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燚这句话后,一时无人再言语,堂内重新陷入沉寂。
应星眼神犹豫,胆怯地偷瞄身旁的阿姐,想看她的反应,比起陆萧和宜昌伯谢仁,眼前这几位权势似乎更大,说不定真能保护他们。
然而女人一直垂眸不语,妄图想一直这样耗下去。
等了许久都不见这两人开口,尤知言看昀燚坐着喝那冷茶倒不着急,其他人也耐心等待着,但是他却坐不住了,从座位上站起来便走到二人面前,但是想了想又退回了座位旁,思虑了片刻还是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
女人依旧像没听见般一动不动。
应星转头左右看了看,不确定他是在问谁,于是也没接话。
“他叫应星。”
倒是云幼颐看不下去接嘴了。
尤知言闻言一愣,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他们竟早就认识了。
云幼颐见他表情惊讶,懒得多解释,接着问道:“你姐姐叫什么名字?你们是亲姐弟?真是那个宜昌伯家的家奴?”
应星对云幼颐似乎没这么戒备,看了看姐姐的反应,犹豫再三还是慢慢回答。
“燕雪时……”
说完见雪时没反应,看来是不反对他开口的,于是接着说。
“阿姐是我的亲姐姐,但我们原先不是他家的奴隶,我们也是几年前才到的八星城。”
“应星!”
一直不说话的燕雪时听到应星越说越口无遮拦,立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应星被呵斥后立马住嘴,低着头也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昀燚在座位上手扶着额头盯着这两人,见他们终于说了点有用的信息,脸色缓和了不少,开口道:“然后呢?又是为何从宜昌伯那里逃走?”
“他对你们不好?”
尤知言也很好奇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一个良家女子会心甘情愿用自己的清白声誉来作饵诱骗钱财,他不懂毁了名节之后人还能以什么姿态立于世间,为了这些身外物,这么干真的值得吗?
二人皆沉默了。
片刻后,燕雪时如下定决心般轻叹一口气,终于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睁着清明的一双眼,坦荡地与尤知言对视,回答道:“是。不然怎需要逃?”
看着这双黑白分明却毫无感情的眼睛以及雪白的脸颊上尤为明显的红肿手掌印蔓延至嘴角的一片淤青,尤知言顿感心头一震,不禁皱紧了眉。
一直没说话的常羲看清她脸上的伤,此时也倒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指着自己的脸颊轻轻问道:“疼吗?”
燕雪时眼眸望过去,对上眼前漂亮女孩试探的眼神,睫毛轻颤并没有回答,慢慢错开了视线。
应星这时开口了,憋屈着小声嘟囔道:“就是刚才打何顺那个人打的阿姐,他们就爱把气撒在我们身上,要不是我现在没办法,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有让人瞬间昏迷的神力是吗?”
昀燚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直接问道。
应星不曾想自己小声嘟囔都被他听见了,他刚才气愤之下说漏了嘴,现在听见发问情急之下把头低得更矮,直接装傻充愣闭口不言了。
旁边燕雪时听见昀燚这么问,立时炸毛警惕瞪了过去。
“你们姓燕?年纪算起来应该是……燕界尘是你们的……?”
自那次被应星弄昏迷后,景嵚一直在回想这特殊神力的来历,刚才听见燕雪时这个名字时脑海中才终于有了答案。
普通人可能不知此人,但作为墨衣云卫,他们当初秘密训练时除了各种武艺功夫以及各路奇门招术外还需要学习江湖杂学,其中就包括仍存于世间的神力类型。
现如今拥有神力的人越来越罕见,为了生存,他们都会刻意隐瞒自己的能力,所以已公布神力的人要么实力强劲有权有势能够保护自己,其他大多都已亡故或者消失了。
这个燕界尘当初就是因被多方势力通缉,从而被迫暴露了神力,不久后便销声匿迹了。
景嵚之所以对此事有印象,是因为这种神力不好对付,当初连知晓天下事的玉川都说难解。
燕雪时没想到多年后再次听见父亲的名字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从这个之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口中。内心掀起千层浪,恐惧参杂着委屈波涛汹涌将她彻底淹没,眼中的情绪从警惕瞬间转化成了铺天盖地的仇恨。
她这糟糕的人生,所有悲痛的源头都因这个名字。
应星不知阿姐为何突然开始颤抖,一头雾水地着急忙慌膝行上前:“姐,你怎么了?姐姐,你别吓我!”
其他人都被应星的喊声吓了一跳,具望向燕雪时,只见其身体不自觉颤抖,牙齿紧咬下唇,嘴角浸出血来。
“怎么突然这样?别是咬舌自尽了呀!”
云幼颐见状急得站了起来,叫了声景嵚,意在让他把燕雪时的嘴掰开,不能让她自尽,但是意识到对一个姑娘这样好像不太好,于是又急着摆摆手,准备自己上手。
常羲也被吓得凑上前去,见云幼颐左右为难,她也手足无措,嘴里直柔声叫燕雪时快松口。
此时尤知言在侧也干着急着:“你……你怎么…别啊这是……”
那边昀燚还在沉思,问景嵚燕界尘是何人?
景嵚看了一眼那边团团转的几人,转头淡然开口。
“多年前江湖上的一个高手,武功高强且拥有和应星一样的神力,据说是什么神秘组织其中一员,之前被通缉追杀,近几年已无消息,不知是死是活。”
昀燚不解又问道:“什么神秘组织?他因何因被追杀?”
景嵚闻言摇头道:“我也只是听说,传说有个组织聚集了众多神力高强之人,他们刻意隐瞒组织信息和行踪,相当神秘莫测。至于燕界尘为何被追杀,我也不知细节,只是当时江湖上各方势力互相敌对制衡,应该是卷入了什么纷争,以至于惹祸上身。”
昀燚还要再深究询问,谁知那边燕雪时直接情绪失控,声音嘶哑大喊一声。
“够了!别说了……”
昀燚皱眉探视过去,只见燕雪时此时胸腔上下起伏,身体还在哆嗦着,面上丝丝缕缕的头发被汗浸湿,十分狼狈。
她身边的几人见她发作,神色担忧,而她只恨然看了两眼,摆头躲过云幼颐伸过来准备给她擦血的手帕,冷声道:“我没事。”
随后满腔怒火盯着座位那边的昀燚和景嵚,她不曾想又要再次面对那段痛苦回忆,久违地听到那个名字,回想起近乎是炼狱般的那个地方,她几乎是本能地开始恐惧,想要立马逃跑,逃离这里,逃离眼前这群与那些记忆挂钩的人。
昀燚疑惑地思索她此时诡异的反应,心里有了些许假设,于是开口试探道。
“他们应该不知道你们的身世吧?”
“你什么意思!?”
燕雪时几乎是立马警惕着回道。
看来是不知道的,昀燚默默点了点头。
从燕雪时听闻他们提到燕界尘和那个组织时出现的极度恐惧的神情,应该可以推断出她出于某种原因非常畏惧他们,结合刚才应星所说他们姐弟二人是前几年才到的八星城,其中前因后果,说不定与燕界尘被追杀此事相关,于是心里猜测宜昌伯、何顺等人只发现了应星的神力,便留着这二人为己用,实际上也并不知道姐弟二人真正的出身,不然他们以此为把柄威胁,姐弟二人根本不会逃。
既然如此,那便好办得多了。
虽然他不清楚此间埋藏的故事,但是他打赌为了此事,她会松口。
“不怕死却怕这个名字,他究竟对你们做了什么?”
“不关你的事!”
“老实告诉我解除此术的方法,我保证这个秘密不会被带出这间屋子。”
燕雪时惊惧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死死瞪着昀燚的目光想要把他射穿般,她本来不想和这群人多话,待应星的神力复苏后,他们便可以再次逃走,但是此时却暴露了自己的底细,这群人就必须得死。
见燕雪时瞪着淬了毒的眼神陷入思考,昀燚也不畏惧她的视线,面上神色相反柔和坚定了许多,勾了勾嘴角,出口的话却又让人惊出冷汗:
“想要杀我们灭口?”
燕雪时没想到此人竟能不断探出她的心思,闻言顿时不愿再与他对视,把脸转向别处。
身边几人听闻二人话中刀剑相交,全都识时务地保持沉默,听到昀燚此话,不禁都惊讶看向地上的燕雪时。
连她身旁的应星见状也一头雾水,不停转头反复确认着现在的情况。
“既然我们有生命危险,那我就只得唤门外守着的人进来了,向他们好好说一下来龙去脉才行。”
昀燚“铺好网的最后一角”,言罢,胸有成竹地起身,两步略过跪着的姐弟二人,便要去开门。
“等等!”
燕雪时见此急着叫住了已经走到门边的昀燚。
终于是卸了气,垂下了挺直的头颅,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
昀燚暗道上钩得挺快,见燕雪时如他所料般终于松了口,立时转身迈步坐回了之前的座位。
随后饮了一口杯中茶,让站着的几人先坐好,然后对燕雪时道:“你俩也起来坐着吧,慢慢说。”
闻言,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忍着膝盖的疼痛,相互搀扶着缓慢着起身在最末的位置上落座。
待调整好情绪后,燕雪时清冷的声音在宁静夏末中光影斑驳的陆家待客厅堂内掷地有声地响起:
“我们初到八星城时为了谋生,被人伢子骗着卖到了宜昌伯府,因着这皮囊,我被谢仁逼着入了乐坊做舞姬供人取乐……”
她低着头一字一句述说着自己的曾经,语气淡然麻木着,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
然而听故事的人却不忍地皱起了眉头,尤知言更是悄然深吸一口气,表情愈发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