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在饭店吃的,简家舅舅早在离外婆家不远的一家饭店内定了一个大包厢。
外婆已是八十九岁高龄,记忆有些衰退,数次笑容满面地问敖仲基本信息。每次她都仿佛初见面一般,欣喜地看着敖仲慈爱地问:“是哪里人啊?在哪里工作啊?”
得到答案后又高兴地重复:“本地人好啊!以后回来可以一起回一起走!”
舅舅在听到第四次终于没忍住,在旁边哈哈笑着打趣:“妈啊,你总担心可可找个外地女婿以后难见面,这回高兴了吧?”
“高兴高兴!”外婆笑得合不拢嘴,再次重复,“本地人好啊!小……?”
她又卡壳了,竟又一时想不起来该怎么称呼了,着急地看着敖仲止了话语。
敖仲已经熟门熟路地接上话:“小敖。”
“噢,小敖啊,以后你们一起回来。”外婆高兴地嘱咐,“一起回来,互相有个照应。”
一桌人都笑起来。
众人都很热络,充分照顾今年的两位新人(龙),有意攀谈之下,桌上就冷清不下来,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吃过饭,众人安步当车,说笑着散步回家。
扈樱和燕珊一左一右地拥着外婆回家。人行道不宽,敖仲与燕姐夫只能落后一步跟在后面。一人一龙在这一群人中可说是最陌生又最有共同语言的一对。
两人相识而笑,略有些尴尬地捡了个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前面突然飘来燕珊提高的声音。
外婆耳朵不灵光,她贴在老人耳边大声说:“你忘啦?我结婚已经好几个月啦。这事,你应该催可可。”
绞尽脑汁找话题的燕姐夫终于找到了个可以深聊的话题:他们都见家长了,可不是就打算结婚嘛。
他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敖仲愣了愣,才回答:“暂时还没定。”
表弟从后面窜过来,压低了声音:“肯定是我姐借口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来吧?姐夫,我姐她是拖延症重度患者,这事你得上心,不然,指望我姐,这好事还得磨个十年八年的。”
燕姐夫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催,我们还是要主动一点才好。”
作为刚出炉才几个月的新郎,燕姐夫可是有很多经验可以传授的。
同为过来人的表弟也立刻表示:“这事,我们都有经验。”
他拍着胸脯,毛遂自荐:“搞定我姐,你问我。”
又一指燕姐夫,嘿嘿笑:“流程,你可以问咱姐夫。他刚办过,最熟;我已经好几年了,只能参考。是不是啊,姐夫?”
最后的问题显然是抛砖引玉,问的燕姐夫。
燕姐夫接过话头,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从选日子的讲究开始讲起,将一件件事一二三四地一条条分说明白。
饶有兴趣的敖仲听得很认真,不时跟印象中的婚礼比较不同,再问个问题。表弟在一旁偶尔查漏补缺,补充几句。
顿时越聊越投机,到家后两人一龙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直到胖嘟嘟的小奶娃闹觉,嚷着要爸爸陪/睡时,表弟才止了话题,抽身出来,抱起自家的娃哄睡去了。
此时,扈樱和燕珊扶着外婆回房歇午觉去了,等她们出来时,剩下的几位长辈凑了一桌麻将。燕珊欣喜地扯住扈樱:“我们也打一局?”
逃是逃不掉的,扈樱稍稍流露出挣扎的意思就被燕珊快言快语地堵住了:“你为了你家小敖发红包给咱弟弟,他转头就借此讹了我同样一笔,这损失,我得从你身上找补回来。”
扈樱大叫冤屈:“他讹你钱,干我什么事?再说,我当时是在我们那个小群里发的,你也有份的。”
燕珊才不管这一套,笑着拉住扈樱就往麻将桌去:“这不是你开了个好头么!好容易寻到你个错处,当然得逮你啊。”
转头又喊敖仲:“小敖也来啊,一起。”
小辈中,牌技最高的是表弟,燕珊和扈樱伯仲之间。
至于燕姐夫和敖仲,一个是埋头研究型,上次打麻将得追溯到本科时期;一个不热衷,追溯期更遥远。但这一人一龙,脑子都灵光,打之前稍稍指导了一下,刚开始不熟悉规则失误了几次,到后来就渐入佳境,不时有妙招。
一个小时后,哄睡了奶娃的表弟慢悠悠地晃过来,观战,问:“谁赢了?”
谁赢了?没清点,暂时不知道。谁输了?很明显。燕姐夫和敖仲后来居上,扈樱运气极佳。再次点炮的燕珊推倒面前的麻将,恋恋不舍地点钱递出去:“你来你来,我要去洗洗手。”
扈樱笑容可掬地接了钱:“谢谢姐。”
但是,牌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牌技排名第一的表弟也没能抵挡得住两人一龙的好运气。一个下午兼晚上,表弟、表弟媳和燕珊轮流洗手上阵,又轮流丢盔弃甲败下阵。
直到夜深,众人准备回家时,这桌麻将才收场,一清点,扈樱大胜,燕姐夫和敖仲小胜。
“不属于我的终究不属于我啊!”表弟叹息,“姐,你是跟你的钱说好了吧?早上在我这里旅个游,晚上就蹦跶回去?”
表弟媳笑着接话:“不仅自个儿回去了,还勾搭了我们家的一起回。”
燕珊很懊恼:“古人云:‘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古人欺我!”
扈樱瞪眼:“你们哪个不得意了?一个新婚燕尔,一个爱情结晶都三岁了。和你们比起来,我的确该得意一把!”
表弟笑:“姐夫,我姐这话,你听懂没?我姐这是着急了,这可是明示啦!”
不等敖仲答话,扈樱已经跳了起来,恼羞成怒,作势要打:“好多年不打你了,你胆肥了啊。”
“形象!形象!姐、姐,注意形象。”表弟灵活地闪躲到敖仲身后,直叫唤,“姐夫在呢,姐夫在呢!姐,要淑女、要淑女。”
前世小时候各种淘气,都曾被敖仲见过,这打弟弟的形象比起当初可谓小意思。扈樱瞥一眼敖仲,垂下手:“你以为他会帮你还是帮我?”
看着她因嬉闹而略带粉意的脸,敖仲咽下尚未出口的“懂”字,笑着用行动回答,毫不犹豫地往旁让开:“当然是你。”
扈樱笑逐颜开,大度地原谅了连声求饶的表弟。
表弟耍宝似的蹭到简母身边,求安慰:“二姑姑啊,姐欺负我呀。”
简母笑着拍拍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你们姐弟间的事,我可不插手。我们要回去啦,小敖家远,路上还得好长时间呢。”
众人在一旁看得开怀大笑,又是热热闹闹地一阵告别。
早晨,简家是分了两拨来的,晚上,照例分了两拨走。扈樱心情很好,初二是最重要的一天,已经完美结束了,任务就完成了大半。明天虽然也要见亲戚,却不用像今天这样隆重了。
敖仲不放心,问她:“明天不用我陪你吗?会不会被你爸妈看破?”
他知道她这几天的安排,初三是与她父族亲戚见面拜年,既然见过母族亲戚,按理也该去见一见另一边。
扈樱很放心:“不用担心。”
很放松的语气:“本来是该带你见一见我爷爷奶奶的。但是今年我大伯家的小孙女才两个多月,未免母女旅途劳累,所以堂哥接了两家老人一起去他们那边过年了。明天就我们跟我叔他们家,两家吃顿饭就算聚过了。”
末了,她俏皮地冲他眨眨眼:“你陪了我这么多天,明天让你好好放松一下。”
敖仲想了想,道:“好,明天你们散了之后,我去找你。”
扈樱笑起来,两眼弯弯的,煞是迷人:“好呀。”
人算不如天算,扈樱本以为能很轻松过关的一顿饭,反而有了小小的波折。
春节聚会,长辈间的话题总是离不开老三样:小辈的学习、工作和婚姻。堂哥不在眼前,且已经完成了人生大事;堂弟是研一新生,正春风得意;惟有扈樱的婚姻问题是最近几年不变的话题,毫无意外地占据了今年的C位。
婶婶很热情地问简母:“二嫂,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跟可可说了吗?平时可可忙,今天恰好有空呢,不如就今天?”
扈樱正跟堂弟凑在一起打游戏,一听这问话,没由来的心头一跳,顿时竖起耳朵听简母回话。
简母很干脆地答:“我家可可已经有男朋友了,就不劳烦他们费心了。”
眼神在扈樱身上打了个转,婶婶意味深长地“噢”一声,片刻后又笑道:“可可呀,你孤身在外,可得长个心眼,别被外面那些人给骗了。到底还是知根知底的好一些。”
大过年的,扈樱敷衍地应一声,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
婶婶却有一肚子的问题要打听:“上个月我见你妈还在着急,这眨眼功夫就有男朋友了啊。”
简母接过话头,半真半假地埋怨女儿:“哎,都怪可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一直到前两天才跟我说,害我白担心一场,也害你们跟着瞎忙活了一阵。你帮我跟你姐姐打声招呼。”
婶婶又问:“二嫂,你可帮可可把过关了?女孩子嘛,我们自家可得好好爱护着。”
“当然。”简母很自傲,“我家可可有个十几年的闺蜜,你知道吧?这小伙子是她闺蜜老公的发小,人品绝对信得过!”
婶婶笑着道一声“这倒是也不错”后就不再言语。
扈樱听这语气怪怪的,抬眼看一眼,恰好见到婶婶收了笑容,垂下头拨弄手机。仿佛是笑得太累了,又是低着头,她的眉眼嘴角便显得越发耷拉下去,有种难言的心绪浮起来。
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但既然婶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扈樱便揭过去,继续与堂弟打游戏,只是趁着简母起身去洗手间时也跟了出去。
知女莫若母,简母看见女儿跟来,只得简单解释:“你婶婶说的那事就不靠谱,我这儿就过不了。别说你已经有小敖了,就是没有,我也要推了。”
扈樱明白了:想来又是简母四处托人引来的一场相亲要约。
婶婶这人属于最普通的一类人,不冷淡也不很热情,有时也有点小心思小脾气。难为她居然还能替自己介绍第二个,偏偏第二个却连面都不见,难怪她会不快。
扈樱慢条斯理地洗着手,决定大度地原谅婶婶的脸色:“她也算好心,现在没个回音,估计那头也难交代。”
简母利落地抽了纸擦手,总结:“总之,这事你别管了,交给我。你就当不知道。”
话音刚落,盥洗室外进来一人,高声招呼:“简二嫂,好久不见,过年好呀。”
是个脸生的中年女人。
扈樱去看简母,发现她勉强勾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回应那女人:“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