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起雅看着祭台下的那群少年。
她们……还是少年的样子啊。
这对煦起雅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大概是多久之前?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从那声破天荒的呐喊,再到那莫名其妙的被选中,再到现在——成为大祭司。从草野走向神龛,从扔石头的人变成石头,从泥土塑上金身,需要多久?
煦起雅记不得了。
而在被祂选中后,到成为祭祀,这中间,又反抗过多少次?
煦起雅不记得了。
总之,煦起雅从中学到的是——神明的意志确实是不可违抗了——那是道的流动。
总之,自己终于要迎来属于自己的救赎与解脱。
望着那群少年,煦起雅如是想。
“神说,迎接我们的客人!”
煦起雅缓声道,带着不易被察觉的尘埃落定的从容。
云霁按着腰间的匕首,不敢妄动——太多了,太多人了,尽管如羔羊,如蝼蚁,但却依旧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人群若潮水般向云霁一行人用来,她们低着头,左手放在胸前,右手轻轻推着五人,缓缓向前走——“欢迎我们的客人!”
就这样一路被簇拥着,来到熟悉的神殿。
抬头看向那硕大的神像,仿佛从未被摧毁过,仿佛永远不会被摧毁。
“神说,赐予她们祝福!”
众人变幻了位置,将云霁一行人围绕,她们看向这群少年,带着平和的目光,口中吟唱着听不懂的歌谣。
云霁渐渐放下来按在匕首上的手。
她们……似乎没有恶意。
歌曲渐渐平息,众人再次沉默地,如潮水般退下。
殿内只剩下煦起雅。
游潜觉得她没有变,但又似乎变了很多。
还是先前那般的年轻的模样,游潜记得很清楚,这位第一个向神像扔石头的少女,那种尖锐的细碎的甚至有些暗淡的光芒,细细密密地,总是能扎向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真的很难让人忘记。
但现在,似乎有什么变了,这副躯体里,仿佛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人的模样或许没有改变,但是眼睛不会骗人——眼睛变了。
那种光芒变得光滑,甚至圆滑,有着绸缎的光泽,却也多了几分黏黏的腻,让人呼吸不自觉紧了几分。
总让人觉得,光似乎变少或者是变深了些。
“祂说过,你们还会来到这里,结束这一切。”煦起雅平静地开口,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些苍白。
游潜没有再去看煦起雅,而是望着那神像,“祂是谁?”
“祂就是你。”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可说出的话却掀起狂澜。
云霁一把将游潜揽到身后,“你什么意思?”
煦起雅淡淡看了她们一眼,走到神像前,低头祷告。
过了一会,她继续道:“神像也是石头做的,祂也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没有回答云霁,只是看着游潜,只是看着。
“我当然知道。”
石头和神,一定有谁更高贵吗?有时候,是石头自己选择成为了石头。
云霁回头盯着游潜,游潜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云霁又走上前了一步,游潜此时的状态,让她觉得很不安全。
煦起雅没有再回答她,只是静立在神像前,垂首不言。
“为什么要我们来这?或者说,为什么要联合林氏布局,把我们引来这?”乌日娜不愿再多做纠缠,鞭子已经拿在手上了。
“啊?什么意思?”关萧明显还在状态外。
进入幻境后,林深几乎就没怎么说话。
这还真是,一局套着一局。
又是游潜的神像,又是煦起雅,这哪是什么林氏幻境,这简直就是为不系舟量身定制的幻境。
下棋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目的——让不系舟入局。
入一个根本看不清前路的局。
啧,早知道不让她们来了,林深有些烦躁地踢着地上的石头。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是乌日娜。
“就算没有林氏,还会有张氏王氏陈氏……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是……”
“没有可是。换作是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祂想见你们。”煦起雅似乎在神像前完成了某种仪式,转头看向众人。
“怎么见?”关萧觉得奇怪,想见那就过来呀,这是做什么。
煦起雅微笑着,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游潜,“以我为媒介。”
“什么意……”哗——是金属划破血肉的声音,云霁还没来得及问出声,游潜就已经将匕首插入了煦起雅的心脏。
一种及其不好的预感在云霁心中蔓延。
“谢……谢谢……”煦起雅嘴角带着血迹,一字一字道,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意。
游潜只是将手附上她的双眼,平静道:“休息吧。”
关萧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乌日娜握紧了鞭子,云霁的匕首已经出鞘,“你是谁?”
游潜回头,是一双金色的眸。
云霁几乎在瞬间想到了云熹,金眸,向来是神的象征。
“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接下来的话,你记好了。”
“弑神者会成为新神,这是不变的法则。”
“新的路,新的道,是出路,是归途。”
“旧天道已死。”
话音刚落,云霁的匕首就已经没入祂的心脏了,她在祂耳畔温柔地呢喃道:“你听着,我不管你是谁,现在你的戏该唱完了,赶紧把她还给我。”
这是云霁第二次弑神。
没有血,什么也没有。
是的,游潜的心,是空的,字面意义上。
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心跳就成了我的一个烦恼。
我可以听见周围人的心跳。
平缓的,急促的,轻盈的,沉重的。
当然也包括我自己的。
我时常觉得,我的心过于的有力的。
它总是那般用力地跳动着,仿佛不知疲倦,仿佛想要跳出来,离开我。
有时,我躺在床上,我感受着我的心跳,它带动着我的身躯,有规律地颤动。我觉得,我像是一条搁浅的鱼。
可是有一天。
我遇见了一个人,阿娘说她来自传说中的姑射山,她和我打招呼,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注意到了她。
阿娘说她是一个安静的小女孩。
我赞同地点点头。
她确实很安静。各种意义上。
我听不见她的心跳。
她没有心。
游潜缓缓睁开眼,还是熟悉的淡漠的笑,“我又怎么了?”
云霁给了她一拳,“你个臭石头。”
“你……这……”林深有些无法理解这一切。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被捅了心脏不流血?或者说,怎么会有人没有心脏?
游潜熟练地取出心脏处的匕首,象征性地给自己揉两下,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这么说还有些奇怪,但是……这还要从女娲娘娘补天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