推搡着她语气激动,“去死去死——为什么要杀我?你们这群禽兽!”
云舒又哭又骂,她已经神志不清了。
丧彪握住云舒的手,轻轻在她身后拍着:“嘘——嘘——没事了,你很安全,我在这呢……他们是谁?”
云舒竭力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丧彪的眉眼:“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好啊。”
云舒絮絮叨叨地说着,丧彪就坐在她身边慢慢的听。
“江,我姓江,江河的江,这个姓不好,它配不上你。我想想……癸女姜,这个姓好有女字。”
“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不好不好,不争不抢会死的。你要争……水浅而舟大便走不稳,那就叫芥舟吧!”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
云舒攥着她的手腕,用尽最后的气力:“姜芥舟,我要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云舒的手渐渐变凉,她抽出手腕,上头有一道可怖的青紫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