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宸带了一队王府侍卫, 轻装简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棠城。
此时正值酷暑,满城的海棠树早已花败,风里拂来热浪, 枝头蝉鸣不休。
街边绿荫下, 有侍卫擦了擦额头的热汗, 道:“殿下,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楚元宸没应声, 他打量周围的环境,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并非因为先前的梦境,更像是亲身来过这里,楚元宸甚至隐约记得街道的走向,还有重要地点的方位。
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要知道他长到十六岁,还是第一次离开国都, 根本没有关于棠城的记忆。
“不急,先看看……”楚元宸说着,率先往前走去。街上人不少,两侧的酒肆茶楼摆了冰釜,生意还算兴隆,伙计们都在门口招揽客人。
自家世子没有休息的意思,侍卫们也只能打起精神,跟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楚元宸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里……怎么会是书肆?”他转身,视线扫过周围建筑,眉宇间出现茫然神色。
他还有印象,出现在梦里的就是这条街, 当时他站在街尾,朝这个地方的宅子看了好几回。
可现实中,真正出现在眼前却是一家奇怪的书肆,匾额空白无名,门口摆着几盆稀疏不成丛的灰紫色尾巴花,只有檐下挂着的小旗,上面的文字有点意思——沽酒自酌待君客,非我同道莫进来。
侍卫去周围打听,得到的消息都是:这家书肆早就在这儿了,虽然生意不好,但也开了十几年。
十几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楚元宸走了进去。
踏入门槛的瞬间,蒸人的暑气立时消解,书肆里安静无声,没有一个客人,甚至连书肆老板也……
咔擦咔擦的咀嚼声从内里传来,伴随着几声吱吱怪叫,楚元宸绕过架子往里走,通过书籍之间的缝隙,见到了一个躺在椅子上的年轻人。
长着一头卷发,眼瞳为淡棕,透着若有似无的淡蓝。
几乎是楚元宸看到他的同一时刻,他也抬眼望来,手指上方,无波无澜地说:“客人随意自选,上头都标注了价钱,交给我的猴儿就行。”
话音落下,斜侧书架后面爬出来一个白毛猴子,挠了挠肚皮,眼睛乌溜溜地转。
而天花板上吊着几块木牌,标注着:甲字牌书架一本十金铢,乙字牌书架一本三十金铢、丁字牌书架一本一百金铢、戊字牌书架一本一千金铢。
楚元宸觉得这店这人里外都透着怪异,想了想,试探道:“你这儿有酒卖吗?”
“客人说笑了,这儿是书肆,哪来的酒?”
“‘沽酒自酌待君客,非我同道莫进来’,门口的小旗可不是这样说的。”
年轻人挑眉,咽下最后一点瓜果,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一杯红尘酒,价值万金铢,我这书肆卖的黑心,你真要买来喝?”
“万金铢?签币票认吗?”
“当然认了。”
楚元宸没有犹豫,喊来侍卫取出王府签币票,盖上了自己的私印,“我没带那么多的现钱,还要麻烦阁下自己去造币所兑换了。”
年轻人接过一看,“原来阁下是瑞亲王世子,不过世子殿下为何没有写明金额?就不怕我故意多写?”
楚元宸道:“无妨,既是‘同道’,又何必在意身外钱财。”
年轻人淡然一笑,收起签币票做了个手势,“请。”
喝酒的地方在后院的海棠树下,白毛猴子已经打扫干净,摆上了酒具。酒具很普通,陶土材质,没有任何花纹。
年轻人取来了一壶酒,壶身画着一只雏鹰,眼睛是青色的火苗。他轻晃酒壶,边给楚元宸倒酒,边说:“此酒名为红尘,昔年我游历诸国,曾遇雪山仙子赐下配方,酿造十六年才得了这么一壶。”
楚元宸出身显贵,尽管年纪尚轻,也尝过不少美酒,可当面前的醇厚酒香扑鼻而来,他只觉得身体仿佛随之一轻,化作了飘零雪花遨游到了北国冰原,原本充斥在周身的闷热完全退散,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他甚至听到云层里传来了动听的乐声,仿佛有谁在为他奏响欢歌。
入口是甘甜的,随后而来的便是浓烈苦辣的冲击,令他心间泛起酸涩,无端地生出了伤怀之情。
楚元宸垂着眼,指腹摩挲手中的酒杯,叹道:“此酒珍贵非常,阁下开价合理。”
听到这一句,年轻人总算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世子殿下……似有心事?”
楚元宸怔了怔,没有说话。
“那就再饮一杯吧。”年轻人又拿起了酒壶,“这杯是送你的。”
酒水注入杯中,发出动听的声响,楚元宸端起酒杯正要饮下,忽的眼前一热,有双朦胧的美眸倒映在了清冽的酒水中,仿佛近在咫尺。
他惊愕万分,酒杯脱手而落。
“哎?”年轻人轻笑一声,伸过手来稳稳地接住,意有所指道:“世子殿下,既然主动做了选择,那就不能放手了。”
楚元宸回过神,反掣住他的手,扬声问:“刚才的眼睛,你看到了吗?”
年轻人重新将酒杯塞回他手里,原本冷漠的眼神渐渐变作了温和,“仙赐佳酿,一枕黄粱,世子殿下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定是因果局中人,何不再饮一杯,或许另有惊喜在等着你。”
对方的面容在眼前变作模糊,只有那句“再饮一杯”于耳畔连续循环,楚元宸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但他确实看到了新的东西——
那是一面旌旗,绣着云陵国的云纹,高挂在花树的枝头随风翻舞。而树下似乎有道窈窕的身影,正坐在那里抚触着手里的东西……
“殿下,醒醒……殿下?”
急切的呼喊涌入耳中,楚元宸睁开眼睛,几个侍卫正围在身边,手足无措地望着他。
见他毫无阻碍地坐起身,精神也恢复了许多,他们双手合十松了口气,“仙人保佑,殿下总算好了!”
“怎么回事?”楚元宸按了按太阳穴,“我在哪里?”
“回殿下,这是医馆,刚进棠城您就晕倒了,小的们只好带您过来治疗。”
“晕倒?我不是在一家书肆喝酒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书肆怎么会有酒卖呢?殿下说笑了。”
“去喊大夫过来吧,再给殿下瞧瞧。”
“药呢,煎好了吗?”
楚元宸仔细描述了先前的见闻,他们都说没有印象,惊疑不定的眼神里透着同一个意思:您是中邪了吧?
怎么会是中邪?他顾不上休息,立刻领着侍卫找了过去。
夜色深沉,街边风灯摇摇晃晃,尽管光线微弱,前方府宅的牌匾依旧清晰可见——钱府。
没有书肆,也没有那个带着猴子的年轻人,没有价值上万金铢的美酒……
楚元宸呆立原地,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开始怀疑自己,先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假的。
对了,签币票……
楚元宸让侍卫取出签币票点数,他记得很清楚,离开王府前,他支了十六份。
“殿下……十五。”保管签币票的侍卫羞惭万分,噗通跪地道:“小人搞丢了一份,还请殿下责罚!”
这一声宛如九天仙音,楚元宸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吧,你没搞丢,就是十五份。”
天知道他有多高兴!他这才确定自己真的遇上了仙缘,先前的事情真切地发生过,他不是在做梦,人是真的,酒也是真的!
——“仙赐佳酿,一枕黄粱,世子殿下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定是因果局中人,何不再饮一杯,或许另有惊喜在等着你。”
——“世子殿下,既然主动做了选择,那就不能放手了。”
回往国都的路上,楚元宸反复思量着书肆老板的话语,可惜始终堪不破其中的深意。
父王和母妃都说他与仙有缘,甚至连名字也是仙人亲自赐予。倘若梦中的女人真是仙子,那为何不肯现身相见?还是说机缘未到?
楚元宸以为自己要等上很久,可没想到,刚回国都王府没多久,宫内便传出一个消息——
云陵昭戈两国连年苦战,国力与兵将损耗颇多,如今双方有了和谈的意向,人皇陛下打算派出使团前往云陵国国都,沟通初步的和平协议,领受皇命的是瑞亲王。
瑞亲王妃心怀担忧,却还是支持丈夫的任务:“王爷,若是两国真能和平共处,那对两国百姓,尤其是兵将们的家人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不过云陵国国力强盛,女皇君霓华更是一代英豪,想她年轻时便能征战四方连下两国,如今风华正茂,恐怕协议时不会轻易让步,您可要多加小心啊。”
瑞亲王拧了帕子,亲手为王妃净手,温柔地安抚:“爱妃不必担忧,还有其他肱骨大臣随本王同去,咱们不占君霓华便宜,她也别想让咱们吃亏。”
楚元宸正在演武场练功,听到消息后立即赶去,“父王,我想跟您一起去。”
他还记得饮酒后见到的画面,飘扬着云陵国的旌旗,是一条新的线索。
“胡闹,本王可不是去玩的!”瑞亲王皱眉,第一时间反对:“你前段时间才去了一趟棠城,怎么又想着出门?你要闲着无聊,就去禁卫军领份差事,省得在家烦你母妃。”
瑞亲王妃嗔道:“王爷想什么呢?宸儿可不小了,在他这个年纪,史上好几位年轻将军都已经领兵打仗了。他跟去云陵国不也挺好,就该多出门长见识,您带着他臣妾也能放心。”
瑞亲王转念一想觉得有理,便应了下来。
……
出使他国并非易事,朝会商榷、草拟章程、人员选拔,一整套事务安排下来,直到秋来硕果挂满枝头,使团才从国都出发。
随同楚元宸一起出行的,还有禁卫军副统领之子常爽,他们跟着使团往北走,在通过边境三城战区往西,就能以最短的路线抵达云陵国的国都。
秋高气爽,梭凌河的河面金光粼粼,时不时有鱼群跃出水面。达达马蹄踏过简易的便桥,使团队伍很快就进入了漫山红叶的梭隆山脉。
山中寒露深重,没几日就有好些人受凉发热,未防病情加重,使团不得不在临近梭隆山脉的一座兵城——车绥城暂作休整。
常爽昏昏沉沉病了好些天,醒来后总会坐在窗前发呆,楚元宸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问:“在想什么呢?”
“殿下,我做了很奇怪的梦,非常真实,真实到让我觉得……曾经发生过。”常爽迟疑着,仔细回忆起来:“我梦到了两国开战,梭凌河血浪滔天,我们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可杀的……却是昭戈国的人,西龛三城被夺走了,变成了云东三城。”
话音刚落,常爽又自嘲一笑,道:“许是我病糊涂了,我们来自昭戈国,怎么可能杀自己人呢?”
砰、砰、砰……楚元宸心如擂鼓,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自棠城回来以后,他再也没有做过梦了,以前他也没梦见过战争,所以无法判断常爽的梦是否跟自己的梦有所关联。
应该只是巧合。楚元宸这样想。
后来的路上,常爽再也没有做过梦,这件事情很快就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十一月,使团平安抵达了云陵国国都。
巍峨雄奇的城池耸立眼前,初雪纷扬飘落,城外空地上已经站了云陵国的王公贵臣,昭戈国一行刚在道路尽头出现,乐师们就奏起了欢快的礼乐。
云陵国一方的代表是十皇女,她坐在金雕玉砌的香车中,嗓音稚嫩如脆藕,应当尚未及笄。
昭戈国一方有人表示不满:“这也太失礼了吧,就算要派皇女过来,应该派个年长些的,怎么来了个小丫头?”
瑞亲王面不改色,就当没有听到自己人的抱怨,立即驱马上前,彬彬有礼地与十皇女寒暄了几句。
退回队伍后,他才低声与其他大臣交流,“这个十皇女名为君璃雪,幼时便被称为神童,非但天生神力,还有过目不忘之能,小小年纪便文武双全,极受君霓华喜爱,应该是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刚才本王与她往来几句,她不卑不亢张弛有度,颇有其母之风,切莫小觑。”
“诸位舟车劳顿一路辛苦,还请快些入城休息吧。”十皇女的声音传来,她已经命人驱车避让,先请昭戈国一方进城了。
风吹动纱帘,红衣如火灼亮人眼,雪白软糯的女孩端坐在车里,稚气未脱的脸颊还带着甜美得体的笑容。
匆匆一瞥,楚元宸和常爽都愣住了。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像是幼时某天忽然消失的玩伴多年后复又重现,渐行渐远的陌生感令人无措。
“她是……”常爽哽住了,莫名地红了眼眶。
她是君璃雪,云陵国的十皇女。
楚元宸闭上眼睛,心里愈发失落,他第一次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一些东西。
纱帘落下,身影消失,队伍走入城门,很快就将那辆香车甩在了背后。
耳畔呼喊不绝,四周笑语围绕,好些百姓不顾寒冷,夹道欢迎昭戈国使团的到来。
楚元宸年轻俊美,玉树临风,收获了无数女子的尖叫,钗环手帕一路抛来,他却有些走神,脑海里隐隐浮现出相似的场景。
他似乎来过这里,国都百姓们聚拢在街道两侧,向着他挥手呼喊,脸上洋溢着热情与敬畏。那种情况不一样,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专心!”瑞亲王沉声提醒,“拿出亲王世子的气度来,云陵国的人都在看着你呢!”
楚元宸回过神,连忙挺直脊背,“是!”
进入国都后,使团要做的第一件事并非觐见女皇,也非休息调整,而是前往拜仙天居,参拜驻守在云陵国的仙使,以示尊仙敬仙。
十皇女与云陵国的王公贵臣会一同作陪,整个流程长达八个时辰。
或许是提前收到消息,拜仙天居早早打开了大门,衣衫轻薄的道童们手执拂尘肃立两侧,抛花洒水、驱邪避祟。
踏入大门的那一刻,寒风与雪花被隔在了身后,温暖将所有人包裹,空气中飘来清新的花香,恍如置身三月暖春。
道童们带人前去沐浴焚香,等到楚元宸走出房间,前往祭坛集合的时候,十皇女已经在那里了。她换上了一身白底蓝纹的道袍,正与其他道童聊天。
楚元宸听到那些道童称呼她为“师姐”。
——难道她拜了仙使尊上为师?那先前的感觉……是她使了仙法吗?
“小子,看什么呢,眼珠都快掉出来了!”斜后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冷哼,有个精瘦的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十步远的树下,他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嗤道:“十皇女可是我们国师的师妹,你呀别这么失礼地盯着人家,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换作往常面对陌生人的冷嘲热讽,楚元宸绝对不会忍气吞声,可是好奇怪,当看到眼前这位道士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敬服,“多谢法师指点……”
“无笑!”远处传来声音,是十皇女发现了他们,正挥手呼喊:“别聊天了,赶紧过来帮忙!”
名为无笑的道士高举拂尘,笑嘻嘻地大步走去:“来了!”
楚元宸跟了上去,想出一份力,没想到十皇女脚步一转拦在了他面前。
近处看,更显得她肌肤雪白柔嫩,那双水灵的大眼睛黑亮如曜石,望着你时,像是能望进你的心底。
“你就是昭戈国的瑞亲王世子?”她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刚到楚元宸胸口,语气却极为老成,“长得倒是俊俏,不过除此之外也没啥特别的嘛,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怎么就……”
后面的话楚元宸没有听清,十皇女嘟囔在喉咙里,上下左右打量他片刻,叹着气走开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来了,等到布置好祭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十皇女立于众人眼前,映着明珠的光辉,高声诵读了女皇所写的祭文。随后天居内的法师上前,领着众人三拜九叩,向代表着仙人的长生碑进香,流程繁琐而又冗长。
虫鸣阵阵,月色渐浓,天居内起了雾。
众人盘坐于祭坛四周,保持着双手相合的祈祷之姿,渐渐被朦胧的雾气所笼罩。
周围安静极了,声音全部消失,就连原本徘徊在耳畔的呼吸声也悄然退去。
楚元宸听到了一声微弱的鹰啼,近在咫尺。
他睁开眼,见到了一只灰色的雏鹰,落在了他的膝盖上,正歪着脑袋打量他。
它的眼睛青幽幽的,很亮,好似燃着两点火苗。
这是——
楚元宸灵光一闪,记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它了。
棠城那家书肆,老板拿来的酒壶壶身上,就画着这样一只雏鹰。
——“或许另有惊喜在等着你。”
或许,就是现在。
楚元宸站起身,走向了飞在空中的雏鹰。
一切都消失了,他的父王、使团队伍的其他人、天居里的法师与道童、常爽与十皇女……
祭坛附近空空荡荡,唯有那尊长生碑竖立原地,依旧散发着浅淡的莹芒,隐约现出八个大字:古有圣灵,我辈登仙。
雏鹰向前飞去,在雾中若隐若现,楚元宸不敢多留,快步追了上去。
越往前走,草木越是茂盛,光线也越发明亮。
两侧的建筑、脚下的道路渐渐消失了,似乎这里已经出了拜仙天居的范围,但环境的温度依旧怡人,楚元宸只穿着单薄的道袍,却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走出雾气的刹那,浓郁的果香沁入心脾,灿然的阳光下,枝繁叶茂的果树成群成片,沉甸甸地缀满了鲜嫩多汁的果实。
有不少果筐、推车摆在树下,似乎刚刚还有谁在劳作,正要将这些果实运去仓库。
不知是哪里传来水声,吱嘎吱嘎,像是水车在连续运转。
雏鹰一路沿着小径往前飞,领着楚元宸走出了果林。当视野豁然开朗,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栋竹屋。
竹屋周围栽满了各色鲜花,正随风摇曳飘香,而在竹屋的屋檐下,悬挂的风铃轻轻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楚元宸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扫视着四周,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他感觉很奇怪,似乎他在这里长久地居住过,而眼前的竹屋,就是他的住所。
雏鹰停在了屋顶上,他也跨进了屋里。
简朴的家具纤尘不染,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仿佛万千年来从未变过。
而大厅的墙上……挂着一把细长的断剑,剑柄缠绕着一根手绳,缀着颗早已黯淡的圆石。
心脏倏地绞痛起来,楚元宸愣怔原地,仿佛失了魂魄。
有个声音不知道从何而来,在高声宣布着,这是他的东西,已经等待了他无数岁月。
风吹来,扬起他的袖摆与长发,带动风铃的叮咚作响。
楚元宸回过神来,伸手取下了那把断剑。
入手的一瞬,剑身骤然发出明亮的光辉,不知是谁,冥冥中发出了一声欣慰的叹息。
手绳长短正好,仿佛为他量身定制,只可惜,圆石再也无法亮起。
楚元宸戴上手绳,提起断剑,重新走出了竹屋。
门外出现了满地的藤草,如同地毯铺就,延展向了后方的树林。
雏鹰一声轻啼,率先飞了进去,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楚元宸踏上藤草,一步步往里走。
他莫名地紧张起来,心脏怦怦跳动,忍不住抬手整理头发,拉扯袍摆。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棵高耸入云的繁茂花树,纷纷扬扬飘落着粉色紫色的花瓣。
粗壮的枝桠吊下来一架秋千,空的,没有人。
楚元宸看到秋千上摆着一支旧木簪,像是被摩挲过千百遍,临时搁置在了这里。
他攥紧木簪,猛地抬头,层叠如云的花叶中,正有道身影倚树而眠。
她穿着白底红纹的道袍,怀里放着一捧盛放的鲜花,如诗如画的容颜比花更艳。
似乎感受到了旁人的注视,她忽然睁开眼眸,盈亮的目光对上了楚元宸的视线。
那双眼睛,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梦里,成为了他青春年少的悸动,千回百转的思念。
“我……”浓烈的苦涩充斥胸腔,楚元宸哽咽了,根本说不清连贯的话语,“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见过?”
她嫣然一笑,展开双臂跃了下来,像只淘气的燕子一样。
楚元宸连忙伸手去接,她落进他的怀里,又轻又软。
“傻瓜,别哭了,我们都没变。”她捧着他的脸,眼里的星光比糖还甜。
楚元宸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明明不认识面前的女人,却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你……是谁?”
红尘梦中客,眼前心上人。
她牵起他的手,白皙柔嫩的指尖轻轻划动,写下了五个字。
你的,崔蓉蓉。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