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终于舍得来看我了?”云霁听见了一阵铁链的哗啦声。
“啧,怎么还带了别人?”铁链发出重重的一声,听得云霁心中一颤,她看了眼林深,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一间密室,藏在书柜后。云霁抬眼寻去,一红衣女子侧卧在软榻上,乌黑的长发随披散着,赤着脚,左脚腕挂着一个种种的铁链,限制着她的行动。
“呀,没见过,新朋友呀?”游潜闻言朝软榻上的人看去,她像没骨头般依在软榻上,眸色漆黑而深邃,像是能吞噬一切,游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般奇怪的比喻,但自己确实从未见过这般黑的眸,最纯正的黑,不参杂一丝色彩,也淹没一切色彩。
桌前的粥和糕点一口没吃,看着像是今早送过来的。
林深没有回答那女子,她只是端起那碗粥,径直朝着那女子走去——只见林深抓住了她的下巴,而后用力将那碗粥给灌了进去。
面无表情,但云霁莫名看出了一丝狠戾,与那女子眉宇间的如出一辙。
“好凶呀小深……”
林深没理她,只是拿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见笑了,这位便是家姊。”
这就是林溪。
在左州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手段之狠,手腕之硬,云霁早在西洲时就有所耳闻。
“她们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林深抬眼撇了她一眼。
林溪抬手遮住天井落下来的疏疏的日光,眼睛像是一汪墨泉,她没有看林深,只是在手中把玩这那缕日光,“这不是为了让你来看我吗?哪想还带了别人。”
云霁游潜大眼瞪小眼,不敢说话。
这当真是,精彩极了。
“你的男宠和……和女宠们,全被我遣散了……”林深再次语出惊人。
“哦?”林溪突然从软榻上爬起来,带着玩味的笑,“那不挺好的,你不是早就看不惯她们了。”
“我没有。”林深负手离开,头也不回,“我的意思是,等你的下完这局后,还要麻烦你自己再重新组织一下了。”
云霁还瞪着眼睛,游潜看了林深一眼,连忙拉着云霁跟上去,走前还不忘抬手:“告辞告辞……”
林溪也笑着挥挥手。真是有礼貌的小朋友。
游潜拽着云霁出了密室,林深坐在茶室里,一言不发。
半晌后,她抬手重重将一盖碗扔到地上。
林深双手覆面,尽力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她永远是这样……只要她不想说,没有人可以从她口中套出任何东西。”
远没有方才在密室中的那般游刃有余。
云霁轻轻拍着林深的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书院里的事她们或许还能从容应对,但在这书院外……
有时候,甚至连看都看不清。
“家主!医师有要事求见!”
林深一下子站起来。
她似是有些紧张,顿了顿才道:“去客堂说。”
客堂。
医师站在堂前。
“额……”他抬眼看了眼云霁和游潜,欲言又止。
林深浅浅吃了一口茶,头也没抬:“自己人。”
“是是。”医师伸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林老家主的这病症确实是闻所未闻…在下翻遍典籍也实在是……”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林深看着手中的茶,打断道。
“不过老家主吉人天相,在下的师姐曾从林氏的幻境中带出来了一剂方子,或许可解,只是……”
医师又擦了擦汗,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林深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茶。
“只是……现在还差一位药引,在下行医数十载,真的是闻所未闻呐——”医师似乎在斟酌着用词。
“但说无妨。”林深放下盖碗,定定看着他。
“那位药引叫做——弑神沙。”
林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弑神作何解?”
“这说来也怪,幻境外的典籍中从未记载过这位药,只是那方子的背面有一行小字,说的是:‘神陨风沙间,弑神沙吹雪。’”
云霁心下一惊,抬眼向林深看去,林深的目光也正好撞过来。
弑神、风沙、幻境……她们还真在一个风沙漫天的幻境里弑过神……
那医师继续磕磕绊绊道:“这位药在下从未听过,可在下觉得,既然这药方都出自我林氏的幻境,那说不定这药引——”
“我知道了。”林深打断了他。
“你先下去吧,我知道了。”
望着那医师离开的背影,林深重重叹了口气。
好密的一张网。
密室。
林溪靠在榻上玩九连环,她看着来送饭的侍从,轻声开口道:“她们去幻境了?”
“是的,大人。”来人低头回答道。
林溪伸伸懒腰,驾轻就熟地用发簪解开了脚链,“呼——我的戏份算是唱罢了——得赶紧想想要怎么把我的小祖宗给哄回来。”
她随手将九连环丢给那侍从,向密室外走去,“给我备马。”
“是。”
云霁趴着从天井向下望。
“人还在吗?”
云霁摇摇头。
“果然。”
“那就按原计划进行。”
云霁打了个手势,转身翻出院子。
这唱戏最怕的,就是在一个台子上,各唱各的。
翌日。
李舒远在屋内给林沐喂药。
做戏做全套。
从早上起,右眼皮就一直在跳,李舒远揉了揉眼睛,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
阿深已经去幻境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夫人!客堂有人求见——”
李舒远失手把碗掉到了地上,虎口被划了一道口子。
“咋咋唬唬地干什么!”按下心中的不快,她深深呼了一口气,俯身在林沐耳边轻声道:“别担心,我去看看。”
“夫人——家主——家主她——家主她没了!”一侍从趴在地上,泣不成声,头都不敢抬起来。
李舒远处理伤口的手停在一半,突然觉得这红色很陌生,她在说什么?什么叫……没了?
游潜云霁一袭白衣站在林氏门口,满眼通红,身后是一口硕大的棺材。
看见李舒远,她们深深一拜,“伯母,节哀。”
李舒远看着游潜的嘴张了又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这里面是……是我的阿深?
李舒远仿佛这才意识到什么,她双手抓住游潜:“你说什么——这是我儿?”
她一掌挥开棺材,里面静静躺着一道削瘦的身影。
是林深。
惨白的,无力地,躺在那。抬手抚过脸颊,冰冷而僵硬。
李舒远死死抓着棺材,左手一抬挥开鞭子,她气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是谁……是谁干的!”
“自然是这畏罪潜逃的叛徒林溪!”乌日娜和关萧提着神色恍惚的林溪策马而来。
李舒远一愣,几乎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面色缓了几分,却还是作出一副气急的样子,转头向侍从吩咐了什么,那人立刻跑去院内,不见了踪迹。
林溪双手被捆着,脚一沾地就挣扎着跑向棺材,在看到林深的那一刻,她再也撑不住,跌倒了地上。
她没有去看李舒远,显然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费力地一点一点地往那口棺材爬。
“不可能……不可能……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不可能……”
没有回应。
“小深,你起来还不好?阿秭错了,阿秭再也不瞒着你了,你别吓阿姊,阿姊……”
“来人!将这逆子拿下!”李舒远连忙打断她,她似乎这才重新收拾好了情绪,抹去两道淡淡的泪痕,恢复了当家人的架子。
云霁没想到李夫人会直接把林溪带走,上前一步想要拦下,“可是……”
“云少侠。”李舒远打断她,带着些莫名的告诫的意味:“这接下来的,就是我林氏的家务事了……”
竟是一副送客的口吻。
林溪还有些恍惚,她用力推开想要带走她的侍从,死死扒着棺材,不松手。
李舒远气不过给了她一脚,“当真是高堂坐惯了,连这些江湖把戏都看不出来!你再仔细看看她是真死还是假死!”
林溪花了一长段时间去理解这句话,又去仔细端详林深,过了好久,突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事就好哈哈哈哈哈,没事就好……”
游潜伸手摸摸鼻尖,有些尴尬。
那毕竟也是乌日娜换了几匹马才从青州送来的家传秘方,怎么就成了什么江湖把戏了。
李舒远看着眼前这出闹剧,暴脾气地摸了把鞭子又放下,深深呼了两口气,“进去说!”
四人啥也不敢说,连忙点头哈腰的,先是给林深闻解药,又几人一起拖着棺材,乐呵呵地走进林氏大宅。
林沐已经坐在主厅等她们了。
四人见礼道:“伯母。”
林溪从棺材中做起来,揉揉眼睛,如梦初醒,“结束啦?”
李舒远一把揪着林溪耳朵,“你——你这简直是胡闹!”
“啊——好痛!阿姊救我!”求救间隙也不甘示弱,还不忘回嘴道:“若我是在胡闹,那母亲您和阿娘就更实在胡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好痛——”
林溪上前轻轻拍着母亲的背,“母亲消消气消消气……她也刚醒来,脑子还不太清醒,您消消气……”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挽着李舒远往主座上走,林深这才被解救出来。
四人低着头不敢出声——我的天姥姥,这好熟练呀。
主位上,林沐轻轻咳了一声,众人都向她看去。
“此事……是我计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