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在容市一家江浙菜餐厅。
格调还不错,仿的明代建筑设计风格,横梁之下,朱色浓墨重彩的长廊间,这里只剩下她和她当年爱慕的对象。
“陆令姿。”
“谁给你的勇气作弄我?”
陆令姿拘谨地双手交叉,不知往桌上哪里摆,局促地一低头,衣衫的线头就暴.露出来,“是我一时兴起,与旁人无关,不要牵扯到我的女儿,她只是个三岁半的孩子。”
“放心,我不会对小孩下手。”
傅以森目光从容淡定,抿了口青花茶碗的水,见女人拘谨地抠着手指,目光顿挫地埋入八仙桌下。
整个长廊的设计犹如一辆巨轮。
陆令姿在颠簸的江水上四处飘摇,她下定决心并投以报复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像是在欣赏他廉价新鲜的玩物。
但他点菜的时候专心致志——
有一刻,她竟真从这张熟悉的脸上辨别得出几分当年的情愫。
她信以为真地开口,“那天的事我做得的确不对,但以森我们现在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如果我们这么做的话,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
“我之前亏欠顾家和顾明美的已经太多了,”陆令姿抬额,双手搭在两条腿上,死死扣在膝盖骨,“如果我与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发生些什么,那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他捏起的茶碗碎了一地。
傅以森抓住陆令姿的手背,死死地犹如腐朽的老树枝攀附在另一根枝条上,他目光分文不退让地盯紧她,“责任感?”
“那些东西都是虚幻的,”傅以森居高临下的视线越过她,“只有抓在自己掌心的才是真实的。”
“傅以森,你清醒一点,我们都不再年少,你要是和我做了这些苟且之事,那你这辈子也和我一样洗脱不了罪名。”假千金,鸠占鹊巢,她的十七岁,在成年之前承受了从未停歇的骂名。
“玩笑,这世界总是强者在说话,”傅以森说得太直白,“我不信,会有人胆敢议论我们。”
陆令姿睫毛微颤,恐惧又无奈地从他手中抽出那只手,脑中浅浅浮现孤身在外的陆青鲤,嘴快说出,“你不要脸。”
“嗯,我不要脸,”他诱.引与勾魂的声线并没有改变,“但令姿,你不想要回来吗?”
“我能给你的,从来就不是你女儿的一个入学资格。”
陆令姿心跳到嗓子眼。
这句话,不言而喻的是,他用新的诱人的条件在勾.引她——
重返她的十七岁,回到豪门生活。
数不尽的新款打牌包,琳琅满目的高定产品。
那个世界没有贫穷与不堪,有的是源源不断的美好事物。
粉雕玉琢的小孩不用受难,轻松站在中产奋斗一生的终点。
“陆令姿,你心动吗?”
她只要做一只听话的金丝雀而已。
“其实那日你冒犯我,反而引起了我的兴趣,”傅以森抬起眼,欣赏自己的池中之物,“我这一生想要得到的都会握在掌心,你也不例外。”
傅以森抛下了道德,泯灭了人伦。
尽管他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只有真正的顾家小姐才是他的良配,但在无尽黑夜里他渴望另一个女人的身份永远没有暴.露。
他发觉,一贯以家族利益优先的自己也无法规避世俗的**。
“这是我草拟的合同,你有任何不满,我都可以修改。”
傅以森将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草拟成合同,着实让陆令姿大开眼界。
她以为,她绝对有足够的自信推掉这合同,转身就走。
但里面的条款细节精准到小青梨成长的每一步,连她这个母亲也未曾如此悉心过。
但男人随后说出的话,令她作呕。
“你要是怀孕的话,我随时会和顾明美离婚。”
她,陆令姿,好歹当了豪门小姐十七年,现在落魄也没轮到要生小孩上位呢。
她是什么,顾明美又是什么,生育工具,抑或是沦为因为他雌竞的丑陋怪物?
—
小青梨在剧组稳扎稳打,台词记忆的能力在不知不觉中强化,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她没戏可拍时,便躲在一旁和剧组的人一起偷嗑瓜子。
小青梨好奇地欣赏着镜头下每一位发光的小姐姐。
有些群演姐姐,年纪不比她大多少,中学就辍学来这里打工了,她们年轻又富有活力,但见到小青梨的时候就忍不住玩她的小脸蛋。
“妹妹,你好可爱哎。”
“妹妹的脸型漂亮,以后会出落成大美女的。”
在此起彼伏的夸赞声里,小青梨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但苏莱姐姐的到来打断了这一切。
她仿佛能够看见有一个被捧杀的小孩,人们喜欢小青梨,有时也不一定和她圆鼓鼓的脸蛋有关,也有可能是小青梨是剧中主演之一。
苏莱托人买了一堆国内外幼儿练习册,亲手送给了小青梨,劝她不能因为剧组的短暂工作而埋没自己的才华。
这些年,昙花一现她见过太多。
所以,她才不愿让这懵懂无知却又心怀善意的小孩埋没。
小青梨很喜欢苏莱姐姐。
所以潜意识里认为苏莱姐姐做得任何决定都是为她好。
苏莱还以为小孩没定性,被夸上天的小孩一下子要去面对繁重学业,心里一定也不情愿,可得罪小孩又如何,她是真心实意为小青梨好——
谁料到,陆青鲤一言不合从她手中拿过自动铅笔,开始了第一道连线题。
“苏莱姐姐,不会的题目可以像剧本一样问你吗?”
小青梨托起下巴,一本正经地问。
“很多题目我都没有见过,又是英文标题,看得我脑壳儿疼,待会我想要多请教苏莱姐姐。”
苏莱见到听话懂事、自求上进的小孩,心中充满无限好感。
只是没多久,薛卓易从内场出来,打着把太阳伞,当着小青梨的面说,“遇见了女巫,你还笑得出来?”
薛卓易无法理解这破小孩的思想,尤其是对方比女巫还恐怖送出一堆学习资料,要是有人逼他学习,他恨不得当场甩脸色走人。
而小青梨真是个怪胎,见她的双眸正心怀感激地时不时朝苏莱笑着。
旁观两人一问一答,路过的薛卓易更气了,小青梨感受到男主演无法融入的痛苦了,她有意缓和怪叔叔和大家的关系,主动抛出了一道简便平移的数学题——
然后,薛卓易就瞪大了双眼,感觉他一个四级过了的常被粉丝夸有内涵的自己竟然连幼儿园入园的题目也看不懂。
…… ……
苏莱:“你不愿意教小孩也用不着妨碍她。”
薛卓易:“我怎么就不情愿了?”
我是不会,好吗?
再晚一些,流云暗浮,金色的太阳藏到云层之后,又悄悄滑落。
小青梨还不会写字,就直接发了语音消息,“妈妈,你看。”
虽然没有把超级厉害挂在嘴边,但两张图足以说明了一切。
第一张是用各种标注记得密密麻麻的剧本,而第二张图片则是小青梨刚刚从苏莱姐姐那里得来的各式各样的习题册,她做了第一本的三分之一,不懂的题目与新颖的提醒也在小青梨懵懵懂懂的勾画之中,了然于胸。
小青梨有些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了。
但她真心希望陆令姿妈妈可以亲口夸一夸爱他。
她希望如果妈妈觉得迷茫的话,她也一定是妈妈心中最强有力的存在。
—
陆令姿漫步于大街,她无措拒绝,对折几番的合同悄无声息纳入了帆布包里。
她半蹲下来。
感到一股虚无的绝望,正压迫着她失去所剩无几的骄傲。
金钱,地位,**。
所有交织在一起的东西充斥着此刻她的大脑,太阳的灼烧与烤制让她一度分不清是夏季闷热占据了她的大脑,还是她的私欲无处释放,但她竟然这次没翻脸。
包里的手机又震动了几下。
心跳加速。
败于现实的难受让她一手扶在花坛边缘,又为自己犹豫与胆怯而反呕。
就在这一刻。
小青梨的语音如约而至。
剧本上几个鬼画符一般的标注,几色荧光笔的涂抹。
一本美国的习题集摊开着,这个连线条都画不好的孩子用橡皮反复擦拭,重来的痕迹她眼底犹见。
为什么,她的女儿如此认真又上进,而她这个妈妈却要败于现实,输得一败涂地。
陆令姿的眼泪顺势而下,泪水浸透双眼,迷蒙视线,好在挡住太阳的云层消散了,炙热的太阳风干了她的眼。
她强忍着站起身来,将合同撕碎,连带着黑色房卡扔进了垃圾箱里,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