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根就没有一条“未知来电”。
手机通话记录里充斥着10086和一些推销电话,偶尔夹杂着爸妈打来的零星几个电话,唯独不见昨天晚上和刚才应有的那两通“未知来电”。
最近的一次通话记录是在五天前,来电人为“妈妈”。
跟周唱早之间的通话则完全被抹去了,这让周唱晚想回拨都找不到途径。
接到奇怪的电话以来,周唱晚第一次有了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她此时更加确信,自己确实是遭遇了灵异事件。
此时,周唱晚才忽然想起来,在之前的通话中,周唱早曾经提起过,这个电话一天好像只能打一次。
怪不得她第一天晚上接到电话,又把它挂断之后,周唱早没有再打过来,看不是她不想打,而是打不了。
既然通话机会如此难得,那周唱早为什么会突然挂电话呢?会不会不是她自己挂断的……
司机往车里望了一眼,见还有同学没下车,便提醒道:“那个女同学,到站了。”
周唱晚一激灵,连忙站起身,抱着背包和手机,机械地从后门下车,还一不下心趔趄了一下。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校门,步行十几分钟后,坐上开往高铁站的地铁。
由于明天是国庆,所以今天回家的学生很多,地铁上拥挤不堪,没有座位,周唱晚只好把书包背到身后,扶着把手,站在地铁门旁。
她先是对着幽深的隧道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回家过节的,而是要回周村帮助周唱早摆脱现在的困境。
周唱晚咬住下嘴唇,点开手机上的购物app,一股脑下单了几箱各种类型的保质期超长的应急食品。之后也没立刻退出,而是思索着,又买了一些云南白药、绷带和净水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周唱晚不时就要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像是在看自己进入倒计时的生命。
金水市距离西阳市高铁大概要四个小时,周唱晚在高铁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又因为广播声突然惊醒,然后跟着人群下车出站,倒了两趟公交车,终于在天色阴沉下来的时候,回到了周村的别墅里。
周唱晚家在西阳市一共有两套房子,一处就是周村这里,还有一处在市里。周唱晚的父母由于工作原因,平时都在市区的房子里住,很少来乡下。所以现在,周村的别墅里空无一人,周唱晚也正好免去了还要编谎话骗父母为什么突然回家的麻烦。
网购的应急食品快递至少需要两天才能到货,周唱晚进屋放下背包,先去周村唯一一个生活超市逛了一趟,买了一些诸如硬糖,压缩饼干,方便面,巧克力,风干牛肉条等等她觉得过了保质期也吃不死人的食物,以及好几大瓶矿泉水。
她拎着两大袋食品回家,把这些东西统统装在一个纸箱里,藏到一楼储物间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又在上面压了十几本自己高中的旧教科书。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去简单冲了个澡,拿着自己的手机回到二楼的主卧,默默等待着午夜十二点——也就是第二天的到来。因为周唱晚觉得,如果真的一天只能通话一次的话,那周唱早一定会在这个时间再次给她打来电话,询问食物的下落。
等待的过程中,周唱晚摆弄着自己的手机,突然想起来,今天中午跟周唱早打电话时,她随手点击了录音功能。
通话记录都没了,那这个……
周唱晚揪着心脏点开录音应用,令人意外的是,中午的那份录音文件竟然还在,并没有像通话记录一样,直接从她的手机里消失。
像是在拆开一件精致的礼物一样谨小慎微,周唱晚心跳骤升,轻点播放键。
背景能听见模糊的风声和落叶声,夹杂着一两句学生们的谈笑,以及来自周唱早那端,丧尸偶尔发出的模糊叫声,鬼片音效一样。
【“没有。”
“是因为公休吗?金水大学每周四的公休?”
“你怎么知道?”
“你那边和我这里一样,今天都是9月30日。而2020年9月30日是星期三,2021年9月30日是星期四……”
“……”】
录音里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两个人,声音听起来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同一个人扮演两个不同的角色,精神分裂般地自言自语。
有时候自己日常说话的时候不会特别在意,可一旦拿手机录下来再播放,个人的音色就变得非常好分辨。
爸妈都不在周村,偌大的别墅里此时只有周唱晚一个人,周围十分静谧,她和周唱早的对话回荡在空旷的房子里,诡异至极。
周唱晚不害怕,只是不免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要是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就听出那是她自己的声音,或许周唱早早就吃到她给她准备的食物了。
一想到周唱早在另一个时空里忍饥挨饿,周唱晚就坐立难安,在床上烙煎饼一样翻来覆去,怎么着都不得劲。
拿着手机也不玩儿,就直愣愣地看着左上角显示的时间,直到眼睁睁看着那里从23:59变成00:00,周唱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满眼期待地凝视屏幕。
也就十几秒功夫,手机果然响了,来电显示依然是未知号码。
周唱晚这次没有丝毫犹豫,她赶紧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周唱早微弱的声音接近梦呓:“你到家了?”
不得不说,屋外丧尸的吼叫虽隔着墙壁,却也比她的声音要大。
周唱晚心头一紧:“到了。”
周唱早的声音听起来朦胧得像是幻影,似乎下一秒就会随风消散。周唱晚没有问她下午为什么挂电话,而是语速飞快道:“我在网上买了应急食品,现在还没到,不过我先在超市给你采购了糖果压缩饼干风干牛肉之类的东西,在一楼储物间西北角一堆旧书下面,用纸箱装着,你看看要是没有异味的话就先凑活着吃吧。哦,对了,还有水。”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只听周唱早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而后再没有任何声音。
周唱晚的心脏悬在半空,她紧张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困了?先别睡,快起来,到储物间吃点东西。”
周唱早虚弱地笑了一下,只是周唱晚看不见,不然就会明白,她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
别墅内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手中的手机发出光亮,通话页面和主页面不一样,是偏黑色的,使得这光也变得相当微弱,几不可见。
就在这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周唱早的眼皮越来越沉,上下睫毛几次合在一起。隐隐约约,她似乎是听见了周唱晚在床上轻微挪动发出的声响,便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在二楼的主卧里?”
别墅二楼一共有三间卧室,其中最大的那个主卧被周唱晚霸占了,反正她爸妈也很少来这里,所以她一个人住着这个最大的房间。
周唱晚此时就坐在主卧的床上,她回答道:“是啊。”
周唱早笑笑,她似乎能想象到年轻的自己在床上翻滚来翻滚去,活力无限的样子,可惜她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力气了。
默然了须臾,周唱早揪住身边的被子,蒙在自己脸上:“太巧了,我也在二楼主卧。”
周唱晚不明白周唱早为什么不去吃东西,反而在这里闲聊,她有些焦急地催促道:“你先去储物间……”
一声叹息悠悠传来,周唱早说:“我知道。”
周唱晚一愣:“嗯?知道什么?”
周唱早闭上眼睛,全身仅剩的力气都供给了嘴巴:“我知道吃的东西在储物间,从你放在那里的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忘了,我生活在未来,你在过去产生的一举一动……我都有印象,虽然因为年代久远,变得有点模糊。”
原来是这样。
周唱晚回想一下,自己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把所有的食物打包准备好,放在储物间的,那么周唱早的记忆也该在那时候有所改变,那么她不是该在两个小时之前就吃到食物的吗?可是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微小?像是时光里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心猛地一跳,周唱晚眼眸微睁,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紧张地问:“那你……”
你为什么还是这么虚弱呢?
她的话还没完整问出来,自己首先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是不是因为十年实在是太久了,所以中间产生了一些变数?”周唱晚分析,“这个房子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住,我可以保证自己在十年之内不碰那些食物,可我爸妈时不时也会过来,他们如果走进储物间,看见那里的旧书和食物,或许会顺手把它们清理了。”
周唱早:“是的。”
刚才十点左右,记忆发生了改变,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脑子习惯了不同记忆的叠加,这次没有上一次那么疼了,虽然还是很不舒服。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像是周唱早在脑海里亲眼看着过去的自己在为未来的她做出努力。
周唱早异常艰难地从客厅爬到储物间,拿手机照着,去里面找吃的。
可现实往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她在那个小房间里摸索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找到。
然后,她才想到,或许在十年间,这里早就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爸妈打扫过。那些过期的食物和沾满灰尘的旧书,可能早就在某一年被扔掉了。
一颗树被栽种在路旁,从一人高的小树苗到两只手臂环抱不住的参天大树,它可能会在那里存在十几年甚至于几十年,此为不易改变的“定数”。
可一瓶水、一袋方便面被放在房子的角落,不说几十年,说不定几十天内就被喝掉或者扔掉了,此为极不稳定的“变数”。
周唱晚放在储物间的一箱食物就很不稳定,它们在十年时光里,就像一片落叶一样,没人在意,随时都会消失。
一棵大树可以在十年之内屹立于此,一箱食物和水却不行。
所以周唱早在十年之后,根本拿不到周唱晚十年前放在储物间里的“变数”。
……早该想到的。
周唱早非常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她只能重新爬回卧室,等待着第二天到来,跟周唱晚再打一次电话。
只不过她这次通话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周唱晚再想想办法,她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她最清楚,她恐怕是等不到了。
这通电话,可能就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次通话。
周唱早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发出的声音类似附在人耳畔说的悄悄话:“你听我说……”
这微弱的声音被往床边挪动的声响掩盖住,周唱晚迅速换衣服下床,随便从衣帽间拿个外套披在身上,边下楼边大声说:“你再坚持一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我去买工具,一会儿在储物间内掀开一块地板砖,在下面掏个洞,把东西藏在里面,然后再买一块相同的地板砖铺上去,这样总不会被发现了吧?”
这听起来很不错,且说上去也容易,但要凭借年仅19岁的周唱晚自己的力量,估计也是个比较浩大的工程,可是此时的她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着尽快让周唱早吃到东西。
她太慌张了,甚至都没有想到,现在是午夜十二点,五金店早就关门了,她要到哪里去买工具?
周唱早很清楚要在瓷砖下掏一个洞不容易,同时也担心周唱晚深更半夜一个人出门不安全,她音量拔高了一点:“别去。”
周唱晚不听,自顾自地在玄关处换鞋:“你先好好睡一觉,等几个小时,我一定让你吃到我买的食物。”
她拉开家门,一步跨到屋外,冷风裹挟着一丝寒气像水蛇一样通过衣领钻进身体,冻得周唱晚狠狠哆嗦了一下。
在这个时间,村里的大街小巷都不见半个人影,唯独路边几盏聊胜于无的路灯,吸引来些许蚊虫在下面乱舞,整个周村静谧无声,昏暗幽深。
门廊上的声控灯亮着,照出一方光明,周唱晚毫不犹豫地离开那冷白的灯光,几步走到院子围栏处,正要伸手解开那上面的锁,手机里忽而传来一声难以抑制的抽泣。
周唱早哽咽着喊了一声“周唱晚”,十年的时光使她的声音变形模糊,仿佛深渊之下的哀鸣。
周唱晚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搭上锁扣,整个人站在铁栅栏边一动不动,脚下仿佛生了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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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