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的顶层空间不大,布置得像是十分正常的、公主应有的起居之处,昂贵的珠宝与器皿随处可见,瓶中摆放的鲜花还带着露水。
晨曦中这房间每一处都泛着珍贵的柔光,但齐蓟仍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奥蒂莉亚公主。
这女孩缩在沉重的雕花座椅里,约莫才十一二岁年纪,造物主还没顾得上把她的身形拉长,只专注于刻画她的面孔,连那层叠的淡粉色长裙都被她两腮若有似无的红晕衬托得黯淡了。
她漂亮得就像神馈赠给世界的礼物,是奢华八音盒里藏着的一个纯净如水晶泪滴的小人偶。
连在娱乐时代见多识广的齐蓟都忍不住想,这样的小女孩怎么会被家人忌惮呢?即使这个房间已经尽量被布置得舒适温馨,但只要她没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仅是被困在高高的塔顶出行不便这样的限制条件都已经显得过于严苛了。
她就应该在关爱和保护中成长,像人们会呵护柔软的小猫幼崽和光洁的珍珠那样。
奥蒂莉亚公主显然对客人的到来期待已久,她椅子的方向就是冲着她们上来的楼梯摆放的。
在齐蓟走上来之后,小公主就在用她那与兄长如出一辙的银色眼睛盯着齐蓟看。
她略微努着嘴唇,显出一种极为认真的思索神态,紫灰色的头发在脑后两侧编成圆圆的花苞头,余下的碎发软乎乎的贴在耳边脸侧,让人看着就很想捏一捏她白嫩的小脸。
“你好,我是奥蒂莉亚。奥蒂莉亚·威洛尔·桑……唉,你叫我奥妮好了。”小公主踩着她的小皮鞋,提着裙摆哒哒哒地飞快靠近齐蓟。
她站在齐蓟面前,仰着脸,矜持地抬起一点手臂:“漂亮的客人,我允许你抱抱我。”
齐蓟仔细看着她——接近之后再观察只会更让人惊叹她的精雕细琢,这是一种与伊坦纳恰巧截然相反的、毫无攻击性的美貌,圆溜溜的银眼睛色泽就像清澈泉水里的气泡,再怎么也凶悍不起来。
小公主毕竟年幼,耐心不足,才等了两三息的时间就急了起来,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于是齐蓟伸出手抱了抱她。
奥蒂莉亚的身高在她这个年纪不算矮小,勉强超过齐蓟胸口,抱在怀里时感觉像个尺寸正好的大娃娃,而且骨肉匀称,比没有生命的物质触感好得多。
确定自己仍然讨人喜欢的小公主安下心来,也环住齐蓟的腰,心满意足地在客人怀里拱着,小猫似的吻了吻她的脸颊。
那位女仆静静侍立在一旁,奥蒂莉亚主动拉着齐蓟坐到餐桌边,还非要给她推椅子,然后黏在齐蓟身边才肯用餐,完全是个不怎么见得到外人的小女孩模样。
齐蓟看着满桌子的丰盛餐点,犹豫了片刻,见奥蒂莉亚吃得香甜,想到昨晚奥洛托王子招待他们的食物也姑且没问题,便陪着小公主一同吃了起来。
她的确不怎么喜欢吵闹的小孩子,不过奥蒂莉亚实在是很难引人讨厌的那一种孩子,本身年龄已经偏大,既没有乱喊乱叫和语无伦次的毛病,又懂礼貌会主动退让,因此叫人觉得比起哄小孩更像是在跟比自己小一点的乖巧妹妹相处,只会感叹她的可爱。
齐蓟在饭后遵守承诺给奥蒂莉亚讲了些故事,她不太擅长现编,所以讲的都是很经典的童话。
奥蒂莉亚缩在她身边,蜷得像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奢华裙摆毫不珍惜地堆叠在腿边,即使齐蓟觉得自己的讲述略显干瘪,她也听得特别认真,还发表了诸如“想让哥哥(奥洛托王子)也去打败巨人或者他们的狮子”的感想。
齐蓟便逗她:“可是巨人和狮子都很危险吧?”
“哥哥很厉害,所以不会有危险。”奥蒂莉亚无比坚定地回答,就好像真心认为打败巨人这种挑战对她的哥哥来说轻松得仿佛去门前的苹果树上摘一朵花回来。
“奥妮是用预言的能力看到的吗?”齐蓟装作随意地问道。
“……”奥蒂莉亚明显沉默了一下,很快重新让表情变得轻松起来:“不是,我的能力很弱小,只能看到晚餐吃什么而已啦。”
“但是哥哥真的很强的。一定能打败巨人。”她趴在齐蓟腿上,抬起头殷切地说。
“米拉姐姐,我好喜欢你的,你也喜欢我对不对?那你留下来跟哥哥结婚,奥妮就能够一直跟你在一起了,好吗?”
齐蓟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小公主与她哥哥相似而气质截然不同的稚嫩面容,琢磨着自己何德何能被公主和王子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甚至不惜牺牲双份的色相来说服她。
要是他们想留下伊坦纳倒是还好理解,然而暴君那边的实时视角显示他得到的待遇跟自己堪称天差地别,逛遍了大半个城堡都没遇上半点热情……虽然也有他本人故意避开人群不知在观察什么的原因。
“可是我有丈夫啊。”齐蓟试探着伸出手,在小公主的主动迎合下摸到了她淡紫灰色的、软乎乎的头发,又接着说,“我很爱他。”
“既然这样,他也可以留下。哥哥会补偿给他爵位和财富,然后他还可以经常来看你,做你的情人,这样你就能够既陪着我们也拥有他了啊。”
小公主理所当然的说着,在她烂漫温柔的外表下此刻终于露出了王族与孩童身份共同赋予她的冷漠。
“这样是不对的。”齐蓟说。她倒没觉得奥蒂莉亚变得不可爱了,只是直觉判定她这副观念的形成多半跟奥洛托有关,现在很想取消限制放任那个混蛋王子被埋到地里。
奥蒂莉亚面露茫然,齐蓟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奥妮,你想一想,如果有一个更厉害的存在,要像你们分开我和丈夫这样分开你和哥哥,把你捉走,无论你怎么拒绝也不能阻止这件事,‘祂’还说偶尔会允许你哥哥来见你,奥妮会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即使无法反抗,‘祂’这样的行为也是不对的,因为会给奥妮造成痛苦。对不对?”
小公主委屈地瘪着嘴,亮晶晶的眼睛都黯淡了。
她并不正面回答齐蓟的问题,只说:“那好吧,既然你不想跟他分开,那我就不这样做了。……哥哥晚上会来看我,我也会告诉他放弃的。”
“真好。那就谢谢你啦,奥妮。”齐蓟也没想要一下就扳正小公主根深蒂固的认知,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接着讲起了轻松的故事。
一个上午就这样还算愉快地过去了,奥蒂莉亚在吃完午餐后很快犯起了困意,齐蓟看着女仆把她抱进卧室去休息,轻手轻脚地走下了楼梯。
塔里的石梯在下行时显得更险峻一些,齐蓟不得不扶着一侧的墙壁略侧着身体往下走,边走边心想要是奥洛托王子真的每天都走这样的路来看望妹妹,那他确实是很疼爱奥蒂莉亚了。
走着走着,她按在墙壁上的手指忽然划过了一道摸起来完全不同的触感。跟粗糙发凉、外层已经有些脆化的石块区别明显,既光滑又坚硬。
齐蓟诧异地停下来细看,然后从那里掏出了一只——被塞在石块缝隙里、表面被抹了泥灰因此难以被发现的、扁扁的小“铁盒”。
就在这时女仆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再加上塔里光线不充足,齐蓟只好把不到手掌大的铁盒往口袋里一塞,继续向下走去。
离开高塔后,齐蓟装作疲累的样子径直返回客房,摸着铁盒不太整齐的边缘,好奇心很是翻涌了一会。但她想现在或许还有人在监视着,没轻举妄动地把它拿出来,打算在伊坦纳回来之后再商量。
等着等着她就睡了过去。
毕竟天气实在很好,透过窗口看得见大片晴朗的午后天空,微风吹拂得纱帘飘摇,既不会觉得冷也不至于闷热,是个适合睡午觉的时间段。而且伊坦纳那边似乎已经离开了城堡的范围,灿烂过头的阳光倾覆在山坡上,将野花色彩浓烈的脉络和溪流底下斑驳的石块都照得纤毫毕现,好像把那份暖意也传递了过来。
她睡醒的时候,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昏暗的床顶,然后是窗外半红半蓝的晚霞。因为转动脑袋时感觉头上有东西,她伸手一摸,居然摘下了一只编得很好的花环。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所以她并不想起身,懒散地把花环举在眼前打量一番,客观地认为以其结构之精美复杂,只要将材质换成金属那么就完全能当做一位王后心爱的珍宝了,不禁感慨她领回家的真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国王。
“如果把‘巡游’当做度假,倒是挺不错的。”齐蓟把它放回头上,对花环的制作者说道。
坐在床边的伊坦纳听到这话,意味不明地垂下目光看着她,然后伏在她耳畔,以一个极亲密的姿态含笑细语:“不错吗?如果我告诉你——这里几乎没有活人呢?”
齐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