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个正经人 第2章 第 2 章

“这是什么？”

“浮空飞行器，一般也被称为浮空舱。”

“飞去中心区要多久？”

“空线速度非常快，本次航程预计四十二分钟到达目的地。”

“东区的高楼很密集啊。”

“是的，星寰五大区中，东区面积较小居住人口多，因此高层建筑密度较大，并未超过联合理事会的规定要求。”

“那其他……”

“啪——”

浮空舱起飞不到五分钟，林赛就砸了手里的资料。

她盯着对面一上来就跟中控AI聊得火热的闻溯，“你找茬是吧？”

“怎么会？”闻溯长腿一伸，倚进沙发背，“我在融云岛关了二十多年，什么都不了解，当然会好奇啊。”

“他说的是真的，林队。”一旁的下属顶着黑眼圈小声说道，“昨晚在分局，他和终端AI聊了一宿。”

“……”

这起祸事的起因全都要怪东区分局那个孙东岳。

照常来说，闻溯应该在昨天晚上就由林赛遣送回总局，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是，这桩爆炸案竟然只是一个开头。

像是点燃了第一根鞭炮，剩下的一串，噼里啪啦地全炸了。

直至今天早上七点，整个东区十二小时内居然汇报了整整四起无差别袭击爆炸案。

地线三号爆炸案后不到一小时，林赛很快就接到了第二起案件通报。于是她把闻溯交给分局的人带回去临时监管，自己立即动身赶去了现场。

闻溯毕竟是疑犯，登记流程结束过后，孙东岳要求他上缴个人终端。

闻溯说他没有。

孙东岳不信他的鬼话。

这年头出门不带个人终端，和裸奔也没多大区别。

他叫了个同事过来一起搜身，闻溯态度很好地接受了，整个过程相当配合。两个人搜了半天，居然真的没有在他身上发现终端。

然后，孙东岳的噩梦就开始了。

闻溯简直是个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他认准了孙东岳，一路从平淮路现场问回东区异管分局。

孙东岳走哪他跟哪儿，把整个分局搅得鸡犬不宁，孙东岳简直恨不得把他扔进禁闭室里让他闭嘴。

可惜闻溯没有被定罪，目前也确实没有切实的证据表明他就是犯人，依照规定，管理局无权对其进行羁押。

孙东岳不胜其烦，最后扔给他一个功能限制的终端让他自己玩，才终于把这个麻烦精打发走了。

闻溯拿着终端跟AI聊得热火朝天。

从“现在是星历几年几月几日”问到“联合理事会现任的理事长是哪位”，并在得知仍然是陈名勋理事长在任后大声惊呼“他还没死啊！”

“……”

这要不是穿越了，就是纯在故意膈应人。

这可苦了两个负责留下监管的下属。

闻溯不是罪犯，不能堵上他的嘴，又毕竟有嫌疑，不能不注意他的言行举止，万一让他借机传递出什么消息，那就是他们的责任。

偏偏这人话多得没边，且热衷提问，问题跨度之广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你让他去问AI吧，他能没完没了聊下去。可你不让他问AI吧，他就来问你了。

这谁受得了？

一个晚上过去，两个人只觉得精神恍惚，耳膜都要穿孔。

林赛面无表情，“融云岛到底为什么把精神病放出来。”

闻溯耸肩，“因为病好了，我就解禁了。”

林赛讥道：“我可不这么觉得。”

闻溯打了个呵欠，“所以你当不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只能拿着刀到处砍人呀，林警官。”

林赛懒得跟他打嘴仗，捡起摔在桌上的资料，“你不想被我砍死，这一路就给我安静点。”

闻溯举起双手表示妥协。

浮空舱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时间在纸页沙沙的翻动声飞速流逝。

林赛把那份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按掉闪个没完的终端，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绿色的糖球。

她拆掉包装把糖球放进嘴里，像个小女孩似的举起糖纸，去看里面印着的文字：

“新的希望就在眼前。”

中控AI适时地响起播报，五分钟后即将降落。

林赛揉掉糖纸，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再睁开，没看见希望，只看见了一堆麻烦事。

她咬碎嘴里的糖球，敲敲桌子让正在欣赏窗外风景的闻溯转回头来，扔给他一个印着异管局标志的盒子。

闻溯打开，眼神瞬间降至冰点。

盒子里躺着一只黑色的电子颈环。

入手触感冰冷，表面泛着幽幽的冷光，像是某种金属材料，侧边有一个自适应卡口，以及一盏警示灯。

“谢谢！好棒的礼物！”闻溯一脸惊喜地捧起它，“你们怎么知道我打算养狗？”

林赛凉凉道：“少装蒜。”

“电子限制器。”她在颈前一划，直接点明，“戴脖子上，要一眼就能看见。”

“精神分支异能者戴上后会立刻激发异化态，等降落后会有人带你去特殊地点完成佩戴。”

闻溯笑容不变，“我要是说不呢？”

“你不想戴，我自然会帮你戴。”林赛抬抬下巴，“劝你还是考虑清楚，我可没兴趣看你变身，搞不好还要惹上人权官司。”

“限制器激活后，允许你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如果活动轨迹超出界限就会发出警报。”

“正常情况下它不会影响你使用异能，但如果检测到的异能波动达到状态2以上，同样也会发出警报。”

“若警报声响起时间超过五秒，管理局有权根据情况直接击毙佩戴者。”

“五秒？”

闻溯嗤笑，“不限制异能使用，五秒钟足够一个开启状态3的S级异能者把整个中心区炸上天后全身而退了。”

他把限制器丢回盒子里，“这跟个只会叫唤的警报器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林赛淡淡道，“按照规定，限制器的佩戴者将受到局长的直接监管。”

“五秒？”她右眼下的银钉冷冷一闪，“五秒是总局留给你悔过求饶的最后时间。”

闻溯抱臂挑眉，哈出一声气音。

“所以，建议你最好小心一点。”林赛唇角一勾。

“虽然局长人很随和，但有的时候，也不那么好说话。”

“——尤其是在他想要你死的时候。”

叮叮咚咚的乐声踩着林赛的话尾响起，浮空舱悄无声息地平稳落地。

中控AI温柔提示：“目的地到达，本次航程已结束。”

浮空舱门无声开启，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舱内隐约紧绷的气氛。

林赛点了一位下属的名字，示意他留下把闻溯带走。

她拿着整理好资料的起身，临走前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希望下次再看见你的时候，你还能像现在一样惹人讨厌地活蹦乱跳。”

留下来的那名下属也并不陌生，他顶着黑眼圈默默捡起故意被闻溯落在桌底的盒子，甚至打开盒盖检查了一下里面的限制器是否完好。

浮空舱停在一片飞行器起降区。

大概是爆炸案造成的影响，闻溯一路看见不少身穿异管局作战服的武装队伍穿梭其间。

下属带着闻溯离开起降区，走了不多时，很快来到一栋门口写着“特别限制管理处”的三层小白楼前。

他用ID卡刷开大门，把盒子交给闻溯：“在限制器激活后，你就可以离开了，不会再有监管人员跟随。在不触发警报的前提下，你可以自由活动。”

“林队已经提醒过你，”他看向闻溯逐渐浮现起银灰色的眼瞳，平静地道，“这是异管局，执剑者就在这里。不要做无谓的事情。”

闻溯冷漠地扫他一眼，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半点也没有昨天那聒噪又烦人的模样，思量般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似是做了什么决定，闻溯眼中的银芒倏地一敛，虹膜重新变回了黑色。

他一言不发地拿走下属手中的盒子，径直地走进了门里。

门里是一个纯白的世界。

“你好，闻溯先生。”

长发女性形象的虚拟投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央。

“我叫爱丽丝，是特别限制管理处的虚拟助手。”

女人微笑着走到闻溯身边，“接下来将由我帮助及指导你完成电子限制器佩戴和激活的全部流程。”

她引导闻溯走上二楼，“请进入任意房间，在房间内，你可以选择设置任何你喜欢或感到舒适的视觉风格或气味进行辅助。”

闻溯漫不经心地听着，随手推开距离他最近的一扇门。

里面仍然是一片纯白。

柔和的光线笼罩着整个房间，所有墙壁连同地板都是白色的，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大得能当床的矮沙发，以及上面摆放着的几个软枕。

“异化态过程中因失控而引发的叫喊或破坏行为是正常的，管理局不会因此向你追究责任。”

“如果期间你感受到恐惧、孤独或痛苦等负面情绪，可以呼唤我以任意你希望的形态出现进行陪伴和安抚。”

“请注意，”女人停在房间门口没有走进来，“只有确认限制器成功激活，你才被允许离开。”

语毕，她向闻溯轻轻一点头，随即消失不见。

门被关上了。

纯白的房间让闻溯久违地感到一丝熟悉。

他没去研究什么乱七八糟的房间设置，径自坐下来打开了盒子，看着里面那根狗项圈似的电子限制器，冷笑一声，取出来直接扣在了脖颈上。

限制器的自适应接口自动收束，“滴”的一声，一阵针刺般的电流感触动颈前皮肤。感受到危险的身体本能地激发了异能，闻溯的眼睛瞬间浮现银色。

下一秒，精神力被抽干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闻溯尚来不及反应便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猝然栽倒了下去。

嬉笑声、尖叫声，混杂着许多人们的说话的声音淹没耳际，他的眼前像是坏掉的电子屏，来回播放着黑白闪烁、光影交替的画面。

害怕、无助、快乐、温暖、恐慌夹杂着愤怒，数不清的情绪如海浪般冲击着他，将他推向漆黑无光的深渊。

回忆的碎片席卷而来。

纯白的病房里他向女人笑着伸出手；高大的男人迎着阳光把他举在肩上；黑暗中有谁紧紧地拥抱却被他咬在颈侧鲜血横流……

巍峨的石阶，冰冷的镣铐，背手站在窗前的老人……

他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哭着，癫狂错乱的记忆相互撕扯。

闻溯额上青筋毕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顺着面颊流进嘴里。

他一言不发地咬紧牙关，任凭难辨现实与幻觉的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不断闪烁的画面终于渐渐消失了。

闻溯喘息着睁开眼，平复了呼吸，缓缓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被放大了，闻溯低头看了看他变小的双手，确认自己的确正处于异化态。

闻溯垂眸。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九岁时的模样。

精神分支的异能者一直都是三个异能分支中的特殊存在。

因为极度不稳定的异能和精神力，这个分支的异能者会在精神力耗尽的情况下出现一个特别的身体形态，即异化态。

异化态通常在异能觉醒的时候就已经被固定，变化形态一般是异能者潜意识中觉得最安全稳定，或是最希望变成的模样，因此也被称为稳定态或保护态。

只有精神分支的异能者才具有异化态，并且什么千奇百怪的形态都有，有的甚至不一定是活物。

像闻溯这种直接退回到幼年时期的，反而非常罕见。

颈上的限制器安静地亮着绿灯，不松不紧地环在皮肤上。

闻溯闭眼，尝试通过冥想恢复精神力，却意外地察觉他的精神力并不是真的被耗尽了，而是更像被限制器“存放”在了别处。

只要他想，就能随时取出来。

换句话说，限制器欺骗了他的精神，但却无法欺骗他的身体。

所以他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闻溯明白了过来。

这样一来，当异能者从限制器中取用的精神力超过限度时，控制者就可以瞬间掐断通路，使异能者陷入真正的精神耗竭状态。

难怪并不禁止使用异能，决定权完全掌握在控制者手中，别说五秒，只要他愿意，一秒都不用就能让一名S级变成彻底的废物。

这所谓的限制器，倒确实有些门道。

闻溯扯回滑开的衣领口，鞋子穿不了了，他索性直接踩着长裤站在地上，把AI叫了出来。

爱丽丝出现在房间里，变成和闻溯一样高的小女孩。

她带着闻溯离开房间，在走廊尽头的长楼梯前停下，说道：“三楼的所有物品都可以任意取用，智能机器人管家将会为你服务。”

“如有其他需求物品请呼唤并告知我，很快会由专人送达。”

闻溯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前：“为什么不修电梯。”

爱丽丝回答：“经过综合考虑，楼梯是相对安全且不容易引起精神问题的选择。”

闻溯不想拖着这身衣服爬楼梯：“我有楼梯恐惧症。”

爱丽丝：“根据你从一楼走上二楼的行为来看，你没有。”

“……”

她耐心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其他问题，于是朝闻溯点点头，“现在，你随时可以离开了。”

说完，她便再次消失在了空气中。

闻溯无语，只得拽住不停往下滑的上衣和裤腰，拎着长出一大截的裤腿，绊手绊脚地往楼梯上迈。落在肩上的头发因为不时的低头在眼前扫来又扫去，险些因为视线阻碍失去重心摔下楼去。

他停下来，艰难提起堆叠的衣服，烦躁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像个逃婚的公主，阻碍重重。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小雨，微微打湿了地板。

闻溯换上了一套还算合身的衣服，撑起机器人拿来的雨伞，离开了白楼。

雨很小，仿佛没有重量，风过之时，像雪花一样被卷得四处飘摇。

闻溯抬头望了一眼阴云笼罩的天空，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随着路标的指向径直往异管局的总部大楼走去。

他走了一路，越临近总部，路过的人们越是面色凝重、行色匆匆，要么抱着一沓文件在雨中狂奔，要么接着通讯一边说话一边健步如飞。

衬得他这个还有闲心打着伞游荡的人格格不入。

但很快，闻溯就发现了这里的另一个异类。

不远处的花坛边，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青年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

他没有打伞，衬衣贴在温热的肌肤上，勾勒出他单薄的肩背和纤细的颈。几滴雨水沿着半湿的黑发滑入颈后，他有所察觉地甩了甩头，像只被雨打湿的小狗。

闻溯对他产生了一点兴趣，他走到那人的背后停下，坏心眼地没有给他遮雨，站在伞底下叫他，“喂。”

蹲在地上的青年回过头，仰起一张略显茫然的脸。

闻溯少见地顿住了。

这无疑是张相当好看的脸，眉目俊逸，清朗帅气，耀眼得沉静又和煦，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仁，极深极黑，玻璃球似的倒映出闻溯的身影。

乍一看去，像藏着两个平静又诡异的黑洞。

闻溯轻声地问：“你蹲在这里在做什么。”

青年笑了起来，望向他的神情似晨风雾月，温和却空洞。

闻溯眯起眼，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他很快听到了这人明朗的声音——“蚂蚁。”

他天真烂漫地向地上一指，“蚂蚁正在搬家呢。”

细雨纷飞着飘落在青年微笑的脸上，他眨眨被沾湿的睫毛，抬手蹭掉了眼尾的水痕。

闻溯独自撑着伞，凉凉地在雨里看他。

啧。

原来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