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兴隆布庄的库房内,布匹堆叠如山,满室光华灿烂。
一对穿着灰色袍子,细眉细眼颇有姿色的兄妹相对而坐,眉间带着愁绪,一边轻轻叹着气,一边做着手上的活计,依然是一人裁布,一人穿针引线,忙忙碌碌丝毫不敢停歇。
忽然,那位女子微抬眉眼,神色惊讶地站起了身。她身侧悬浮在半空中的针线失去了法术的操控,缓缓地飘落到了地上。
“妹妹,怎么了?”那位兄长转身,看见那里站着一位年迈而慈祥的道长。
兄妹俩一同向着这位年老道长屈身,行了作揖礼。那位女子有些迟疑地问道:“请问您是方才那位道长的长辈吗?”
温晏笑着摇了摇头,摇身一变,原地出现了一位年轻清秀的女冠。
“你们兄妹再看看我是谁?”
这对兄妹惊奇叹服,忙说道:“原来还是道长,道长神通广道长,法力无边。我们兄妹眼拙,方才不曾认出道长来。”
温晏缓缓吐出一口气,用镇定的声音说道:“我已经为刘府众人解释了一番,他们极为感激你们十八年来在此操劳,不曾怪罪二位的父亲。那位夫人张氏向上天立下誓言,愿意放二位自由身,你们与刘府的恩情就此罢了。”
那对兄妹互相对视一眼,神色俱是惊喜,连忙叩首拜谢道:“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温晏不喜欢看人跪拜她,只是要让她上前扶起这对兄妹,也过于难为她了。她秉持着世外高人的模样,遥遥地站着,微微抬手,虚扶了一把,说道:“不必多谢我,你们兄妹请起吧。”
等那两兄妹从地上起来了,温晏方才继续道:“刘府众人对你们二位也有一个请求,请我转述给你们兄妹。”
兄妹俩连忙说道:“道长请说。”
“刘府希望你们二位的父亲能够出面,向那位客人解释一番,并非是刘氏兴隆布庄店大欺客。”
兄妹俩商量了一下,点头道:“道长放心,我们会去劝服父亲的。”
温晏怕他们直接在众人面前表演个活人大变活老鼠,不知多少人要留下心理阴影了,提醒道:“别轻易暴露自己真身,百姓大多害怕精怪。”
“多谢道长提点,我们兄妹都明白的。”
温晏微微颔首,在离开前叮嘱了最后一句:“日后在外面见了我,远远的避开,不要来见我,不要说认识我。”
兄妹俩愣住了:“道长对我们有这样好,我们兄妹还想请道长来我们家中赴宴呢。”
温晏默默地心碎,你们要是河蚌一家,我也就为了满足好奇心去看看了。至于现在,温晏用无比坚定的态度和语气拒绝道:“我以凡人身份行走世间,如今也借住在凡人之家,还是不要再有牵扯的好。”
这对兄妹俩见道长如此坚持,只能点头,心中不免感慨:道长果然是性情高洁,不求回报之人。
如今,道长在人间游历,结交人间好友,它们怎能去破坏道长的追求呢。
温晏见这对鼠兄妹答应了,默念【神行千里】神通法术的口诀:“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隐入虚空,急急如律令。”
刘府众人对于温晏飘然而去,心中惊叹,但也就仅仅如此了,只能当个外行看个热闹。
毕竟在凡人心中看来,来无影去无踪,得道之人都该会这种法术,戏文里可都是这么演的。
在这对粗通法术的鼠兄妹眼中看来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方才温晏去找布庄主人家的时候,它们正心慌意乱,没有注意到温晏是怎么离开的。它们这次可注意到了,这位道长离开时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几乎是臻至化境,她一定是位陆地神仙呀。
普通的道士可做不到这些,也不知化元仙府得道的修真者能不能做到这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温晏来到了布庄的一处转角处,撤去了隐身的法术,也把身上的道袍变回窄袖胡服,随手选了两件成衣,给伙计付好了银两,向着人群中走去。
王家三娘子带着健壮仆妇在布庄门口等着有一会儿了,瞧见了温晏,朝着她招招手。
温晏神情自然地走过去,把手上装着衣裳的包袱晃了晃,说道:“久等了。”
王韶说道:“那儿吵不出什么结果来,我也懒得再那儿看,就出来等你了。我们去逛逛旁边几家书斋,再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请温道长和去黄鹤楼吃个饭。”
温晏点头,无有不应,只说道:“我皆听从三娘安排。”
陋室馆中,花鸟画集铺开在架子上,一旁堆叠着厚厚的一沓宣纸。
温晏站在架子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记录异世界花鸟鱼虫的画集,原来异世界的花草鸟兽是长这样的,有许多是和穿越前的世界一样的,还有一些温晏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独有的植物,还是穿越前的世界就有,可她孤陋寡闻。不曾知道的。
穿越已是世上难寻的罕见事,她又来到了一个有着神异之事的世界。
可惜,她不曾丹青天赋,无法将自己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画下来。
但是,她还有一支笔,可以写下成一篇篇的游记。说不定哪篇写得好,流传到后世,让未来的学生做点阅读理解。
这么一想,温晏眉眼微弯,眼眸中都露出了笑意。她从架子上拿了一叠宣纸,去找陋室馆的老板结账。
“有钱莫买金,多买江东纸。”陋室馆的老板见到温晏选了这些宣纸,颇为高兴地说道:“这位姑娘甚是有眼光,江东纸白如春云,比不得专供宫廷的白鹿纸,但也是傲世群雄。用来收藏还是题字作画,都是不二之选。看姑娘面生,第一次来陋室馆,看在王家三娘子的面子上,也和三娘来买的银钱一样。原价七十两银子,现在要价六十六两银子。”
温晏也不懂这里的物价,默默扭头看向王韶,反正她现在拿着的银钱还是王老夫人给的。
看见王韶点头,她就拿出王老夫人给的钱袋子,付了账。
温晏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方才买的衣裳和宣纸,加起来是七十二两银子,等她离开之前,就把布庄老板赠送的三百两银子留给王家。
王韶也挑了一块造型小巧的镇纸,满意地点头:“温道长,咱们去黄鹤楼。”
大抵是文人骚客都对鹤情有独钟,这里没有温晏以前学到的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但是异世界的诗人们也为黄鹤楼创作了不少名篇。
不过,正版黄鹤楼在京城,这里不过是一处小小的县府,取个黄鹤楼的名字不过是借点名字上的好风水。
温晏和王韶走上黄鹤楼,来到了一处包厢,正要点菜,听见下面大堂处有喧闹声。
有好事者正大声说道:“隔壁的刘氏兴隆布庄把那偷布贼给抓了个正着。”
温晏微微挑眉,心中道:看来那对鼠兄妹将事情了解了。
王韶稀奇道:“不就是抓了个贼吗?怎么兴师动众的。”
楼下大堂里也有人这么说了:“抓个贼偷罢了,这样大惊小怪显得没见识。”
那几个好事者就不乐意了:“你懂什么?”
“哎呀,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吧。”
有从头到尾看完刘氏兴隆布庄布匹失窃案的好事者就说道:“刘老爷是个做大事的,他一来了布庄就先好言好语地向那位客人道歉,又拿了一袋子银两来要赔偿那位客人。”
“谁能不看银两的面子?有这么一袋子银两,来布庄的这个客人顿时火气就消了一大半。刘老爷就顺理成章地请他把那匹布拿出来看看,他要引以为鉴,让布庄上下以后做事都得谨慎些。那个客人也就依言递了布匹过去。可你们猜,接下去怎么着了?”
那位好事者故意停顿了一下,以营造一种戏剧感,接着才说道:“可谁知,刘老爷一展开那匹布,方才还只少了半尺,如今一下子竟然少了一半。当时,周围的人都是震惊了,布匹怎么还会自己无缘无故的少了?
恰巧人群里有个眼尖儿的人,大喝一声,叫住了那个穿着灰色袍子的老丈,质问他的兜里揣的是什么?
那老丈的衣服兜里鼓鼓囊囊的,露出了一块布角,看起来花纹和颜色都有些像布庄老板手里拿着的这块。
有人就拦着这个老丈不让他走,把这块布从他兜里拿了出来,再一瞧,这不就是那客人少了的那匹布吗?这材质花样都是一样的。巧了不是,连那一开始少的半尺布也从他另一个兜里找着了。
这下可水落石出了。方才去布庄讨公道的汉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见这贼偷如此厉害,是大家亲眼所见的,他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布庄,倒也肯放下身段,当即向着刘老爷作揖道歉,直说是自己脸上臊得慌,误会了布庄,原来是他自己遇上了贼。
布庄老板当即也还礼作揖,为着方才掌柜的和伙计的语气向客人道歉。那赔给那个汉子的银两也不要回来,还又给了他一匹新的布。”
听了这好事者一说,在黄鹤楼大堂里的食客也都纷纷说道:“看来误会总算是解开了。”
“可不是,方才还吵着要去衙门见官,如今是化干戈为玉帛了。刘老爷方才还对所有人承诺,接下去半个月在刘氏兴隆布庄买布匹的客人全都多送半尺布。”
“这贼抓住了,刘老爷态度又好,要我说,哪还有什么火气呀?纵有火气也都是朝着那个不知羞的老丈去了。”
“没抓住,让这个贼给跑了。大家伙要把这个做了贼偷的老丈扭送去官府,却不知人群里有人突然喊了句,看啊,有老鼠,墙角里果然窜出一只脸盆大的大老鼠,大家都给吓了一跳。就这么会空挡,这老丈把人推开,身子一扭,就从一堆人里窜了出去,往外跑了。最后,也没找到这个贼。”
“依我看,这说不准是个行走江湖的惯偷,会易容,所以没人找着他。”
“也是那个当贼的运道好,那只窜出来的大老鼠也太凑巧了些,就正好让他给逃了。唉,这贼说不准就躲在哪儿盯着钱袋子。咱走在路上,得把自己钱袋看看好啊。”
温晏在包厢里,一边吃着店小二送上来的玫瑰香酥鸭,一边把楼下大堂里那些好事者说的话都听完了,微翘唇角。原来他们是这么计划的,看起来他们倒是想个圆满的办法。
王韶凑到温晏身边,神色惊奇地说道:“哎呀,咱们刚刚走早了。要是再待一会儿,是不是就能撞个正着了?”
温晏慢慢饮了一口龙井茶,神色郑重地附和点头。
温晏吃饱喝足,鉴赏了一顿异世界酒楼的美食,正要搭乘着王家马车回去。
那好事者忽然叫了一声:“哎,看那里。是不是有只大耗子?”
糟糕,不该看的。温晏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刚刚已经转过了头,眼角余光已经瞧见了。
温晏看起来极为虚弱,立刻就能晕倒了似的。
王韶连忙搀扶着她,安慰地说道:“温道长,你莫怕了,耗子溜走了,它离咱们远着呢。咱们人多,它是不敢来招惹的。”
温晏气若游丝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上了马车,把帘子都拉下来,温晏才觉得自己的心跳平复了一些。
随着王家马车远去,这路上又是干干净净,再没有什么。
拐角处,一对细眉细眼,却又颇有姿色的兄妹出现在那里,行色匆匆往县城府城外的田野里去。
这对兄妹一边匆匆赶回家,一边窃窃私语道:“兄长,你方才瞧见了吗?不愧是道长,装起凡人来,那可是惟妙惟肖啊。”
“妹妹你说的是,先前道长变化成老妪的时候,咱们也都没瞧出破绽。如今,道长这样厉害的得道真人学起凡人来,也是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果然,道长是扮什么像什么呀?”
两兄妹想到刚刚看见道长的模样,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肾虚体弱到了需要人照顾的模样。它们对温晏的敬佩程度,又上了一层楼。要不是它们早知道道长有多厉害,还真要以为道长是个看见虫鼠就要吓坏的凡人女子呢。
这就是演技,这就是千面人生吗?
温晏:有没有可能,这不是演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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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千面人生(四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