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柚炼制星盘前后耗费了快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里,她也关注着鹊山上的动静。
鹊山上传出的消息很少,夜市事件后不久,世子殿下就到鹊山上看望过俞老,之后鹊山封禁,便没有了动静。
她去朝日居时,隐晦地朝司弃打听过情况。
司弃也奇怪此次鹊山封禁如此之久,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州学里的夫子们虽担忧俞老伤势,但又不能强闯鹊山,担心强闯会令俞老伤上加伤,所以才一直拖延至今。
司弃说道:“三日后世子殿下会在府邸为人间百景图举行封卷仪式,世子亲自书帖,邀请州学的夫子前去对百景图进行最后的审验,到时再看看鹊山上是否有消息吧。”
他说完又转向宋青柚道:“你整日呆在学院也属实憋闷,便同为师一起前去为世子封卷,正好也让我考校一番你究竟修炼得如何。”
宋青柚点头应下,她从朝日居回到舍院,推开门见到院中桃树下陌生的身影时,她立即变得警觉。
树下的人回过头来,率先开口道:“是我,梅时雪。”
梅时雪?
宋青柚站在院子入口的台阶上,视线上下打量过他全身。
梅时雪恢复了男身,露出本来面目,五官俊逸,身形挺拔,穿着一袭靛青色的长衫,正午的阳光透过斑驳树影洒落在他英俊的眉眼上,不得不说,有些人不管是作什么扮相,都能一下抓住人的目光。
宋青柚一个没忍住就多看了两眼,正好被梅时雪逮住,那双盈着笑意的眼眸看向她,主动站起身来展开手臂,衣袍上的绣纹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一只开屏的大孔雀,让她看个够。
他看起来面色红润有光泽,活得还挺滋润,一点伤没有。
宋青柚:“……这么张扬?你不怕被人发现真实身份了?”
梅时雪笑了一下,“就只是给你看看罢了。”
宋青柚满脸都是问号,不知道他又抽的哪门子风,既然让她看,宋青柚也毫不客气地直勾勾地盯住他,直看得开屏的孔雀垂下尾巴毛,耳廓上都泛出一圈红痕。
宋青柚促狭地笑出声,问道:“鹊山不是还封禁着么,你怎么出来了?”
梅时雪清了清喉咙,这才回道:“鹊山确实还封着,我师尊他老人家快不行了。”
宋青柚眼中露出诧异,在心里思量,她那日下手有那么重吗?玄武就只是撞了俞老一下,就把他撞死了?怎么可能?
梅时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宋青柚身上,继续道:“不是因为你,是我想杀他。”
宋青柚:“……”弑师这种事,你是不是也说得太过理直气壮了点?
而且,梅时雪怎么知道那时候是她在外面动的手?
宋青柚当时出手的时候根本没想到玄武现世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她单从四大书院的命名中知道这个世界有四象神兽,却不知这四象神兽已经失传多年。
若是像九尾狐蠃鱼这几只在这个世界不曾出现过的异兽还好,这里的人没见过这种异兽,便只当它们是些不入流的小兽,可玄武不同。
玄武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拥有掌控一方天域的能力,引来了许多人的觊觎,她知道现在外面都还有人在寻找玄武背后之人的踪迹。
所以,宋青柚已经放弃了找梅时雪挟恩图报,况且,她现在炼制出了星盘,也不需要他的帮忙了。
宋青柚睫毛轻轻颤了颤,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默默无言。
梅时雪显然也很清楚他这个舍友的性子,若是不先将自己的底细向她袒露清楚,她决计不会跟自己上鹊山。
所以他才会卸下一切伪装,以真面目与她面对面。梅时雪将自己所做的事和盘托出,他改名更姓,乔装易容混入州学的目的。
“我说过的,我梅时雪有仇不报,会寝食难安。”他扬了扬眉,眼角流露出一些飞扬之色,“俞风意被我困死在观星台上,到现在五十六日,他体内的元气已经被消耗殆尽,快要油尽灯枯了。”
“他死前最后的心愿,就是想再看一眼在醉金阁夜市外袭击了他的玄武星兽,换一个有关我师父的消息。”
宋青柚默默听他说完,问道:“你怎么就如此坚信,那日在醉金阁外召出玄武星兽的人是我?”
梅时雪挥袖,身前铺开一片星象图,“当时我为了干扰俞风意占星推演,星线侵入他星象图中,在玄武冲撞他星象时,我这边也有感应。”
宋青柚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星象图在他手指的拨弄下,与当时俞风意的星象图重合到一起,俞风意的星象图因为玄武冲击而崩毁了,可梅时雪的却没有。
那几丝入侵的星线回归梅时雪星象图中,让他捕捉到了玄武残留的一丝文气。
“知道是你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梅时雪用力压下自己上扬的嘴角,巴巴地看向她,那双好看的眼眸映着桃树枝叶细碎的光影,透亮得像是摇晃的水波,“你在醉金阁时愿意出手相帮,现下想必也不会拒绝我吧。”
宋青柚才不会被他的表象迷惑,嫌弃道:“别学殷子覆,真纯和假纯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梅时雪被她拆穿,从善如流地收敛了装无辜的表情,他手心里托出一份契约书,诚意十足道:“你若是愿意再帮我一次,我愿意与你立下契约。”
宋青柚看了一眼那寥寥数字写就的不平等契约,没想到玄幻世界竟也流行这种约定,她目光复杂,“你是不是忘了我身负天罪印?还与我签订契约,无条件答应我三件事,就不怕我叫你杀人放火?”
梅时雪倒没补充什么“不违背江湖道义”之类的话,短短两个字透出一种对她的盲目信任,“不怕。”
宋青柚一时间无言以对。
两人无言相对片刻,宋青柚说道:“我不喜欢和别人有太深的牵扯,何况是你这种立誓的契约书。”
梅时雪闻言皱眉,是真的有些苦恼了,却听宋青柚又接着道:“我跟你上鹊山。”
梅时雪倏地抬眸,脸上的笑意渐渐溢出来,“好,柚柚,就算没有契约,你也可以差遣我。”
宋青柚立即道:“那好,第一件事,不准叫我柚柚。”
梅时雪:“青柚?”
“不行。”
“那阿柚。”
宋青柚:“……”
梅时雪用了一个传送法阵,两人穿过传送阵直接出现在鹊山观星阁不远外的山道上,就算还是在白天,从这里望过去,都能直接看到楼阁合围的观星台上亮眼的星线。
结界覆盖在鹊山上方,将观星阁不寻常的星芒遮掩在结界内。
梅时雪收回传送灵字,脸上的笑意一直未散,贱兮兮地说道:“你就算再将我锁进鸟笼里任你赏玩,我也会心甘情愿的。”
宋青柚白了他一眼,“我不喜欢太聒噪的鸟。”
梅时雪眨眨眼,终于闭上了嘴。
观星阁内,星线密集地交错在观星台上,和台上之人的本命星盘绞缠在一起,仿佛一个千丝万缕编织的牢笼将他困于其中。
俞风意身躯佝偻,皮肤皱缩,须发皆白,早已经没了昔日模样。宋青柚踏进观星阁看到他时,都被他这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吓了一跳,若不是提前知晓,她根本认不出他来。
俞风意干枯的脖子已经支撑不住他的头,脑袋几乎垂到了胸前,艰难地抬了下头,浑浊的视线里看到渐渐走近的两个人影。
他已经老眼昏花,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知来得人其中一个定然是梅时雪。能再见到梅时雪他很高兴,这代表他在生命的最后,终于还能再见那只玄武星兽一次。
至于另一个人是谁,俞风意看不清,也不在意了。
宋青柚转头看了梅时雪一眼,实在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将人折腾成这样的。
梅时雪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眼中无笑的时候,就越发森冷得吓人,他抬了下手,低声道:“有劳。”
宋青柚走上前半步,金色的灵书键盘在指尖凝结成型,敲下一行灵字。
灵字飞射入半空,文气化灵,当空凝结而成一头蛇龟相缠的星兽。
俞风意艰难地一点一点抬起头,将他的脑袋掰回到了肩膀上,他仰面望向上方,模糊的视野里映出那头熟悉的星兽,终于露出满足的笑来。
他动了动嘴唇,喉咙里发出嘶哑而苍老的声音,“玄武,玄武啊……”
他恨梅时雪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找他报仇,若是早几年在他不曾见到玄武时,或是晚几年让他找到记载玄武的灵字古籍,能一读古籍正文后,他都不会如此懊悔。
可惜,他永远都读不到了。
玄武现身,星象台的北天星宿都受它影响,星辰猛地大亮。
梅时雪费尽心血布下的这一座星图迷阵本也已经走到了末路,此时因为受到玄武影响,迷阵星线散落,沉入观星台的石雕之内。
俞风意的本命星盘从迷阵中被释放出来,他虽从困阵中出来了,却也无力回天,只剩最后一口气罢了。
梅时雪纵身跃上观星台,手捏灵书竹简,站在他残破的星象图之外,垂眸淡声道:“师伯,你现在可以兑现你的诺言了。”
俞风意眼睛越来越浑浊,玄武星兽的模样越发模糊,他用力喘了一口气,缓缓道:“你看过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他眼皮沉沉阖上,就这么仰着头在观星台上断了气。
俞风意身周残破的星象图也终于彻底崩毁,最终只剩下他的本命星宿,本命星宿一点点黯淡,一幅幅走马灯似的过往片段从本命星宿中散落出来。
梅时雪从这些零碎的片段中,终于找到了他熟悉的人。
程星琅因为俞风意的一封信,领着自己的大徒弟谢惑毫无防备地踏进了俞风意的府邸。他走入宴席,才知道这不是什么师兄弟之间的小聚,而是一场逼迫他择主效忠的鸿门宴。
越州王罗肆坐在主位上,席间坐着皆是罗越州赫赫有名的文士,披坚执锐的兵士将俞府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俞风意一封信件召回全然信任他的程星琅,亲手将他引入精心布置的陷阱,让他亲眼见着自己的大弟子惨死面前。如今他和他的徒弟都死在程星琅的弟子手下,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宋青柚看了一眼梅时雪,转眸之间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剑芒,她眼角微眯,目光追随看去。
只见俞风意的记忆碎景中,一柄长剑呼啸地穿透府邸上空的结界,锵一声插入地面。剑压逼退四面围攻的修士,挡在浑身是血的程星琅面前。
有一道声音随着长剑而来,“今日之后,世间再无程星琅此人。”
宋青柚睁大眼睛,一瞬移到那副画面前,目光紧盯向那柄斜插在地的长剑。
这把剑,她见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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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