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的原野上,深夜到来,整座平原黑漆漆的,只有点点星光射下,慈悲而漠然地注视着整片荒野。
在这夜色之中,乌苏城也陷入了安眠。
这个时候的人们,灯火是奢侈品,多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仅有寥寥几人,城中权贵,才用得起深夜的烛火。
乌苏城主自然是其中一个,他的府上,灯火通明,到夜半方歇——其实也不过是九十点钟左右,鲜少有超过十二点的时候。
这奢靡的作息对现代人来说还是太健康,麻小萝睡不着,衣着整齐,披着睡袍在灯下看书。
书是乌苏城主从他老婆那里拿来的话本儿,麻小萝到现在已经见遍了城中各式头领,却从未曾见过城主的妻子,可见城主对他老婆看得有多严。
仅从城主夫人送来解闷儿的话本子来看,这夫人倒是个妙人。话本子里多是游侠故事,侠义风骨,麻小萝看得津津有味。
白日里拿下的那柄忠义刀,就在麻小萝手臂一侧,光明正大地放着,与那个早变成搬砖的智能手机放在一起,算是麻小萝现如今仅有的三分之二财产。
那串穿越之后身价飙升,从九块九包邮一跃成为举世珍宝的假猫眼石手串,自然是好好戴在麻小萝腕上。
手中话本子讲到侠盗空空儿送出拜帖,约定三日后来偷奸相府上夜明珠,奸相大怒,入宫禀报皇帝,要调兵护卫相府——说起这个皇帝,竟也是位女皇帝,看来此方世界女子为帝其实寻常。
要说麻小萝穿越之后,幸运的事情实在是有很多,在大荒流浪了七日七夜,未曾遇上过野人也未曾遇见过猛兽是一,捡到份公文算作身份证明不至于沦为野人也是一,但要说最大的幸运,还得是当今执宰天下的那位燕云帝——竟然是位女皇帝。
寻常古代背景的世界中,麻小萝孤身穿越,女子之身,别说只是摸尸摸出一张加盖玉玺的公文,就是摸到玉玺,她也不能那么轻松就让乌苏城主相信她是有身份的人。
正是如今的燕云帝是位女帝,麻小萝入城之后才敢那般张狂。
燕云帝是女帝,麻小萝是女官,就凭这个,麻小萝说自己是皇帝亲信,寻常人岂敢不信。
麻小萝微笑着翻到下一页,正逢灯火一闪,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用惯了白炽灯的现代人,陡然间用起烛火来,就是很难接受这种消费降级,麻小萝心中抱怨几句,也不以为意,还是准备继续看书。
这些话本子里对她来说,可是有着丰富的异世界常识需要学习。
可她目光微动,突然发觉不对。
手边那柄自带煞气的忠义刀,竟然无端自鸣,细细震动。
刀身上那细微的红光,并无白日在刀市上专门催发之时耀眼,此时又有灯火遮盖,若非麻小萝离得如此之近,古代的灯火又有频闪,她是绝无可能发现的。
偏偏麻小萝确实是幸运的。
麻小萝回想起刚刚才在话本子里学到的常识……煞气这个东西,是会共鸣的,杀生之人与杀生之器共处一室,往往煞气大作……草,她这是被人摸到卧室里了。
麻小萝虽然心里骂娘,却并不惊慌,也不着急。杀身之祸固然可怕,但是她从穿越到现在,步步都是杀身之祸。
习惯了也就那样儿吧,慌也没用,越慌死得越快。
麻小萝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手将书盖到一边,轻轻嗓子,把手机拿起来,这玩意儿虽然现在变成了板砖,但终究还是她的掌中之宝,碎也要和她一起碎。
拿好手机,她才平静地高声道:“我想,这位客人应该不是我大兄请来杀我的吧。”
道理也很简单,乌苏城主想杀她,哪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搞刺杀,摆明车马直接砍头完事儿。
话说此时潜藏在外,预备见机行事的,正是那位杀猪客。他被叫破了,却也分毫不慌,闪出一个身影来,颀长黑影映在纱窗上,随着烛火摇曳。
麻小萝镇定地问他:“君来夜访,所来何事?”
她穿越以来,遇到的全是能随手取她性命的,早就对生死危机脱敏了,此时表现得比她原本打游戏被五杀时候还镇定。
这镇定的姿态倒颇能唬人。
门外的黑影沉默片刻,开口道:“听闻城中来了京中贵客,乡野之人仰慕贵人风姿,特意前来长长见识。”
麻小萝轻笑一声:“罢了,你这么说,我这么信。”
她这么说,让人实在是没法往下接,但是那杀猪客也不能明言说是因为她今日买刀不给钱,特意找上门来看看这人斤两,若是欺男霸女之辈就替天行道——那不就暴露了么?当时在场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不过,若是将人杀了,应当不至于有人知道这贵人是为何而死……那应该就不会暴露身份了。
杀了她倒不难,不过他夜里仔细观察,此女回屋之后一直挑灯夜读,倒像是个读书人,开口之间又尽显气度。
看上去实在不是个该死之人。
或许有误会也说不定。
他举棋不定,左思右想,颇费了些时间,黑影一直落在纱窗上,看在麻小萝眼中,她却一直都懒得说话,反倒是翻开话本儿,又翻看起来。
以她的阅读速度,这种薄薄的古代话本子,她也就两个小时功夫就能读完,翻书速度如同量子速读。
那刺客时隔良久,总算开口,却并不张口说他来意,而是问道:“你这般读书,能读出书中真意么?”
麻小萝淡淡道:“又不是什么圣贤书,只是讲游侠故事的话本子而已,左不过是些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道理。”
她将话题引到这里,门外那人果然接道:“这些故事不过是贫苦百姓安慰自己的幻梦罢了,现实中哪里有那么多不要命的侠客去给他们主持公道?”
麻小萝几句话功夫有点儿摸清这人命脉,反问道:“你竟不是为此而来么?”
“你又如何知道?”
“深夜来访,多是盗匪刺客,可你与我纠缠许久却不动手,想来是另有隐情,若是要申冤,那就是有求于我,这番表现可就有些不通礼数了。既然不是以上三种原因,那自然是要来替天行道了。”
那人哑口无言。
麻小萝又说:“我初来贵地,人畜无害,要真说做了什么恶事,要人来替天行道……倒也就那么一件。”
“你就那么信不过你们城主的人品?”
门外那黑影沉默着,又不说话了。
麻小萝心知□□差不离,又乘胜追击:“我虽然刚到乌苏城,也看得出来城主治兵严谨,威望卓著,不是那等倚仗着身份吃饭不给钱的地痞流氓。怎么?你竟然比我来的还晚么?”
那人说:“那城主或许是个好官,要小民向上官开口要账,却也千难万难。”
麻小萝懒洋洋翻一页书,说:“怎么,要与我打个赌么?”
“用不着我开口,也用不着他去亲自找我大兄要账,今夜消息传到我大兄案头,明日他就派人去付账了。”
这几日麻小萝和乌苏城主整日应酬,对他的行事作风也算是摸了个底。她白日行事,夜间必然会被遍布乌苏城的城主耳目放到他的案头,而他平日也确实是作风豪爽大气的,不缺钱,也不吝啬。
她今日买了刀没给钱,想他明日定会去擦屁股。
门外那黑影应声道:“好,没想到你一个脚不沾尘的贵女,竟然也颇有几分豪侠做派,莫不是混过江湖?”
麻小萝微微一笑。
她就是没混过江湖,还没见过江湖么?
那么多武侠剧可不是白看的。
“倒也用不着奉承我,既然是赌局,自然要有赌注——若是我大兄明日果真去付账,你待如何?”
黑影似乎也意识到节奏被麻小萝带着跑,试图避开她的话锋:“若是他没有去付账,你待如何?”
麻小萝淡定地说:“那你明日深夜,来娶我性命,我孤身一人待你,绝无陷阱。”
那黑影呵呵一笑,尽显轻蔑:“陷阱?”
麻小萝一日之间能找来护卫的人,左不过乌苏城内的城主亲卫,这东西他若是害怕,今夜也不会来。
“那便如你所言,若那乌苏城主明日不曾付账,我便再来取你性命,若他果真是个义气人——我看你孤身一人,虽言语豪气,却武功低微,周身没什么得力护卫,实在可怜,我便与你做一名护卫,日后护你周全。”
麻小萝:“……”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虽然这个走向是她想要的走向,她也确实急缺一个护卫,这人武功高强,她激他对赌之时,心中想得也是招揽此人,但这话由他自己说不出来……麻小萝疑心他本意就不是刺杀,而是为了上门找工作。
不过事到如今,纠结此人意图未免为时已晚。
而且他的武功也确实是不错。
麻小萝干脆应下,不再多想:“那就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明夜再来相见。”
麻小萝:“……”
中套的感觉更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