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一场春雨,让万物得到了滋养,但对一个刚生产不过半月,还得了温病的小妇人而言,却是过于寒凉。
哪怕黎成周已经给她裹好了衣裳、被子,宣氏还是打着冷颤,却烧的双颊微红。
她也不出声打扰前头拉着板车的黎成周,只拢着怀里的孩子,担忧这早产不足的儿子再招了凉风。
好在,从村东到村南的路也算不上多远,只是在看到那破草房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大人如何,她都可以咬牙挺着,可这一看就漏风不遮雨的屋子,孩子要怎么住?
黎成周转过头来,一眼就发现宣氏的脸颊红的不正常,一探手,眉头也拧了起来,这么高的温度?
宣氏拉下他的手,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在黎成周开口前说道:“无妨,我还好。”
“真的是你的手太凉了。”
黎成周一把摁住要下车的宣氏,将被子又给她拢好,说道:“里头我只简单拾掇了一下,里屋勉强是能住人的。”
“我现下将你抱进去,你且安心歇着,我即刻就给你煮些杂粮粥。”
他们分家得到的东西不多,也只能吃一点杂粮粥。
“大夫的事情也安排妥了,不一会儿就会来。”但更多的,黎成周却不细说。
就他俩这微薄的家当,哪里还请的了大夫?
但话到这里,就闷不吭声给宣氏擦干身上的汗,不管她如何问,就是不接茬。
这屋子虽是简陋,但被黎成周收拾的挺干净。
被放在床上的、小小的黎淮星也是这时醒了过来,越发能看清世界的双眸乌黑发亮,灵动的打量着四周。
虽是陋室,但是摆脱了那一大家子,黎淮星还是开心万分的,要是再在那家里待下去,只怕他就要成为没娘的孩子了。
——没了娘,他这早产儿的娇弱身子,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你看儿子,好似也知道咱们有了新家似的,看这小嘴儿咧的。”黎成周见此,连忙转移媳妇的注意力。
宣氏不好再与他纠缠,但看儿子脸上也不过是弯弯眼睛、弯弯唇角,哪有这傻爹说的夸赞?
黎淮星心里也嘀咕一句这小爹憨的可以。
当然,他叫黎成周一句“小爹”,不是因为其他,全然是因为黎成周年纪小,比他这当儿子的前辈子的年龄还小了十岁!
论“死的好好的,一睁眼发现有了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爹怎么办?”
黎淮星原本是想平平安安、安安稳稳长大,可没一丁点当神童、当卷王的想法。
但奈何日子不好过呀。
他是早产儿不说,他娘还因此伤了身,此刻温病缠身。
他爹倒是不放弃这个自己争取来的媳妇,可偏偏上头还有个偏心眼子的爹娘。
哪怕黎淮星因为早产体弱,睡得多醒的少,可那老太婆的骂声却还是听了满耳朵,直搅的他小小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
“哪个女人不生人?怎就她这般娇贵了?孩子都怀不稳,还要怪到我头上不成?我怀你们几个的时候,何时不是田里家里一把抓?还有什么能歇着的时候不成?”
“我没怪她生了个养不住的病秧子,她倒还好意思病了?她那哪里是病了,就是想着拿捏着我呢,一碗姜汤还不够吗?那可都是下足了红糖的。还要看大夫,什么人家还要至少二两银子看大夫?”
其实,那老太太手里哪里没钱?
黎家三儿一女,除了黎家女嫁了出去,剩下三个儿子可都没分家。
黎家老二黎成周虽大字不识几个,可身强体健、人又勤勉,可以说是十九岁的年纪,往家里赚了快十年的钱。
——不提十来岁的年纪能赚几分,但总归是他哪怕年纪小时,也没在家里吃干饭的。
只不过遇上这般偏心眼子的爹娘,才没人看的到他的好。
便是他想娶的媳妇也勤快肯干,但不是他娘看上的那个,那他就是个不孝子。
这会儿媳妇病了,想要黎方氏从公中拿钱治病?别说是要二两,便是二百文,黎方氏都不可能拿出来。
就像她说的,一碗放了红糖的姜汤还有甚不满足的?不过就是生的那天受了点毛毛雨淋,能有多大的事儿?
在黎淮星想起黎方氏的骂骂咧咧而觉得脑仁生疼、遍体生寒的短短时间里,黎成周已经安顿好了他们娘俩,去收拾灶屋了。
好不容易分了家,虽然没分得多少东西,银钱更是丝毫不见,但黎成周的心却是落到了实处,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或许二两的银钱他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但只要他肯干、努力干,去上村的码头没日没夜的扛大包,也肯定是要把媳妇的身子给养回来的。
哪怕是早产的儿子,他肯定也是要养住的。
他正团团转的忙活着,屋外就来了人,正是他的好兄弟方家四郎方孝全。
——虽是姓方,但与他那老娘方氏可没什么亲缘关系。
这小子比黎成周小两岁,还未说亲,自从之前黎成周帮过他,他就跟在黎成周身后“周哥长、周哥短”的。
黎成周只是请他帮忙喊个大夫,他当然是忙不迭的应声。
这会儿还给老大夫背着药箱,一进来就大着嗓门打招呼,满脸的笑意。
黎成周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虽然不知道屋里的媳妇和儿子睡没睡,但他还是想着手脚轻点,以免吵到她们。
方孝全只是没想到,这会儿一看黎成周神色,倒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黎成周招呼大夫:“劳您跑这一趟,实在是家里那口子不得再见风了。”
当初宣氏情况不好,黎成周就请了隔壁村里的赤脚大夫看了看,只是那大夫一是医术有限,二是药材有限,虽然看的出宣氏不是普通着凉、大概是什么病症,却是药不够、不敢乱医。
而一说要去镇上请个大夫,黎方氏哪里肯给银钱?
这次的钱,还是黎成周舍下脸跟好友借的。
只不过他也没有有钱朋友,东支应西支应的,也没凑到二两银钱。
老大夫倒是个和善人,眼见着这茅屋的情况、外头板车上还没收拾的、连碗筷都有的家当,就知道这内里有着不少事儿。
没有挑他的理,只说先给病人把脉为重。
一见宣氏满面火色,不过半躺起来,就发出喘声,老大夫心底就有了推测,再一把脉,果然脉象洪实。
老大夫捻着短须说道:“再伸出舌头叫我看看。”
一看,果真是白而微黄;问一声,也果然多日未曾大解。
“阴虚生内热,肾阴虚损,乃是温病。”
虽说老大夫的一通脉象结论,黎成周听不懂,但确认这是温病,他却是明白的。
村里的大夫说了,这温病要治好,还得用上些参,虽不是那足了年份的老山参,可也得花上一笔钱。
老大夫道:“确要用些参的,我且先给你开一剂药。此药共煎汤三盅,分三次温饮下。”
这就是看出黎成周定然钱不凑手,先叫他救了急,若是恢复的好,后头便可再换换方子。
但这第一回的药,却已经是最对症的,换不得了。
黎成周是心眼实诚,却并不是傻得、不谙世事的,老大夫的善意,他自是清楚了。
虽然这一剂药的要钱并出诊费,也确实是将他借来的八百文钱花了七七八八。
但他还是笑着冲宣氏道:“你看,这一剂药也用不得多贵,大夫也说你养好了,这一两剂药就能痊愈,你莫要多想什么、费了精神就不好了。”
安慰了宣氏,黎成周就端来了熬好的糙米粥。
——老大夫也不能确定宣氏的病情,自然还是要人随他回去取药的,这事儿自然只能托给方孝全去办。
一锅米粥,上层混了点米油的米汤就是黎淮星的饭食。
这些天宣氏自己都病了,又哪能有足够的奶水来喂黎淮星?
至于奶娘、羊奶、牛奶什么的,要么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肖想不起的,要么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毕竟这个时代还是古代,哪有黎淮星曾经生活的现代那般便捷?
喂了十多天,黎成周也熟练了,不会烫到黎淮星,也不会糊黎淮星一脸。
这点米汤虽不顶饿,更别提足够的营养,但黎淮星还是大口大口的喝下去。
毕竟想要吃香的、喝辣的,前提是他能活下去不是?
不知道是他昏昏沉沉的小脑袋瓜子终于清明了些,还是喝了这么些天的米汤,终于积攒够了力气,努力活下去的黎淮星,竟然在这搬家的第一晚,发现了自己竟然是有金手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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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淮星虽然带着记忆重生,但毕竟是刚出生的婴儿,还是早产儿——虽然其实距离足月也只差半个月左右——即便他对黎家那一大家子有诸多不满,他又能做什么呢?
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好不容易忍饥挨饿睡着了、却又被咒骂声吵醒”的事实。
就算他发誓要黎家好看,可就他如今这胳膊腿儿都不听使唤的状况,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他新爹黎成周没有妥协,就像他当年为了娶宣氏而做的努力那样,既然黎方氏不愿意出钱救人,那就把他们二房分出去吧。
就算不给他们二房什么家底,就算要被外人、甚至黎家二老并一家人说他不孝,他也要分家。
黎方氏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黎成周咬紧了牙关。
要么分家,要么黎方氏拿钱给宣氏治病。
黎方氏说没钱的那套话,他怎么可能信?他每月往家里交多少钱,家里又都吃喝的什么,他又不是傻子,怎可能一点不知道?
只不过是黎方氏要把那些钱用在黎老三身上罢了。
要留给他做束脩,要给看中黎老三做女婿的、镇上的富户郑家送聘礼,更要留着银钱给黎老三打点同窗、秀才,和能接触到的其他的贵人。
怎么能花在一个一点也不金贵的、泥腿子妇人身上?
黎成周说:“既然老三想与郑家娘子结亲,想必也不希望郑家娘子知道这件事情吧?蓉娘虽只是农家女,不如郑家娘子金贵,可她亦是女子,若是知晓蓉娘遭遇,纵使不心疼,也要担忧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他这话,字字未提黎方氏是个刻薄婆母,却又字字是威胁。
黎方氏哪能不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可就算是打死黎成周,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黎成周也只能一步不退。
还是黎老三真怕累及自己名声,劝说住了要动手的黎家二老,他不但要娶郑家女,还想借着郑家的富裕,继续科举之路。
哪能真在这紧要关头,让黎成周闹出这大笑话来?
而且,即便今日压下了黎成周,可他必然怀恨在心。他日他真的走上仕途,黎成周没与他分家,闹僵起来也是毁他官声。
既然已经离了心,那不如就此分了家,反正爹娘是要与他一同去镇上过富裕日子的。
黎大自然也是跟着劝,老二虽然任劳任怨,可去了镇上也无甚田地里的活计要忙,少带一个人就能少一个人分好处。
这分家的事儿,黎大怎能不出一份力?
分家的第一晚,黎成周收拾草屋忙活到了半夜,躺上床后却觉得心头都是轻的,看看睡得香甜的儿子,给熟睡的媳妇掖掖被子,这才满意的闭上眼睛。
不多时,他就沉沉睡着,但很快,他就来到一处烟雾缭绕之地,隐隐还有些许香味闯入鼻腔,不过他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些什么香味。
黎成周这会儿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更不疑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挥挥手,想让眼前的浓雾淡一些,好让他看清那影影绰绰的身影。
其实此刻的黎淮星还刚琢磨着自己的金手指呢,可不比他这个旁观者知道的多多少。
好在,黎淮星虽然身子变小了,理智却还在,冷静的琢磨了一下,在黎成周茫然四顾,又似乎要醒来前,寻摸到了控制这一切的办法。
他清清嗓子,发出的声音果然吸引了黎成周的注意力。
“你吃过豆腐吗?”黎淮星问,却并不明确询问对象,身形也依旧藏在那浓厚的雾气之中。
黎成周愣了愣,疑惑地问了一句:“豆腐是什么?”
听到这一句回答的时候,黎淮星确实是松一口气的,一个没见过的东西纵然让人有些忌惮,但也“物以稀为贵”。
——虽然就算现在这个时空有豆腐,黎淮星依旧只能教黎成周做豆腐。毕竟,谁让他们黎家这会儿一穷二白还欠外债呢?
黎成周还想问一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又为什么在这里,哪知道喊了两声,那头的大兄弟根本不回应,而他走进雾气之中,却依旧是靠近不了对方。
“豆腐,有南豆腐与北豆腐之分,南豆腐质地软嫩、细腻,北豆腐质地弹、韧,水分更少,又成老豆腐。”
“之所以有这般的不同,皆因二者制作时所用的‘引子’不同。”
随着时代的发展,豆腐的种类也早不仅这两种,但在眼下,黎淮星能讲的也只有这两大类,甚至因为不知卤水的踪迹,他也只能做石膏豆腐,也就是细嫩的南豆腐。
正好,他们家分家得到的最多的就是黄豆,而宣氏的药方之中正有石膏这一味中药。
选择制作南豆腐,是他们眼下所能选择的、成本最低也最不引人注意的赚钱方案。
不过,黎淮星脑筋一转还是问道:“古人云,人生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这豆腐,你可还要学了去?”
黎成周愣了愣,因为他几番问话都得不到回应,现下他都不能确定这声音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而这“卖豆腐”的行当虽是没听过,但既然能与“撑船、打铁”比肩,那显然也不是轻省活计。
但能学一技之长,在这世间便有立足之本,他又何惧艰苦?
或者说,在这世界活着,又有哪一日不是为了养活家小而忙碌着?
所以他下意识的应了一个斩钉截铁的“想”字。
但转瞬他又脸上烧透,这能与“撑船打铁”同论的手艺,那也必然是能与“木工、酿酒”的手艺一般赚钱、传家。
他怎么好随随便便学了去?
黎成周正想道歉,正想问问若真有心学,他需付出多少束脩——他没拜过师,却听去学木工的好友、李家五郎李同提起过——却不想,他应声的下一瞬,眼前的浓雾散去许多。
但他依旧不能看清那道身影,只有一双手清晰可见,正在操作一些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一些东西。
黎淮星万分庆幸当初拍视频的时候,为了切合“若是穿越古代”的主题,只有无法纯手工的时候,才使用现代化器具,要不然眼下可太多东西不能出境了。
——当然,即便当时已经选择了足够“古风”的工具,但与眼下的真古代器具,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差距的。
但只要不是露出料理机就行了!
黎淮星真的没有太高的要求了。
他连视频的背景音都关掉了,也尽力将能模糊掉的地方模糊掉,至于内容讲解?当然只能是现场“配音”了。
黎成周看的瞪大了眼睛,这雾气竟是有意识的一般,随着声音的讲述,他便能看清那一步步的步骤。
——即便是有些地方有些模糊,让他一知半解,但也有那声音掰开了、揉细了的讲解。
做豆腐,从清洗豆料、浸泡大豆和挑拣坏豆开始。
等大豆清洗干净,又浸泡到合适的软硬程度,按他们现在的“传统做法”,那便是混在杂粮之中,上锅蒸熟,做成一锅豆饭。
又或者洒在一些菜里同炖,总归是能填饱肚子。
吃豆子前还浸泡许久的人家,已经算是讲究的了。
只是豆子吃多了,便要胀气,让人很是不适。
但眼前,这位不知名的大兄弟,却教给了他另一种吃法。
一勺勺软化的大豆合着些许水,被放入石磨的小孔之中,随着石磨的推动,浓白的水浆便从缝隙之中流淌而出,汇入石磨之下的大盆之中。
那大盆锃光瓦亮,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黎淮星当然不能说那是不锈钢,只能直接略过不提,将过滤好的豆浆倒入锅中加热。
当然,到了此处,雾气聚拢,只让黎成周看到锅里荡漾的豆浆。
毕竟,黎淮星怎么好解释燃气灶啊?
——但即便看不见这些,在黎成周心中也已经造成不小的冲击了。毕竟,他都没看到大兄弟怎么点火的,可锅里的豆浆渐渐冒泡了啊。
再然后,便是最重要的点豆腐,这里也是黎淮星讲解的最细致的地方,反复强调比例,希望黎成周试做的时候,不要翻车。
毕竟,以他们的家底,真的经不起浪费。
黎成周看的眼睛都不眨,嘴里也下意识的开始念念叨叨。
眼见着那石膏水倒入后,一开始水浆还能流畅搅动,但不过一会儿便凝固起来。
黎淮星道:“澄澈的酸浆可以收集起来再发酵,日后用来继续点豆腐。”
——当时拍摄视频的时候,黎淮星虽然提了这一句,但并没有这个步骤的。毕竟现代社会,不说买熟石膏有多方便,便是真想体验一下做豆腐,买点内脂不要更方便,哪里需要储存、发酵什么酸浆?
但是眼下却是需要的,所以视频里虽然没有,黎淮星却还是讲解了一下。
凝固了的豆腐,就可以放入磨具之中压制,等不再有酸浆析出,豆腐便也成型了。
当初拍摄视频,自然经过剪辑,所以在黎淮星的讲解中,压制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这对黎成周来说,又是很大的冲击点,这位“仁兄”竟然能够操控时间的吗?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但黎淮星的讲解,还是很快将黎成周的思绪拉了回来。
豆腐既然做好了,那肯定是少不得要做点菜来吃的,以黎淮星还算不错的手艺,纵然“文思豆腐”这般的刀工菜作不得,但麻婆豆腐、锅塌豆腐等菜,却是能够做的有模有样的。
更别提更简单的炖豆腐、小葱拌豆腐。
豆腐能做的菜色那可多了去了,黎淮星不过“顺嘴”一说,几十个菜名就报了出来,听的黎成周根本记不过来!
——当然,很多菜现在是做不了的。
虽然当时的视频里,黎淮星是做了好几个菜的,但能给黎成周看的却不多,也只能以讲解为主,黎成周也就发现,那雾气是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直到回到最初那样,只能看到朦胧的身影,倒是声音还在清晰的讲述这个菜、那个菜,不但说做法,也说“色、香、味”,听得他下意识的吞咽口水。
不是他不知道这“馋得要流口水”的姿态丢人,实在是对方的描述,让他情不自禁。
就连黎淮星,随着自己的描述,似乎又回到了吃那些菜肴的时候——毕竟是喝了快二十天的米汤的小可怜——忍不住舔了舔唇。
但不知道是金手指的时间到了,还是黎淮星“认清”了自己此刻是小可怜婴儿的事实,他的金手指忽然就不稳定了起来,而且还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
黎淮星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而此刻的黎成周,只见到那些原本平和的雾气忽然汹涌,倏然,尽数冲着自己扑面涌来,像是要将他给淹没。
黎成周竟有一瞬窒息的感觉,尤为真实。
茫然的睁了眼,黎成周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床上,捂着自己的是自己盖在身上的衣裳,毕竟还是四月的天气,夜里也还是有些凉的。
——以往用的被子,分家后倒也是属于了他们,但这屋子的条件不算好,本就不够大、不够厚的被子当然要都盖在生病的媳妇和孩子身上。
此时,天光朦胧,黎成周看着还熟睡的媳妇,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有那么真实的梦吗?
清晰、真实到,那清润的嗓音,此刻尤在耳畔谆谆教导一般。
他记得所有内容,哪怕有所模糊的地方,仔细想想,也能想的起来。还有最后那些菜色的介绍,回想起来,让他忍不住摸摸嘴角,怕自己真的流出口水来。
正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自己遇上了神仙?这梦里学会的“豆腐”是不是真的能做成时,黎淮星也醒来了,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作为一个快要而立之年的成年人,他当然做不出“哇哇大哭”的事情来——除了刚出生,新鲜空气进入体内那一次——所以他都以长短不一的哼哼声来提醒自己的新手爹娘。
黎成周反应过来,顿时抛开那些想法,快速起身,盛了一小碗的热米汤。虽然没钱买炉子,但黎成周还是用破裂的瓦罐自制了一个温米汤的火盆,确保黎淮星醒来时能喝上温热的米汤。
毕竟米汤是真的不怎么顶饿,黎淮星再不想闹人,也不能让自己饿死不是?
只是哪怕温热的米汤喂到嘴里,黎淮星也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刚才跟黎成周的话,还没说完啊。
不提豆腐还能做的其他花样——除了那些菜肴,还有豆酱、豆皮、豆腐乳等等——就说这豆腐的“来源”,他不还得给黎成周通通气?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婴儿,不会有人联想到他的头上,可若是一个说不好,让人觉得黎成周“诡异”“妖异”,到时候把他给火烧除妖什么的,可怎么办?
他娘算是好不容易因为分了家,有了自主权,可以不惜花费能看大夫,算是捞回来了。
难道又要冒着失去新爹的危险,去搞发家致富的事情?
黎淮星是真的有点发愁了,他都不求跟人家一样传成王孙贵族,给他一个成年人身体、啊不,哪怕是个能跑能跳的孩子,也能想到其他办法呀。
——虽然有了金手指,但是没有可安全执行操作的人,也太难搞了吧?
黎淮星吃完了米汤,渐渐又发困,顿时期待起来,这次入睡能不能把这金手指再给续上?
但黎成周却没再次睡着。
而宣氏,大概是这些日子生病,耗费了太多精神,睡的很沉,根本没有一点做梦的意思。
只等又半个多时辰过去,宣氏才悠悠醒来——虽然病者,可毕竟是常年劳作的人,生物钟固定了,哪怕过于疲累,“贪睡”也不会太久。
黎成周也正好将热粥、热水都端了过来。
在宣氏要起身前,将人摁住。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再养养。”他道,大夫看出他们家的窘迫,特意只开了最紧急的一帖药。
但要是宣氏不多注意些,后续的恢复恐怕就没大夫说的那么顺利了。
“到时候,反倒是更麻烦,不是吗?听话。”黎成周几句话,算是将宣氏劝服。
——在农家,想做整月子其实是很难的事情,多半是能休息个十多天都是不得了、能在全村吹嘘的事情了。更何况宣氏还是在春忙的时候生子,可不得被黎方氏戳着脊梁骨骂她偷奸耍滑。
分了家,虽是家徒四壁,虽是还有欠债,可宣氏却觉得自己心头松快许多。若是叫旁人知道,又得说她是没心没肺了。
等温粥吃下,其实时间还早,毕竟黎成周天色朦胧就起了声,而入夏时节,天又亮的早。
他还要去码头找找活计,不说先把欠债还上,但至少得把宣氏的下一帖药钱赚回来吧?
“我多煮了粥,就给你放在这火盆上热着,你与儿子饿了就吃,其余的都不用管,待我回来再收拾。”
交代着,黎成周就收拾着干粮要出门,这是他跟杂粮粥一同烙的干饼,忒硌牙不说还有麸子掺和在里头,但顶饿就成。
不过这肯定不适合给坐月子的妇人吃。
宣氏连忙拉住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将随身藏着的东西递给黎成周,眼睛不敢看黎成周,生怕从他脸上看到恼怒,却又不想任由他误会。
低垂着眉眼,声音微低却清晰的解释着:“这是我娘的遗物,我一只包银的镯子,妹妹一对银耳环。”
说是包银和纯银,可其实按价值而言,是相差无几的。
“我家的情况,你也知晓,我这镯子也没旁人知晓。我本是打算,若最后还不能治病,也好给儿子留下点什么。”
“不求是他日后娶妻的聘礼,但求日后他若遇上点什么难处,能救一救急。”
这只包银的镯子,当真买了,其实也值不了半两银子。
与当初村里大夫所说的,少不得要花去二两的药钱,实在相差太远。所以那一刻,宣氏是歇了治病的心思的。
她如何能不知道一个婴儿若是没了娘亲庇护会是怎样的日子,她失去娘亲的时候都已经是个快十岁了,日子还过的那叫一个艰难。
可黎成周在码头上做的活计,每日能拿多少钱,黎方氏不知多清楚,根本不可能让他攒下一分的体己钱。
——黎成周倒也是在其他地方寻摸了一点钱,可农家子又没得手艺傍身,能寻钱的地方屈指可数,攒下的那一点也为了成亲几乎用尽,哪里填的下二两药钱这个窟窿?
宣氏当时已经要跟黎成周交代后事了,却不想黎成周竟然动了分家的念头,那时,她如何能不疯狂心动?
“其实我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无非就是熬过一日是一日。”宣氏没听见黎成周应声,也不知道他生气与否,只垂着头继续说下去。
“但在你说分家那一刻,我……”她停顿了一下,压下哽咽,继续说道:“我会刺绣,虽然不精却也能攒一点银钱。”
只不过嫁入黎家后,要劳作的地方属实是多,黎方氏也不舍得给她本钱,而她纵然有那么几个钱,若是做了本钱,赚来的钱却又是要交给黎方氏。
这事儿她如何能做?还不如叫黎方氏不知她有那一点铜子,背地里想法子给黎成周补补身子,否则就算年纪轻轻,也经不住那样吃的简陋,干的劳苦。
“我自己过那苦熬的日子也就算了,可我如今有了孩子了。成周,在你提分家的时候,我甚至想再怂恿你一些。”
只是最终忍下了,因为怕黎成周看清她的“真面目”,可此时说到这里,她又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内心剖白。
没有婆母的磋磨,她又治了病,有了生的希望,哪怕黎成周真因这事儿生了气,她想,大不了就认错、补过,求的黎成周原谅。但她不想这件事情一直哽在心头。
虽然不说,没人会知道她心底的阴暗想法,但她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见被黎成周发现,梦见黎成周生气。
她与黎成周之间虽不如戏文里说的那般千难万险,却也是耗费了他们不少努力,她很珍惜这最后的成果。
她想跟黎成周一起过下去。
小婴儿的睡眠多但也浅,黎淮星又睡了快一个时辰,这会儿在母亲低声的话语醒来,还有些不能分辨她话里的意识。
等明白过来时,他低垂着头的娘,正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
而他那个爹竟然还没出声?
黎成周看到银镯子的那一刻,被这么“一大笔”钱惊了一下,虽然成色不算好,可也是一个银镯子。
不过他还没想到其他方面去,就听到了宣氏后续的话。
他自然是生气的,可气的是宣氏放弃自己的性命,气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初与宣氏谈婚论嫁的时候,说的是一定好好过日子,可他又做到了哪一点?
只是此时此刻情绪充斥着,他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察觉宣氏落泪,连忙伸手给她擦擦,只是自己的手糙的很,没两下宣氏的脸颊眼角就红的更厉害了。
宣氏拉下他的手,问他是不是怪自己?
黎成周就是再嘴笨的人,这时也不能闷不吭声,何况他本身虽不油嘴滑舌,却也不是个闷葫芦,与自己的妻子就更没什么不好说的。
醒来的黎淮星不哭不闹,此刻显然就被这新手父母抛诸脑后了,眼见着父母浓情蜜意,说不定不亲一口都不能收场时,黎淮星只好连忙闭上眼。
这成年人投胎转世就这一点不好,妨碍父母感情呀。还因为出生时间短,控制的比较好的只有呼吸、眼睛和嘴。
但显然黎成周和宣氏没这么“毫不顾忌”,这可是大白天了,他们这家还简陋,这儿漏点,那儿透点——不是说外面能看到里面,就是他们觉得还是得抓紧干活、攒钱。
黎淮星忍不住又连忙睁开眼,看着依依惜别的父母。
他交给黎成周的豆腐做法,他到底有没有记住?难道就不想做做看吗?
——就算这里有豆腐的做法,他学会了也能赚到一些本钱,再去做其他,更别说这里还没有豆腐的做法,他竟然不疯狂心动吗?
黎成周倒是真的出乎黎淮星意料的沉得住气,他去码头寻了工,一直到暮色四合,这才匆匆回到家里,来不及说话,将桌上瓦罐里的凉白开喝尽。
宣氏要下床来给他去热饭,被他止住:“你今日可有好好休息?”
其实要给孩子喂米汤,换尿布,哪又有“好好休息”的机会,这还是在黎淮星这个成年婴儿丝毫不闹人的情况下,才有的好日子。
宣氏笑笑:“自己的儿子有多乖,你还不知道吗?”
两人说笑几句,每个字词中都溢满了幸福与欢愉。
黎成周又家里家外的忙活了一阵,将黎淮星的夜宵也准备好,这才洗漱一番回来,打算要睡觉的样子。
刚被宣氏又喂了一顿米汤的黎淮星,正打算着再次借由金手指的能力,跟黎成周好好说一说。
却听半靠在床上的黎成周,郑重其事的与宣氏说:“蓉娘,我与你说一件事。”
他考虑了一天,一边觉得不该瞒着妻子,毕竟事关日后生计,一边又觉得会不会贸然说出口,惹恼了神仙?
但最终,他还是决定要说出来,既是叫蓉娘不再为欠债一事忧心忡忡,也是为了商量后续的做法。
“我应当,是遇上神仙了。”
黎成周:除了神仙,谁能这么好?
黎淮星:……你的好大儿啊!再喝米汤下去,我怕是活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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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地球举报违建了》求收,下本开
文案:
别人都说尴尬的脚指头都抠出了三室两厅大别野、万里长城阿房宫
主角不敢说这话了,因为他是真的抠出来……
虽然眼前的还只是精细地、等比例还原模型
当他以为自己就要以此发家致富的时候
国家找上了门
因为他被地球举报了:违建、违建X2、违建X3……
情节极其严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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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