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青书院禁酒,你这是在干什么!”
“小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男子边跑边回头喊道。
“这样——姥姥,我家新到了一个汝西的山阳玉金丝手镯,您有兴趣不?”男子依旧不敢停下来,逃跑之余不忘贿赂。
“汝西多宝玉,金丝阳绿的镯子却也是少见,只是——你当我没见过好东西是不是!”女子在他身后穷追不舍,显然是气急。
“小姑奶奶,我的好姥姥,我错了,绕过我这回吧。”贿赂不成只能继续求饶。
“马上要上史科庄夫子的课了,你们想她来请你们?”远处是莫染。
“来了来了!”林深和关萧这才匆匆停下,关萧连忙顺手将酒壶扔进湖里,毁尸灭迹。
“诸生可知,衔青之内分设五科,所求为何啊?”讲台上是一位头发灰白的夫子。
鬓间写满风霜,像是一本旧书,沉沉的。颈间是一串泛着绸缎光的珍珠项链,莫名地,让人觉得人也如珍珠般温润而有力量。
夫子姓庄,名溟,字亦寒。
只听她继续道:“而今仙门内百家争鸣,各家的修炼方法各不相同,有的是心法,求的是心定于一;有的是身法,讲的是以行求知。但每代英才多在自家传承上有所创新才能成为一代大能,故除了家族传承外也要去学院,学习史科、地科、道科、武科、术科。”她的声音是轻柔的,温和的,却并不平淡,每个句子里自有她的起伏,让人还想继续听下去。
“史科学习仙家历史,地科了解各地风俗,道科概述诸家心法,武科教授基本通式,术科传授奇门遁甲。各科相辅而相成。”
“但我们既然要学史,要知道的就不仅仅是这些。‘元仙元年,天地崩裂,混沌之气上下分散,上为乾气,下为坤气,至此神死而仙贞,是为元仙元年。’这是你我耳熟能详的事情。衔青书院创办于元仙叁六六八年,十四州的第一座书院,诸生可知,这又是为了什么呀?”
“书院出现之前,仙家大族垄断资源,书院的出现为寒门子弟提供了求仙问道之路,但是我想说的是——这还不够。”
“诸生,这远远不够。”她的声音依旧坚定而平静。
“时至今日,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仍然来自仙家。寒门的境况确实在改善,但变好不等于至善至美。你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天地生养你我一场,若是有人因出生而蹉跎,那是你我共同的过错。天地生养你我一场,自是给足了你我存于此间的本领与那方天地,若是你我勤奋用功却终不得志,郁郁寡欢,那就是这世道的过错。”
“诸生,人非圣贤,连这世道也有犯错的时候。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所有人都错了,我希望到那时,你们或有大隐于市、守住小我的定力或有逆流而上、以身求道的勇气。”
“诸生,就我看来,这世道并不良善,你们现在或许还不会总与它打交道,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你不想再被它改变时,愿你们能有勇气与力量。”
她定定地站在讲台,像是身处在某阵,众人看不见的,波谲云诡的风。狂风呼啸而过,而她不动如山。
“一不小心又说的有些多了,这些我们以后再慢慢讨论。”她轻轻挽起耳畔的头发,淡淡笑道,手臂是枯瘦的,但自有风骨。
“你们把课本翻开,我来跟你们说说这学年要学什么······”
一节课下来,云霁感悟良多,暗道这衔青书院,果然是大师云集,百家争鸣。
正打算和乌日娜去吃饭,就被林深拦住了去路。
“西洲今年新产的千日酒,喝不喝?”林深揽着她脖子问道。
“书院禁酒。”乌日娜面无表情。
“自然是出去喝!下午没课,走不走?”眼睛弯弯像只小狐狸。
乌日娜还想说些什么,云霁一把勾住她的脖子,转身跟着林深出了书院。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正值盛夏,游潜用负礼雪山运来的寒冰块冰了各自的盏,将千日酒倒入一个装满冰块的酒樽里,辅以当地的梅子酒,搅动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而后又将酒倒入各自的盏中,最后再放入一粒昆州当地的盐渍梅子。
林深看着游潜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感觉自己已经醉了。
是的,出书院偷杯的云乌林三人遇见了同样出来买酒的游莫关三人,于是乎,这六人沆瀣一气,又相聚在了酒肆。
这酒肆是林氏的产业,众人因此占据了整个三楼。
是的,整个三楼。
酒肆叫做雾隐花,藏着十四州各地的好酒,关键是就在书院边上。
三楼一半是酒室,一半是露台,赏花品茗煮酒观月,总之风雅的事情在此处都适宜。
“这样喝最能激发千日酒的香,只是西洲的酒向来烈,你若不习惯再试试这个。”游潜又推了一杯到林深跟前。
“千日酒最是清冽,这杯是千日酒配上左州的冷上月,冷上月是绿茶,又有茉莉香,想来是相配的。”游潜淡淡道。
林深挽着游潜直叫好姐姐。显然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无论是这上好的冷上月,还是这新出的千日酒,都是自家的东西。
六人在此把酒至夜半,而后各自回到各自在书院的住处,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早就是道科甄夫子的课,六人在一个班,又是最晚踩点到的花园。
道科的课由于夫子的要求,改在书院的花园进行上课。
按理说应该是到了上课的时间,却不见夫子。
“诸生——抬头看来!”
甄夫子竟然坐在一颗树上,“诸位,在下姓甄名隐字藏之,在此问候各位了!”
甄夫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书院的学生。她的衣着极为朴素,却莫名地叫人看不出深浅。
不知为何,云霁总觉得这位夫子看着有些眼熟。
“各位找到自己舒服的方式就好了,站着坐着躺着都行。”众人看着侧躺在树上的夫子,突然觉得夫子应该不是在说客套话。
大多数人依旧老老实实地坐在草坪上,为什么说是大多数人呢,因为游潜整个人呈“大”字躺在草坪上;莫染选了片漂亮的落花,靠在花树下;云霁干脆自己找了棵看着顺眼的树,也学夫子一般靠在树干上。
“各位,我们道科虽说是概述诸家心法,可正所谓论道论道,这道都是论出来的。咱这第一节课,诸生就先来论一场吧。”语毕大手一挥,空中出现了绿色字体的题目——“吾于山野间见百花鲜丽,采之与否?”
一青衣女子首先站起来,“百花鲜丽,正是因为与这山间的清风明月遥相呼应。百花与高山流水,四时风物共造此境,采了这花就破坏了这境界,所以我认为不应当采花。”
“夫子我赞同,百花鲜丽,鲜丽在有百花,采也才不完,倒不如不采得好。”另一女子赞同到。
“我不认同,这百花自有其鲜妍之处,与山野何干?既心悦之,就应采之,藏之于室!”又有人反驳。
一时间众说纷纭。
“夫子,我认为,应该在百花中求得最喜欢的那一支,连根拔去,藏之于室。”一声音定定道。
是云霁。
“哦?这说法有点意思。”甄隐终于开口说话,“这百花鲜丽,为何只取一支呀?”
“百花鲜丽,万花鲜丽,岂可穷尽?一支足以。”
“那既然心悦之,又为何要连根拔去呢?”甄夫子像是在问花,又像是在问别的。
“此花不在我心之外,不愿与之同归于寂,更不愿他人观之采之求之。”
“我说你平时嘴巴毒就算了,上课与夫子拌什么嘴呢?你俩半天在那花来花去的,一朵花,至于吗?”关萧十分无语,这后半节课几乎都是云霁与这位甄夫子在那一来一回,“这论道论道说说就好了,你们怎么还真论上了?”
游潜这一整节课都没说话,听得饶有趣味,她显然比关萧敏锐“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谁和谁?”关萧有些不明所以。
乌日娜也盯着云霁,“她和甄夫子。”
“不认识不认识,不可能认识。”云霁连忙否认道。
这是真的。
游潜笑得幽谧,只是不再追问。
其实游潜还真误会了,云霁觉得自己和这位甄夫子确实不认识。
只是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熟悉感,似是一见如故又似久别重逢,说不上来,那是一种隐约的,涩涩的,一阵一阵的感觉。
有点像……
狠狠摇了摇头,云霁不再去想这种奇怪的感觉,与众人分别后,云霁独自走回住处。
衔青书院有为每位学生提供单独的住处,云霁这间院子的位置格外好,想是江初刻意安排的结果。
恰好在半山腰上,窗外就是一片空山烟雨,远远看见一条细细的瀑布,若天河垂地,丝丝入画。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正欣赏着——
——“云霁?”
一个声音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