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园内,杜嬷嬷正带着一众侍从将灵堂布置撤下,因先前盖棺时突发的状况,现下偌大的院落内一片死寂,无一人敢在此时闲话。
自从云幼颐昏过去后,杜嬷嬷也便一直铁青着一张脸,她是看着云凌洲和云幼颐长大的,现在看见两个孩子经受这些非议,她也不住心疼。老爷不在了,他们更是孤立无援,看刚才那几人嚣张的嘴脸,恨不得将他们拆骨入腹,老爷在天有灵看见他们被欺负不知该多难过。
这边她正将拆下来的冥旌丧幡一一叠好,随后令丫鬟一齐收回库房去,便看见扶曦连带着二殿下与尤公子一道从院外走来。
之前云幼颐昏倒后,他们几人也随景嵚护送着她去了春山阁,她本也要跟着去,但府内大部分人都需随队伍去为老爷送殡,入陵后晚些时辰便又要返回,府内还需要她去主持布置安排。
她闷头忙到了现在,此时见他们来了,便立马先出声询问阿仔的情况。
扶曦沉着脸说,她已经醒转了。
闻言杜嬷嬷才终于放下了心来。
“劳烦殿下和小姐对阿仔的照看,老婆子在这里替少爷谢谢你们,现下家里乱,幸好少爷和阿仔还有你们这群知心好友在……本不该让你们掺和进这些糟心事里,真是……唉,真是失礼了……”
杜嬷嬷这几日没一时停歇,总忙里忙外维持着府里的秩序,她尽心尽力在云公身边伺候了几十载,现下除了云家两兄妹,最伤心的便该是她了,但她作为云府最资深的老仆,早已养成了掩埋自己情绪的习惯,即便是再大的风浪,她作为保持云府正常运作的砥柱,怎样都必须得撑住。
所以尽管她面上憔悴得几乎没了生气,可是整个人还必须振作,尽管再难过,她也不允许自己在此刻倒下,这便是她遵守了一辈子的责任。
扶曦看着她短短几日便几乎白透了的发,心里不住叹气,这场无妄之灾到底将多少无辜之人卷了进来?她不敢去细想。
“杜嬷嬷也请节哀,现下云公离世,还有许多事需要您支撑,切莫过于伤怀。”
见杜嬷嬷越说越伤切,昀燚连连出口安抚她的情绪。
“这是自然……”,杜嬷嬷说着拿出手帕将眼角的泪又拭去,之后便问起正事。
“殿下您等现下来悟园可是有何事?”
扶曦环视四周,此时站在园内,人员纷杂,实在不适合去深聊,于是便朝空着的侧房内使了一个眼色。
杜嬷嬷瞬间领会,清了清嗓子,肃着神色转头朝园内吩咐了一声。
“你们仔细收着,我待会儿亲自挨个检查,要是被我听见谁嘴碎的,小心你们的皮子。”
说完之后,便领着三人进到了侧房,然后回身逐一关上了房内敞着的门窗。
随后她又连忙端了茶壶去给他们添茶,但却被扶曦制止了手上的动作。
“不必了嬷嬷,我们就是来问几句话。”
杜嬷嬷闻言,心里大概已知他们的目的,于是放下了手里的茶壶,正色道。
“想必小姐是想问早先时候平吉侯夫人提到的事吧?”
扶曦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她也坐下说话。
杜嬷嬷自然不敢与皇子同席,但扶曦昀燚见她推辞不肯也都连连摆手让她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又推诿了两句,最后她还是敛着脸坐在了椅子上,但却也只肯虚虚坐在边缘处。
侧房内就一处圆桌,于是此时四人正好围坐在四方。
“我猜测她先前说的那些话应该并无根据,但她既然敢在众人面前拿此事出来编排,便定不是无风起浪,嬷嬷是云府老人,对此事可知道些什么,想到了什么还劳烦您统统告诉我们。”
杜嬷嬷闻言郑重点了点头,随后思绪便随着这话回到了从前。
“老婆子我记得,当年大爷与郡主大婚后不久便去了北地,之后再回来时,我记得哥儿已差不多四五岁能跑能跳了,也是那一年,郡主怀上了阿仔……”
“郡主生阿仔时血崩玉殒,大夫尽了最大努力才将阿仔从鬼门关保了下来,但是之后不知何时便有人在传,说阿仔出生的时日不足月分,与大爷归家的时间对不上,说阿仔是郡主之前……呃…耐不住寂寞背着大爷与外男通奸怀上的,反正编排得相当难听……”
说起当年传出的那些腌臜话,她不禁皱紧了眉头,越说越觉得甚是不堪。
当年这个谣言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她还记得老爷听闻此话时直接气得混身发抖,连连喘了许久粗气都平复不下怒意,站起身便吩咐人去查,势要把传话的人揪出来。大爷本来刚葬了夫人还在神伤,得知了此事更是一气之下击碎了一张案台,那滔天的怒吼,她此刻想起也不住胆寒。
“后面老爷大爷知道此事后便派人上下通查了一遍,虽最后因经传之人众多,没审出最先造谣之人,于是便将传谣之人一干统统打杀了,之后又上上下下清了一大批心思不正的人出府。所以现在府里知道此事的人也只有我们几个老人,我先前还在好奇那人怎么会知道此事,现在看来便应是卫姨娘碎嘴了,现下让个外人拿这些陈年烂事到处挑拨……”
三人虽皱着眉听着,但扶曦心内却知道此事应不止闲聊碎嘴这么简单,怕不是对方刻意的谋划。
本来找杜嬷嬷是想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证言,但是此刻听下来,她在此事间应也处在局外,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但好歹通过她,他们知道了当年此事的全貌。
见再没有其他多余信息,她便起身欲告退了。
昀燚见扶曦二话不多说便告退了,便知她还是想跑一趟逐院。
虽说用神力探查一番,此事很快便能解决,但他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不能再去冒险了,如若她当下真受了什么伤害,他根本不知道该救她。
于是他的脑中现下疯狂运转,想逼自己在其间找到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或者赶紧想个什么旁的事去将此事暂时略过,待到他们之后找到证据再说。
虽然他也知道,这很难……
见他们几人告退,杜嬷嬷立马也起身送他们出去,她正好也想去看看阿仔的情况。
于是几人便一齐往外走去,结果不料刚走出悟园,便听见前方似有嘈杂声,听声音应该是赵管家,似乎在训着什么人。
“你这个贱蹄子,先前被少爷赶出府去便怀恨在心,现下见我们国公府有难了便又落井下石是不是?亏我先前见你可怜没让他们把你打死,呸!脏了心的烂玩意,还不如直接打死算了!”
杜嬷嬷隔着距离便听他这般乱骂,立时脸上浮上尴尬之色,让殿下和常小姐目睹那些不堪的家丑也就罢了,现在还让他们撞见堂堂国公府管家口不择言训下的场面,不知道的人该以为他们云府的人都这般口无遮拦毫无教仪。
她思索着,现下虽因老爷薨逝拖延了婚期,但是待孝期过了,还是要迎常小姐进门的,要是让她现在因这些事坏了对云府的印象,破坏了这桩天造地设的婚事,他们就该死了……
想到这一层,她的面上快速挤出了笑,抬手便要拦住扶曦他们前进的步伐。
“欸…该是哪个不懂事的干错事了,老赵正在训他们呢,怕他们又惊了殿下和小姐公子,咱们从这边走也是一样的。”
说着她便侧身展手,想引他们走另一条小道。
结果不曾想,扶曦直接拦下她的手径直往前走了。
“无事,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刚才听见赵管家的声音时已然探头隐约看见了跪在地上之人的身影,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于是便想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更何况现下云幼颐还伤着,这些小事他们能帮衬的便帮着处理一下,也难免他们再为些细枝末节的事又费心。
昀燚明白她的意思,便也跟在她的身后走了过去。
一直跟着两人身后不做声的尤知言此刻听见赵管家胡乱一统乱骂,也不自觉蹙起了眉,他往常在书院时本就最见不得那些公子哥随意打骂下人,此般便也跟着走了过去。
结果不想走上前去,定睛一看,跪在地上的竟是一个哭得楚楚可怜的瘦弱姑娘。
扶曦和昀燚见过此人,不时便认出来她是先前在留园内为卫姨娘向云凌洲传话的那个姑娘,但是却不想她竟已被他赶出了府去,现下整个正人跌坐在地上被赵管家骂得不住抽噎。
而尤知言虽不认识此人,但看她一个小姑娘在寒风里穿得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即使不知她究竟犯了什么事,他心下还是不忍起了些恻隐之心。
赵管家不想这三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惊得他准备行礼时,便先抬眼瞧见了他们身后不停给他使眼色的杜嬷嬷,他立时心头一颤,知道定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惊扰了贵人,才引得他们到了此处。
于是他赶忙上前,拱着手便准备跪下赔礼,却不想他的动作直接被扶曦出声给打断了。
“她犯什么事了?”
此下他的膝盖弯着,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脸上冒出了汗来。
而此时,看不下去的尤知言两步上前亲自蹲下身,便伸手想将地上的霜眉扶起来。
“地上冷,起来说吧。”
听闻此话,霜眉惊诧着抬起了低垂的头,她本以为自己命该绝在此处,却不想竟还有善人来救自己。
她抬起哭红的眼,随后便近距离望进了眼前这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眼,看清此人俊美如画的面容,她顿时失神地愣在了原处。
她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男子……
身后,没等到赵管家回答的扶曦,倒是侧头将霜眉这呆怔的反应看在了眼里,随即眉尾轻挑,某个打算浮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