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好玩了?
不如在书房等人。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太直白。
敖仲解释:“那个钱焕量太浅,还没灌几口就醉了,满口胡言乱语,哪还能吟诗作对?只能送回来了。”
扈樱想了想,问:“那里酒好吗?”
“不好!”敖仲毫不犹豫,“还不如你们前两年酿的清冽。”
那就是度数很低了。
钱焕的酒量果然不行。
扈樱又问:“李白斗酒诗百篇,这位焕四爷喝了酒就没有文思泉涌?”
“倒的确会背几句诗文,可惜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不过一个书架子。”敖仲很鄙夷,停一停,笑看着扈樱,补了一句,“还不如你小时候。”
这就有点怪了。
扈樱知道敖仲说的小时候是上辈子的事。那时她顽劣淘气,爹爹妈妈和哥哥们经常拿些诗文叫她背,只为压一压她的性子,学一点端庄沉静。但好动的性子岂是几本诗文能压得住的?往往有人监督时,她一目十行做做样子,一旦有机会,她就觑空溜了,到考较时就嗯嗯啊啊地乱背一气。
如果这位书生还不如自己小时候,又怎能考上举人?
扈樱想了想,又问:“那位桓三爷还在文昌楼?”
“在,只是让我先送钱焕回来。”
“你还回文昌楼吗?”
敖仲摇摇头,一指上房方向:“不去了,他们的文会也快散了。他让我在这儿照顾钱焕。”
扈樱不解:“你在这儿的身份不是桓三爷的书童吗?怎么就让你去照顾焕四爷了?他没有安排伺候的小厮之类?”
敖仲继续摇头:“没有,听说是独身一人来的。”
古代赴京赶考的书生但凡有点身价都会带个小厮贴身照顾起居?怎么钱焕如此特立独行,看他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扈樱晃晃头压下这些疑虑,转而热心地关怀敖仲:“那他好照顾吗?要不要我搭把手?”
这戏总得演的逼真些,身为龙族的敖仲只怕放不下身段去照顾鬼,不如自己帮忙做了。
敖仲立刻摇成了拨浪鼓。
让从小就被宠的扈樱去照顾个鬼?她愿意,他还不愿意呢!
“不用,醉得不省人事,躺着不动,不用管他。”
扈樱走到门边凝神细听,上房内仍然静悄悄的,看来是个省事的主。她缩回来看着敖仲笑:“真不容易,委屈你扮书童。”
说着,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有点高,手酸,拍了两下放下了:“那个桓三爷不会还没你高吧?”
还真被扈樱猜中了。
敖仲咧着嘴笑。
扈樱叹道:“你这气派该扮三爷才是啊。”
还不是他们说赵桓与小姐的丫鬟接触不多,只有他的书童才会与丫鬟接触得多。
确实没骗他。
直到现在赵桓还没在卢园露面,真扮成那个赵三,他应该会考虑拆房子了。他现在的确与扈樱见了几次,所以,敖仲很满意:“没事,刚好可以体验不同人生。”
嗯,肉吃多了偶而吃回素应该也不赖。
扈樱莞尔,转回正题,将书单拿出来:“我来完成任务。”
“我帮你找。”敖仲拿过书单一看,“嚯”了一声,道,“全繁体字?还挺逼真啊。”
扈樱已经站在书架前挑书了,顺口答:“这里的书也都是繁体呀。”虽说她前世学的是繁体,但今世已经看了几十年简体字,乍然见到这么多繁体字还真有些不适应。
敖仲自告奋勇:“全都要找吗?我来。”
“不用,就借一本。”扈樱随意指了本书单上的书:“就这本吧。”
书架上许多书,两人一起找了整整一刻钟都没有看见那本书。
扈樱改了主意,凑过头去看敖仲手里的书单:“要不换一本,就这本《开元天宝遗事》吧,看看唐朝人的八卦。”
离得近,有一缕缕幽幽的香味飘飘荡荡地往鼻尖钻。
敖仲摸了摸鼻子,一时有些晃神,根本没听清:“啊?什么?”
扈樱抬起头,一双水润润的眼带着点儿不解地看他,重复一遍:“《开元天宝遗事》。”
六个字一个一个地在脑中蹦出来又消失,重复了好几次,敖仲才将这六字连起来,忙点头:“有的有的。”
这本书就搁在窗下书桌上,他刚刚拿起来翻了两页,听见扈樱进来,随手搁下了。他几步走到书桌边,拿起那本书递过去。
扈樱开心地接了书,又去拿敖仲手里的书单。
敖仲不妨,那张薄薄的书单握得有些紧,扈樱一抽没抽动。敖仲如梦初醒,急忙松开手。扈樱没抽动,此时也松开了劲。那张书单两下无着落,像片秋日落叶般轻轻飘飘地投向大地怀抱。
敖仲下意识地一翻手,去抓书单。
扈樱手一沉,也去抓书单。
两只手倏然撞在了一起。柔软而温暖的手被握了个满手,耳根处顿时有点热热的,敖仲轻咳一声,急忙放手,退了一步,倒了声“对不起”。
扈樱大方地一笑:“就这,还需要说对不起呀?你撞了我,我还撞了你呢,难道我也要向你说对不起?我们什么关系呀,这么生分?难道说……”
她故意拖长了音,歪着头看他,俏皮地逗他:“难道说你要跟我生分?”
“没有没有。”敖仲摸了摸耳朵,将整只耳都摸得红红的,瞥见已经落在地上的书单,忙弯腰捡起来递回去,“没抓疼你吧?”
扈樱道:“我哪有那么娇气,不疼。”
她的确不娇气,一直都是一位爽利的姑娘。
敖仲默默在心里给扈樱打了个满分。
扈樱道:“我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该回去了。”
“哦。”有些怅然若失,敖仲想挽留,想到已经深夜,的确该回了,又克制道,“好。”
扈樱扬了扬手中的书:“大恩不言谢,回去请你喝酒,我先走了。”说罢,她步履轻快地往外走。
敖仲猛然又喊住她:“哎……等等。”
扈樱停住脚步,回转身问:“还有什么事吗?”
敖仲道:“天黑,你刚来,不熟悉路,我送你回去。”
谁不是刚来?大家都刚来,都不熟悉。
扈樱的拒绝差点儿就脱口而出,视线恰好扫过敖仲的耳尖,红色还未褪去,看着还挺可爱的,她顿时改了主意。她嫣然笑道:“好啊,我们走吧。”
来时的路不短,崎岖不平的石径七拐八绕,一步一景,仿佛览遍了各地山水风物。
回去的路不长,几句闲聊间就到了卢臻所居小院外。
敖仲心下依依,看着扈樱最后一点裙裾被角门遮蔽得干干净净,又站在原地看着角门发了会儿呆才往回走。
扈樱回到卢臻闺房时,房内的自鸣钟恰好刚刚响过八下。
夏荷心情不错,笑眯眯的:“去了如此长时间,可是迷路了?”
扈樱也笑眯眯的:“是啊,曲径通幽,一路走来,风景真不错。”
夏荷高昂的兴致顿时落下了三千尺,哼一声,问:“书可借回了?姑娘等你许久,实在等不及,她去洗漱准备安置了。”
啥?
扈樱忙去看钟,确认自己刚刚没有看错,有点儿惊讶:“这才八点多钟,就睡了?”
“戌正都过了,还不晚吗?”夏荷不耐烦地问,“书呢?”
扈樱将书单和书都递过去,她不想跟夏荷独处一室,问:“姑娘在哪里?我去看看。”
夏荷一指左侧:“在隔壁洗漱。”
隔壁是盥洗室,很大,足有十几个平方,扈樱现在心里暗赞一声奢侈,才环顾四周。这里虽然也装修得古色古香,但用了现代设备,干湿分离的浴室,设备齐全。
扈樱喜笑颜开:“商姐,我差点儿以为我们得用铜盆、大木桶之类的古物件呢。”
商汐正裹着浴袍,在镜子前吹头发,闻言也笑:“是啊,我也担心。你不知道,我刚见到天黑时,还以为需要像以前那样拿个蜡烛、煤油灯之类照明。幸好后来用的电灯,虽然是蜡烛造型。”
扈樱连连点头认同:“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担心需要过古代人生活会很不习惯。”
商汐又道:“你刚来就去借书了,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卧室是什么样吧?”
扈樱很认命:“不是你睡里间的床,我睡小榻吗?我都看见外间那张小榻了。”
商汐卖关子:“你还没进去看吧?去看一眼。”
扈樱被挑起了好奇,迫不及待地与商汐一起进入里间探密。
一张拔步床赫然在目。
扈樱前世睡过拔步床,很熟悉,但眼前的床仍令她微微惊讶,这张床远远超过平日所见,形制规格颇大,靠东而放,占据了屋内大半位置,真正一座小屋子。
商汐道:“进去看看。”
扈樱撩开床前帷幔,印入眼帘的是两侧各放了一张1米2的单人床,被褥洁白柔软,两人的行李箱放在床尾踏板上。最可喜的是西侧两床间甚至有一扇窗,打开后恰好能见花园,夜风习习,隐约可见园中几点灯火,景致影影绰绰。
扈樱盯着花园欣赏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喟叹:“这就是披了张拔步床的皮的标间啊。商姐,我们运气真不错!”
商汐道:“夏荷说,景区担心游客睡不惯,各处都备了这样的床。夏荷还提醒我们,明天一早就有安排,让我们早点休息。”
“好呀,她想得还挺周到啊。”扈樱想了想,又玩笑道,“按古代,娱乐节目那么少,这个点是该睡觉了。”
她一面说,一面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洗漱用品。
商汐笑:“她肯定是按剧本演的,估计就得演这么个不讨喜的角色。其实她本人应该还不错的。”
扈樱抱着自己的衣物往回走,赞同:“惟妙惟肖,活脱脱就是个守规矩的丫鬟。”
扈樱刚出里间,正看见夏荷急匆匆地过来。
两人迎面,目光一撞,夏荷陡然覆上寒霜,狠狠地剐一眼扈樱,半句话没说,只顾敲门。
扈樱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位极重规矩的丫环。她已略微摸清夏荷的脾性了,她越是在夏荷生气时表现得毫不在意,夏荷越生气。偏偏夏荷自持身份,总想着有理有据,只能将自个儿气得半死,却拿她没有半点法子。
于是,她向夏荷云淡风轻地一笑,绕过去径自往洗漱室去了。
等扈樱出来回到里间时,商汐笑道:“夏荷说刚刚还书时,不小心将书签带去了,那张书签是卢小姐,不,我最喜欢的,她去拿回来。”
扈樱心里有点小遗憾,脸上却笑着:“这点小事,她怎么就跑一趟?我去就是了。”
“她说今夜是你值夜,她要回房时顺便去取了,让我们不用等她就可休息了,她明天一早再一同拿过来。”
这场戏演得还挺逼真。
扈樱想到《开元天宝遗事》,又道:“这么说来,我们是不是要把借来的书拿来读一读,会不会有用?”
商汐道:“是啊,到底是年轻人,脑子就是灵光!”
扈樱拿来书,两人一起翻开,一张书签露出来。签上一幅沙场征战图,题字“泮水”,字迹却娟秀娴雅。
商汐道:“早知有书签,就不用夏荷特意跑一趟了。明日借书还书时顺便换过来就好。”
扈樱拿着书签端详半晌,道:“这签不会是个提示吧?”
一张签也看不出端倪,两人商量了几句就放下了,一起看书。书上的故事虽有趣味,奈何是繁体,看得累,不一会儿就双双打哈欠,各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