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更完衣后,缓步走进了卧房,坐在梳妆台前抬手卸发饰,嘴里还在与侍女说着话。
“今夜老爷召了那狐媚子侍寝,你看她出门时那个得意样儿,也就不过还是个新鲜玩意儿,之后下场也不会比那个素娘好到哪儿去。”
侍女抱着她的衣服也走进了卧房,打开衣橱边整理边回话。
“她们都不会长远的,老爷的心永远在奶奶这里。”
这句话说得秦夫人欢心,她坐在铜镜前拿篦子梳着秀发发梢,看似仍在生气,实则脸上现出欢喜扭捏神色,轻哼一声,骂了一句浑嘴。
侍女放好了衣服,然后要去屏风后拿铜盆出去打水,嘴上仍在闲话着。
“今日听闻陆家叫秦二爷那边去吃酒了,怎么大爷没去呢?”
“小妮子又是听谁嚼的舌根?”,秦大夫人斜眼瞥了一眼侍女,但却还是回答了她的话。
“还不是因为那个素娘,人死了还害得老爷与谢侯爷关系僵了这么些子日子,不过后面这事淡了就该转和了......”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铜盆砸在地上的巨响,拧着眉转过头就要骂,结果却看见一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冲了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衣前领,直接将她人拖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燕雪时此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着眼偏要再去确认一遍。
秦夫人人吓得花容失色,颤抖着说不出话。
后边的侍女惊叫一声就要冲出房门去喊人,结果刚开门还没出去便一头撞在了门口尤知言的身上。
她看着院子里凭空出现的男人,还要大叫,结果燕雪时恼着一把摘下了秦夫人头上还没来得及卸下的珠花,手指一弹直接射向了侍女的后颈。
侍女耳后一痛,便昏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在燕雪时手中披头散发的秦夫人瞪大眼睛看见这一幕,登时便也要吓昏过去。
但燕雪时直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手劲增大,直接又把人捏清醒过来。
“说话!装什么死!你说啊,素芫怎么了??”
秦夫人眼中泪流得满脸都是,双手捏着燕雪时掐着自己嘴的那只手,吃痛着呜呜说不出完整的话。
燕雪时立时松开了她,将人一把甩在地上,然后两步跨过去蹲在了她面前。
“说!!”
秦夫人跌坐在地上呜咽,抬头对上燕雪时怒气冲天的眼睛,又被吓得立马移开了眼。
“呜呜呜...素娘前段时间......投井死了......”
见燕雪时听闻这句话眼神震惊得顿时空洞,胸腔强烈起伏着,眼中划下泪,但她像已感觉不到了般,手指捏紧成拳,不住地剧烈颤抖。
她一动,秦夫人便以为她是气得要打自己,霎时双手抱住了头往旁侧躲避。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你别打我......”
结果见她是起身,将桌上所有的东西一扫在地,发狂似地砸了几个花瓶还不解气,眼中像要滴出血般,回过头狠狠地盯着她。
“谁干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门外尤知言被那个侍女撞得胸口闷痛了许久,捂着胸口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结果就听见室内传出震耳欲聋打砸物件的声音,立马吓了一跳,也不顾礼节了,直接冲进了房间。
“怎么了!!”
只见房内一片狼藉,满地的瓷器碎片。一个妇人跌坐在地,恐惧地捂嘴哭泣着;燕雪时双手支撑着身子伏在桌上,剧烈颤抖着。
一看她的脸更是吓了一跳,易容的妆彩被泪水糊得染得到处都是,原本一张明媚艳丽的脸,因鲜红的眼眸此时就像恶鬼般,让人不敢靠近。
地上的女人边抽噎着边断断续续说着前因后果,说到严重的地方,不住抬头心虚瞄着燕雪时的反应。
从她的口中,他们知道了素芫被谢仁送来前后发生的事。
素芫本是被谢仁送给了秦晖,但在一次秦家家宴上,秦宏也看上了素芫,借着酒劲闯入了素芫的屋内强占了她。秦晖知道这件事后,顾及兄弟情面便将素芫直接送到了秦宏府上。
秦宏知素芫原是谢侯乐坊养出来的人,于是破格想抬了她做侧房,但是素芫不从,几次落了秦宏面子。
最终秦宏耐性用完,对她便直接拳打脚踢起来,素芫被打了个半死,他还不让人去给她请大夫。
素芫日日以泪洗面不屈受辱,后面一日夜里,趁所有人不备便跳井轻生了。第二日,秦宏知道了此事,只觉晦气,叫人把井封了,也没给她办后事,草草卷了就叫人拖走。
听秦夫人说着,燕雪时多次哽咽喘不上气,最后直接泣不成声,但是仍强忍着满身的怒意将她的话听完了。
回想起先前,她和应星初入宜昌侯府,处处被人欺凌。
为了练舞,她没吃过一顿饱饭,一出错便会被教导嬷嬷用藤条抽,尽管他们之后会送舒痕胶来,但身上永远都是一道一道难看的疤痕,消了又生,生了又消。
那时人人都胆战心惊地活着,连自己都没办法顾好,更别说去管别人了。
但素芫就是这般不同,她总是在各种细微处帮助着他们姐弟,会帮她轻轻涂抹后背上她够不到的伤痕;会用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悄悄求人去街上买吃食来给他们加餐;会在她每次深夜偷偷躲着流眼泪的时候,第一时间找到她给她最温暖的拥抱。
尽管她也吃不饱,也经常满身伤,但她却还是满怀对人世的爱,坚定地相信她们终有一天会被救赎,她们之后也会拥有自己的人生,可以肆意过想要的生活。
后来,他们利用她和应星做局,便是因为承诺了之后会给她和应星自由。她还天真地想,趁这个机会偷偷摸点油水,等她存够了钱便也去给素芫赎身。
她知道之前一直支撑着素芫活下去的便是这份信念,她心心念念都在盼望着的自由。
但是,现在这个念头再也实现不了了,甚至从这个局设计好的那时开始,他们就再也和自由这个词没有任何关联。
燕雪时根本不敢去想,她最后满身伤躺在床上日日哭泣的日子,该是多么地疼,该是多么地绝望。
她恨自己没在她的身边,任由她被这群禽兽活活的折磨到死,最后连个后事都没办......
该死,这群人全部都该死......
秦夫人说完后,瞄见燕雪时捏紧的拳头浸出血来,吓得又连连后退。结果还在不停扭动,便被燕雪时一拳砸晕了过去。
尤知言在侧也听完了事情经过,看着此刻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人样的燕雪时心疼得垂目叹息,他知道她们的不易,也愤怒世事不公如此,平白葬送了一个好人,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正斟酌着该如何安慰燕雪时,便见她又迅身出了屋子,他立马拔腿追上去,但早已不见她的踪影。
看着房内昏迷的两人,他也不好在此处再呆下去,随意扯了块干净的帕子遮住下半张脸,就躲藏着去寻燕雪时。
燕雪时之前还是舞姬时,便来秦府演出过几次,所以对此处还算熟悉。
她现在也不管不顾了,遇见人便直接敲晕,也好在此时是月夕节晚,许多家仆忙完活便家去过节了,所以后院此时也没几个人,所以她没什么难度便闯进了秦家的货房。
她翻箱倒柜半天找到了几桶灯油,还在角落堆着的杂乱旧衣物中,看到了素芫之前自己绣的海棠手帕。
她含着泪将它攥紧揣入怀中,然后用力抱住两桶灯油,踹开门出了房间。
她把油桶打开,一路将油浇在了秦府院落各处。
最后在他们翻进来那处把油全部倒完后,她把油桶甩开跃上了墙头。
尤知言找寻她半天都没见到人,害怕被人发现,便躲回了当初他们躲藏的那棵树上。
此时终于是看见了燕雪时的身影,见她跃上了高墙,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火折子,用嘴一吹,火苗便燃了起来。
“不是,你想干嘛??”
燕雪时听见了尤知言的声音,转头对上了他的眼,但是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有无尽的黑,无尽的麻木。
她回过头,将火折子一把抛进了草丛。
随着呼啸强烈的风,火势几乎是一瞬间便蔓延开来。
尤知言这次是真的要吓死了,也赶紧一跃,从树上跳到了墙上。
随后忍着因恐惧抖动的腿,跑到了燕雪时身边,一把抓握住了她的肩膀。
“你想把他们全部烧死?除了那姓秦的禽兽,这府里还有多少无辜的人!!你疯啦??”
但是燕雪时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任由尤知言捏着自己的肩膀,眼泪还在不住地流。
“他们该死......”
她用几乎说不出话的嗓子,沙哑地拼凑出了最后一句话。
尤知言目瞪口呆哑口无言,转头望着满院正贪婪吞噬万物的烈火熊熊燃烧。
也就在此时,一枚巨大的焰火在天际炸开了花,陨落绽放的无数烟花瞬间照亮了整座八星城,也同样照亮了他眼前这个没有一丝生机,只剩下无尽绝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