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婉转的鸟鸣声模糊传来,齐蓟迷迷糊糊地睁眼,摸索着想去关掉闹钟。
见她已经醒了,某人直接替她按掉闹钟。
音乐消失,齐蓟在暖乎乎的怀抱里困倦地蹭蹭,慢吞吞抬头。方才她眼前只看得到一片纯粹明亮的红色,原来是透过纱帘照进来的阳光被某人的衣摆过滤而成。
从第一次巡游成功结束之后她好久没见到伊坦纳穿成这样了,一时间有点迷茫,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处于哪个世界。
齐蓟伸出手,曾经凶名烜赫的暴君便偏过头将脸贴在她掌心,金色睫毛和额发在沉重坚硬的王冠映衬下显得柔软而明亮,眼神和嘴角的弧度都很柔和,看上去十足温驯。
“怎么换了衣服啊。”齐蓟坐起来,仔细观察起恋人这副久违的国王姿态。
“你今天要带着龙去放风,我不能输给她。”伊坦纳看着她说。
“……好幼稚啊。”齐蓟忍不住小声嘀咕。
从异界回来之后前两天各有各的忙碌,比如怎么骗都不愿再现身的摩耳甫斯,比如为了救人消耗过大导致医院半日游的闻危,还有要专心安排娜丽芙尔在异国城市的闪亮登场事宜,总之都没有充足时间让她去宽敞的地方把新鲜复制出来的第三张从属卡具现出来看看究竟。
她睡前定了闹钟就是准备今天去做这件事的,实在没想到至今不见庐山真面目的从属卡版凯戈曼沙能激起最早领回来的大猫的危机感到这个程度。
“但显然你很喜欢。”伊坦纳并不避讳表达自己的情绪,脸上只写着“果然你就是这样一个看脸的女孩子”之类的感想,心平气和地任由她欣赏。
好吧,我确实喜欢。齐蓟默默点头承认。虽然长得好看的人怎样都很养眼,可是谁能拒绝一份精致华贵到极点且风格非常合适的美貌暴击呢,而且繁复的宝石金饰真的很适合他啊。
齐蓟凑近了尽情欣赏好一会儿之后,对着伊坦纳蓝黑色的漂亮眼睛,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之前乌诺跟我说,他早就想借你的身体和我交流,但他没办法压制你的意志所以做不到……什么的。”她紧张兮兮地小声说,“确定他对你没威胁吧?”
虽然金灿灿小火星形态的“乌诺”挺可爱,态度仿佛很友善礼貌,但齐蓟当然是毫不犹豫站在恋人这边。
她又不是什么没读过书很好骗的小孩,即使乌诺真是所谓善神,传统神灵就像大人物,他们的事情关联到小范围的人群之中时,带来的往往都是沉重的毁灭,从来没什么好下场,各个文明都有一大堆前车之鉴。
“放心,权限都在我这里,他做不了什么。只是个借住的。”伊坦纳悠悠回答,指尖在齐蓟后脑勺的发丝上轻柔地打着圈儿。
齐蓟安下心来,不由得想到处境类似的某位,于是具现出自己的人物卡,低头捧着这竟然寄宿了一位神灵的神奇卡片,轻轻戳了戳卡面上静态的黑发男人的脸颊。
“所以你想跟他聊聊吗?我是说‘乌诺’。”伊坦纳问。
“可以是可以,我不讨厌他,但前提是别取代你的意识什么的,太奇怪了,难道他不能用别的身体?而且我们都不了解对方,也没什么好聊的吧……哦,除了‘某人’是怎么认识他的这个问题。”
齐蓟见自己卡面上的摩耳甫斯仍然一心装作无生命体,不给任何反应,只好收回卡牌,边说边瞥向伊坦纳。
而后者罕见地偏移开目光,避重就轻地回答:“他只能接触与‘太阳’概念有关的物体,不然可以买个带语音装置的洋娃娃用。”
“所以他真的叫乌诺?”
“他全名是乌诺萨尔,也就是‘天穹上光明的焦骨’。还有个妹妹叫海侞伊莲,意思是‘柔顺的银白花朵’。”伊坦纳说。
比起当初把异界的神话当故事听过就忘得差不多的齐蓟,他显然还没淡忘故乡的语言和神话体系,而且对复杂的词汇释义和人物关联信手拈来。
齐蓟把脸扎进绵羊抱枕的肚子里埋着,不让伊坦纳看见表情,飞快地回忆了一遍女神官们向自己讲述的太阳和月亮的来龙去脉——
在凡人活在黑暗世界的时代,父神的情人之一诞下的兄妹偶然来到人间,见到人因缺乏光明而遭遇的种种苦难,出于莫大的悲悯,第一次向他们的父亲索要礼物。
从此乌诺萨尔自愿披上了不符合身材的赤红的长袍,他每天都要被燃起的长袍所焚烧致死,夜晚坠入深海,在极度痛苦中重新长出皮肉,保持永恒的循环往复,这过程即是日出日落,一旦懈怠逃避便会立即被收回给予凡人光明的资格。
……如果这套神话也像小蛇她们家的事一样基本属实,乌诺萨尔应该是值得信任的吧?毕竟在她造访的时候太阳还是在每天升起,照耀着田地和城墙。
就为了对神灵其实无关紧要的凡人能过得幸福一点儿,一直去承担着巨大的折磨不知多少年,不曾有一日退缩,简直是太善良也太坚忍的牺牲,令人很难把这个伟大的形象和语气拘谨又诚实的小火星联系到一块儿去。
于是齐蓟再次决定不去对他们的事刨根问底,鉴于天上的太阳和人间的太阳应该都不会害她,前者又大概是算计不过这个黑心国王的,所以保持现状就好,大概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齐蓟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打算按原计划去宽敞的封闭车库把龙放出来看看。
同行的还有助理小姐。
莎夏女士今天也戴着那串月光石手链,但特地穿了宽袖口的衬衫来挡着它,齐蓟走来走去的时候她就坐在沙发上办公,对面摆着一只老老实实在看漫画的西莱斯特。
在光线明亮充足的上午,即使是预言者的复制品那一头白发也吸饱了热量似的泛着暖乎乎的光泽,小桌子上还放着两杯西莱斯特泡的花茶,玻璃茶壶里剩下多半淡红色液体,泡开的花瓣摇摇晃晃,从水面向上空抽出微微酸甜的热腾腾的水汽,这画面有种莫名其妙的和谐感。
对于西莱斯特的存在,齐蓟跟助理小姐的解释是“以前旅游的时候散步偶然认识的大哥哥,最近得知他出车祸落下残疾又被无良家属嫌丢脸关起来还冷□□,看不下去所以请他来这边散散心”什么的。
以上情节她说得特别诚恳,而且基本都是真话,所以成功取信于人,反正作为无良家属的两代桑格铎又不能爬出来找她要名誉损失费。
……归功于预言者那副不太靠谱的小白脸外貌,助理小姐显然认为他很可疑,把他判定为故弄玄虚的街头骗子那类人物,告诉齐蓟别信他说的任何话,咱们家养得起一个可怜人但不会乱发善心资助什么艺术梦想或者创意idea。
但莎夏倒不担心这人在金钱以外方面心存不轨,因为他真的很弱,齐蓟或者随便一个小学生踢倒他的轮椅就能缴获一只失去希望的白毛咸鱼,即使放在独居女孩家里也纯属是多了个会说话的摆件,危险性约为零点二个单位的盛燃,大概跟那位正牌男友成反比。
这两天身为雇佣方的盛燃又不知跑哪去了,独自承担起这个家的助理小姐忙完一阵,放松肩膀靠着靠垫刷起社交软件。
接着她忽然坐直了,拧起眉毛,还调大了音量。
齐蓟通过西莱斯特的视角只能注意到她的电脑播放的曲子挺好听,便亲自出马,悄悄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屏幕里播放着一段视频,发布时间今天凌晨,而视频的主角居然就是“盛燃”。
拍摄的人大概是用手举着手机,以至于画面不太稳定,但还算清晰,离得也很近。
男人坐在吧台前低头弹着吉他,轻声唱着不知名的歌,四周人群密不透风,却没有人出声打扰,安静得诡异,只有颜色癫狂迷离的灯光以一个激昂的频率飞舞着接连掠过又周而复始,把垂在他眼前的发丝照成暧昧而恍惚的粉金色,辉映着他毫无瑕疵的脸颊和削薄的眉骨。
每个人都体会得到他身上、他琴声与嗓音里那份舒缓的惆怅情绪,眼前仿佛看见了淹没在杂草中的旧房子、壮年不再的母亲和损坏的幼时玩具,候鸟飞过漫漫的荒野,钢铁的围栏和机械都锈蚀了,岩石的台阶业已开裂。
他是逃过火灾的种子及无家可归的游子,新的河流卷着故乡的残灰流走,剩给他一捧多得可笑的没处安放的悲郁情怀与名为孤独的泥淖。
二十几秒的视频进度条播放过大半后,另一个家伙挤出人群,态度熟稔地用单只手臂圈住盛燃的脖子,嬉笑着要拉他去吃饭,换来沉浸于演唱的人群愤怒的嘘声。
但这人毫不动摇,借来的吉他弦犹自颤着,他已经拖着盛燃往外挤了,还缺德地没留给大家回味的时间,把音箱一脚踢得重新开始工作,让符合场合的鼓噪摇滚乐灌满空间。
那男人有满头杂色斑斓的半长发,红金蓝绿银各个亮眼高饱和,一颗脑袋折腾得异样夺目,而五官更夺目。
他确切是和盛燃漂亮得有些共同点,要说是亲戚也很有可信度,但相貌的攻击性要比长得像静物雕塑似的盛燃强上无数倍。
大概因为虹膜比一般人稍小,他笑的时候翠绿瞳孔都在闪着豺狼似的光,眼皮周围还纹着错综复杂的蛇形金线,好像只要一扯嘴角就得露出几排密密麻麻的尖牙。
“这是……?”
齐蓟觉得这个拖走金发版盛燃的家伙有点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此类货色。跟他比起来异界的暴君和巨龙的气质都可以算作非常符合常人审美了,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妖怪?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有点像伊戈尔?”反复观看了好几遍之后,助理小姐暂停视频,手指点在那位毛色绚烂的陌生人脸上,头也不回的问齐蓟。
齐蓟愣住了,然后擦着滚滚而下的冷汗又仔细看了看,违心地说:“嗯,大概,其实不怎么像吧?”
——根本就是很像啊!前男友先生,你既然还活着,怎么敢跑出来招摇过市甚至被发现和前女友上司同框玩耍的啊!
助理小姐慢条斯理地关上电脑,把前男友先生寄来的月光石手链捋下来搓了搓,齐蓟发誓自己听见了某种坚硬物质正在悲惨地由内而外碎裂的声音,并有理由怀疑莎夏女士是濒临觉醒的近卫型异能者。
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看热闹的伊坦纳适时递上了那把助理小姐曾经送给齐蓟的工艺品匕首,齐蓟觉得他是故意的,而且已经准备好了完美毁尸灭迹的几种方案只等助理小姐冲动犯案时提供……这个家里只剩自己是遵纪守法不逃课的好孩子的感觉,真是令人着迷啊。
所以果然都是盛燃的错。他不唱歌的话哪会被拍到。齐蓟从此认定金发的“盛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这种生物只要存在就会带来祸患。
人偶牌西莱斯特离不开轮椅导致没法靠近这边,这时早已触发放置动作,事不关己地翻着新一本漫画,开篇就是伪装成自杀的谋杀现场。
活下去吧,前男友先生。齐蓟在心中祈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