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荒唐!
原本听张桂说要给他塞帮手,周廉怒气骤消。可还没等得及他高兴,见到的却是一个傻子和一个黄毛丫头。愣怔后,胸口那团火又蹭蹭往上蹿。
荒唐,太荒唐!这不是明摆着耍他吗?
若是随便上街拉来一个人就能胜任食雕这门活儿,那他这个饭碗还能端几十年?
气盛时,周廉犀利的目光瞪过去,本想凭此唬住那两年轻人,好让他们识趣地自己打退堂鼓。不料,半晌都只有两幅笑脸回应。
一个真真切切的傻笑。
一个略显僵硬挤出来的笑。
周廉:“……”
不管是真笑还是假笑,倒是真把他胸口那团火给压下去了。
他暗叹一声,认真正经地给张桂解释:“阿桂妹子,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不过食雕是门技术活,寻常人帮不上忙的。若是碰上个手杂的,帮了倒忙也说不定,你还是带着人快走吧。”
张桂听后轻笑:“周师傅,您说的我都明白,但这丫头不一样,她是真真会的。您不知道,她爹以前还是咱长洛县有名的木匠呢。”
此话一出,周莫二人齐刷刷瞪眼盯向张桂。
这……有关系吗?
果不然,周廉的眼底渐渐浮上一层不屑。许是觉得这二人连食雕和木工都分不清,根本就是来捣乱的,连着语气都变得不多和善。
“雕木头跟雕食材岂能混为一谈?哼,木匠可做不来食雕的活。”
莫轻轻嘴角的笑意微滞。
这是在看不起木匠?笑话,难道捯饬食雕的就能做得来木匠了?
她登时敛去笑,揉了揉有些酸僵的腮帮子,说道:“周师傅,能不能行只有做了才知道。我雕一回给您看看如何?若您不满意,我们也不多耽误您的工夫了。”
张桂一听也忙赞同。
“对对,您觉得不好,我们马上就走。”
若不是见这边闹得凶,她还不愿将人让出呢。这会儿谁不缺人啊?
闻及,周廉想了想,也只好无奈应下,“行吧,那你就随便雕朵莲花看看。”
莫轻轻应声道是。
话不多说,擦净手,拿起雕刀横切下一段白萝卜,便端在手里细细雕琢。
于眼下的她来说,雕朵莲花自然不在话下。想当年,她揣着好不容易攒下的压岁钱去报名食雕课程,第一堂课学的便是雕花。最后虽然是满手包着创口贴,捧了朵堪堪成形的萝卜花回家,还遭到爸妈的无情嘲笑,说她不懂家里饭馆的定位,学了个没用的技能,但她依旧憋着股劲将课程从头学到了尾,一节也没落下。
毕竟她始终觉得,没有什么技能是无用的。
这不,她赶上一次穿越,不就刚好用上了?
胡思乱想间,她手里的莲花已渐渐成形。片片花瓣晶莹剔透,薄如蝉翼,均匀得恰到好处,就连花芯的莲蓬也雕得惟妙惟肖,根根莲蕊更是繁杂不乱地簇在四周,让人瞧了好不惊叹。
张桂接过雕好的莲花,端在手心仔细一通端详,直呼精妙,“这雕得可真好啊,若是我,我可舍不得下口吃。”
“食雕本就是用作观赏的,当然是越精妙越好。”周廉下意识应了声,目光落在一旁的小丫头身上,眼里不禁流露几许赞叹。
他倒是小瞧了这丫头,方才那出手艺,可比他那些个徒弟好上不知多少。若是能收作门下,稍作提点,不日定然……
张桂那可是眼尖得很,瞅一眼就能将周廉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当时便搁下莲花,挺直腰板,佯装要拉着莫轻轻离开。
“周师傅看来还是看不上,那我们也不多叨扰了。轻轻啊,你还是去帮张婶的忙好了。”
周廉赫然一惊。
方才挨过骂一直不吭声的后生,见状赶紧提议,“师父,那小姑娘手艺挺不错的,您还是让人留下吧。”
“这还用得着你说?”周廉瞪他一眼,赶忙堆着笑将人拦下,“阿桂妹子留步,老夫看,这丫头还是有天赋的。这当下,找个会食雕的不容易,要不你还是把人给老夫留下吧。”
“周师傅不嫌弃了?”
周廉忙赔笑,“老夫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张桂憋着笑,偷偷冲一旁的莫轻轻挤了挤眉,一脸得逞的样子。
“那好吧,人就先交给您了,您可不能像吼那些徒弟一样吼她啊。”
“那是那是。”
竟然能让周廉这个老顽固对她和颜善目,张桂心里别提有多得意,又再多逗留了会儿,才欢喜离去。
人一走,周廉赶忙问话,“丫头,你还会雕些什么?”
莫轻轻仔细想了想。
“花鸟人畜都会一些,周师傅,您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好了。”
“好啊好,甚好。”周廉面上喜色更甚,忙引着她就到台面,一一给她介绍,“我们先得雕一副仙鹤祝寿的看菜,仙鹤你可会雕?”
莫轻轻当即点头。
“会,您放心交给我。”
言罢,将小瑾安置到一旁老实坐着,自己擦净手,又继续忙活起来。周廉拂须在旁瞧了半晌,满意地直直点头,这才放心继续自己的事。
所谓看菜,就是上正菜前端到众人面前,只看不吃的菜肴。一来是充当现世的菜单用处,让客人提前见过今日的丰盛,二来也是为了彰显精致和气派。王家这桌宴席,自然是要以气派为重中之重。
因得莫轻轻的加入,食雕这方面的准备还算顺利,按时端出了那盘仙鹤祝寿,惹得堂厅内赞叹不绝。多少有一份自己的功劳,莫轻轻自是听着欢喜,但真正高兴的,还是宴席过后,分到手里沉甸甸的工钱。
寿宴过后,莫轻轻候在王府外等李月英,掂了掂手里的一两银子,只觉得是神清气爽,方才的腰酸背痛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不见。这其中一半是她的工钱,另一半听说是王家对她雕的仙鹤和寿星公极满意,额外给的赏钱。
她捂着嘴呵呵一乐,将银子好生揣进兜里,与小瑾悠哉悠哉逗闹着,直至李月英脚步匆匆走出,满脸欢喜地拉起她的手。
“轻轻啊,好事!”
“婶婶,什么好事?”
“你今日表现得极好,方才婶婶出来时,周师傅跟我说,要收你为徒,可不是好事吗?”
莫轻轻微愣,旋即抿嘴一笑。
李月英瞧出端倪,忙问道:“怎么,你不愿?傻丫头,你可知周师傅的名号在咱长洛县那是响当当的,哪家宴席不找他?你若拜他为师,好日子就来了!”
“这个我知道,婶婶。”莫轻轻斟酌片刻,应了话,“但其实,我有其他事想做。”
她反握住李月英的手,一脸坚定。
“婶婶,我想跟着您去几次宴席,想存点钱,日后摆个食摊。”
“食摊?”李月英满眼诧异,“可、可食摊不好做,又辛苦得很,你真想清楚了?”
“嗯!我一早便想清楚了!”
盯着面前姑娘好半晌,见她没有丝毫犹豫,李月英便知自己说再多也无异。这丫头自小性子与她娘亲一样执拗,认定的事,旁人说再多也无异。
罢了,就让她自己决定好了,纵然最后摔个跟头,反正那手艺还在,大不了自己再带着她从头再来。
“行,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有用得着婶婶的,尽管开口,别把婶婶当外人。”
闻及,莫轻轻心里一阵暖意徜徉。
原身这家子,与李婶夫妇做了近二十年亲邻,长久往来,原身娘亲与李月英便也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不管谁家有难处,另一家定然都倾囊相助。也因着这份交情,莫家发生变故后,李婶夫妇平日对原身其实也是能帮则帮。只不过,原身经此变故,性子变得有些疏离淡漠,才会渐渐疏了这层关系罢了。
想到这,莫轻轻心存感激地一笑,“婶婶您真好!”
蓦然得了这句,李月英一愣,竟觉得有些面热,索性一把将小丫头拉住,神色却是极慈善。
“好什么好,婶婶可什么都没做。走了,再不回家做饭,你叔要饿得嗷嗷叫了。”
李月英牵着她要走,莫轻轻忙将小瑾也给紧拉上,三人便这般有说有笑往北区去。
“婶婶,那周师傅那边怎么办?”
“别怕,婶婶去说。周师傅那人不坏,就是性子强硬,你一个小丫头说了不顶事,还是得我跟你张婶去说。”
…
王家寿宴得的工钱,除还掉李婶给她垫付的医药费,另给家里添了些柴米油盐,过回正常日子外,所剩也不多。好在过了没几日,东区也有一桩嫁娶宴,那番折腾下来,莫轻轻才终于存够本钱。
买了摆食摊要用的食材和用品,她又去铁匠铺子定做了口锅,购了炉子,前前后后花了半余月,才将一切都添置好。
出摊第一日,莫轻轻起了个早,坐在妆镜前仔细挽起满头秀发,又拿亲手裁制的头巾一丝不苟包好。确定整洁无异后,才满意一笑。
经这些日子调养,她的脸颊已没那么瘦削,气色也好了许多,终于唤回了十几岁姑娘该有的精气神。
莫轻轻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便起身去厨房备好东西,然后叫起小瑾,一个推着车,一个挑着锅炉,踩着晨曦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