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瑾这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日夜里食了碗蔬菜瘦肉粥后早早睡下,翌日再醒来,便又是生龙活虎,围着备早摊的莫轻轻转个不停。
照旧是晨曦微露便推着摊车上了街,来得早,四周无甚人,还能悠哉选个好地儿。今日她特意挑了个能遥望河畔对面铺子的地处,利索支起摊,生好炉火。
待对面果子铺开门,又立即去搬了自个儿那两套桌椅给摆上。桌椅不像摊车锅炉,不好每日往家里搬,放在外头又不放心,她便与最早开张最晚打烊的果子铺老板商量,每日付两文钱,早晚收摊时可将桌椅暂放在他铺子。
小食摊一切备好,不多时,食客就陆续上门。
隔两日没做生意,今早再出摊,食客都顺口问及缘由,莫轻轻解释之余,还笑呵呵指了指张贴在摊车顶头、那张挑灯连夜设计出的宣传单。
“莫家食肆,对面下了桥左行五十步地,三日后正式开张。当日上门还有折扣,希望各位多多捧场啊。”
言罢,再一遥指河畔对面的铺子。
“哟,小娘子都要开食肆了,恭喜恭喜啊。”
“那日后再碰上阴雨天,咱也不愁没这粉丝汤可吃了。”
“是啊是啊,放心,我们一定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道着贺,再有更好奇地,还照着她所指一眺望,感叹道:“对面那铺子,不是当年萧公子的医馆吗?”
“萧公子是何人?”
“你来这没多久,不知也正常。我跟你说,萧公子那可是鼎鼎有名的神医……”
莫轻轻笑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谈论声,手里忙个不停。虽不知这萧公子到底有如何神,但眼下可是隔空为她免费打了一手好广告。谈论神医的人愈多,铺子就愈多人知晓,那她的食肆,可不就跟着露了个脸吗?
也多亏这萧公子,今日的小食摊前异常热闹。
用早食的无需多说,边吃边说道神医的光辉事迹。不用早食的,听见声儿也得凑过来添两嘴,起兴时,再嗅到直往鼻孔里钻的香味,立时也忍不住抬手高呼,要了份一模一样的。
莫轻轻也会有忙里偷闲时,停下与小瑾并排坐着,津津有味地听食客们讲故事。
别说,这萧公子的神医之名,还真是响亮。时隔三年之久,诸多人再提及他,仍旧是交口称誉。再论他医术,一桩桩一件件,多不胜数,收集起来或许还能罗成厚厚的话本。
正听得入神,乍然一声分外不和谐的嘲弄,幽幽飘入耳。
“呵,现在是什么人都敢开食肆了,也不怕到时赔得血本无归。”
“不过倒是啊,一碗粉丝汤而已,都能卖十五文钱,想来黑心钱赚得不少,也不怕赔这么点。”
莫轻轻转过脸,只见孙翠香两手环胸正站在食摊前,鄙夷地瞅了瞅摊车上的宣传单。身后,是三个年轻姑娘,一人手里抱只装满脏衣裳的箩筐,肩上再另背一只,纷纷探出脑袋望向锅里热气腾腾的生煎。
“孙大娘,许久不见呀。”
莫轻轻丝毫不见恼,笑吟吟走上前,仿若没听见方才的话,亲切问道:“可用过早食了?要不要坐下吃点?天凉了,洗衣裳又冻又冷,不如吃碗热乎的粉丝汤,好暖暖身子。”
见一拳打在棉花上,孙翠香不大痛快,却还是嗤鼻一哼。
“用不着。”
“哦对,孙大娘是用不着。我怎么给忘了,洗衣裳的不是您,是她们。”
莫轻轻说完马上怜惜地看向那三个姑娘,“看你们这手给冻的,一定很冷吧?”
三个姑娘原本还没想到这茬,如今听她一提,下意识瞧向冻得干裂开的双手,立时心里又委屈又气愤。可不是嘛,受累受冻的又不是她孙翠香,可反过头来,倒是她赚得最多。
暑日的薄衣裳也就罢了,可这大冷天,衣裳厚重,水又冰,一件却只给两文,说起加工钱就直叫穷。
依她们看,孙翠香赚的才是黑心钱!
一个两个,眼神突地都夹了丝怨气。孙翠香瞧在眼里哪有不明白的,心里一咯噔,暗暗骂莫轻轻哪壶不开提哪壶,登时也不敢在这久待。
“行了行了,我们快走,别耽误了工夫。”
说罢,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
姑娘们心有怨,却不敢多说,只好一言不发跟上。倒是其中一个模样颇机灵的,还回头瞧了几眼那张宣传单,随后才急步追去。
姑且也算是小小出了口气,莫轻轻心情畅快,又忙了几单生意后,便坐回去继续听故事。
食客多,卖得也快,原本可以早些收摊,奈何众人还没讲尽兴,莫轻轻也只好先坐着等,直至食客三三两两散去,她才兴冲冲忙着收摊。
她是打算今日收了摊,就去铺子里打扫干净,再想想食肆陈设和要买的东西。毕竟才三日就要备好,多少有些紧凑。
刚将东西都架上,莫轻轻就要推着摊车离开,突然一个粗布麻衣的姑娘出现在面前。
“轻轻,你要收摊了吗?”
这姑娘莫轻轻倒是有点记忆,叫关阳阳,少有的能与原身说得上话的人,也是早上跟在孙翠香身后,离开时还回头看了几眼的那个。
“是啊,你是来用早食?”
关阳阳立即摇头,并指了指那张宣传单,“我是为这个。”
莫轻轻一愣,微笑起来。
“我们边走边说。”
她猜得不错,关阳阳正是来应聘的。
这姑娘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可人却很机灵,瞧见宣传单时,既不像孙翠香因妒冷嘲热讽,也不似别的姑娘那样感叹不公,而是立即想到,食肆尚未开张,或许还缺个干活儿的。
本是想着等食肆置办得有模有样,再贴招工告示,但如今既然有主动找上门的,莫轻轻又岂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回去这一路,两人聊了许多。
关阳阳是长洛县本地人,也住北区,离莫轻轻家不远。家世清白,人也够机灵,能与人聊得来。最重要的是,行动力还不错。
莫轻轻觉得姑且值得一试,便先定了个半月的试用期。还是头次听到这个词,但听说工钱不打折扣,关阳阳便也欣然应下。
于是这日打扫铺子的事,莫轻轻就没好去麻烦李月英夫妇,直接领着小瑾和关阳阳去了。
铺子闲置三年,不仅蛛网尘封,还布了厚厚一层灰,多走几步,都能踏得灰尘四扬,逼得三人数次冲出门外大口换气。前前后后,足足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换了十几趟水,才总算将整间铺子打扫一新。
铺子是前店后坊的格局。
前头店面还算敞亮,除支上一个柜台,约摸还能摆上五张桌子。因多年闲置,墙壁已不少地方泛黄,瞧着有些脏旧,莫轻轻决定花钱再请人重新粉白一遍。
后头是间小院,地方不大,但光线好,还凿了口井。盖着井盖,井水依旧清澈明净。
连接小院的是两间并紧靠的屋子,一间是作厨房,有灶台有明窗,透了半日风,霉味消去大半。另一间则是空屋子,但瞧地面不少刮痕,药草味浓重,莫轻轻猜测以前或是用作库房,储存药材用,打扫干净后,她也暂没作何打算,日后若是延作库房倒也不错。
忙活完,三人一起出门吃了个午食,再歇息片刻,遂才折回。
莫轻轻摸出张图纸,边拿着木炭在纸上写写画画,边沿着铺子来回走了好几圈。
图纸是她昨日回了家后,就着对铺子简单的印象,坐桌前捯饬出的。嫌仔细画耗费工夫,她便拿圆圈和叉叉这些符号代替,一一标记出哪里该摆桌椅,哪里该留路。再经今日现场测量和纠正,食肆的大体布局也跃然于纸上了。
关阳阳坐在一旁,边揉酸胀胳膊,边盯着那边忙碌的身影。以前她也觉得莫轻轻很能吃苦,每次洗衣,其他人都会抱怨个不停,唯有莫轻轻始终一声不吭,且洗得比谁都多。但现在,她觉得莫轻轻好像更能吃苦了,好像再怎么累,她都浑然不觉,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适逢莫轻轻完成手里的活儿,转个身,与她四目相对。
“怎么了?”
关阳阳赶忙摇头,站起身,“掌柜的,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掌柜的……
细细咀嚼这两字,莫轻轻竟觉无比畅快,覆上笑意,活动一下僵硬的两肩。
“铺子里暂时没什么了,我们现在去逛街置办东西。”
她好生折起收好图纸,然后又打了盆清水,将路上撇下的几根桂花枝摆进去,然后锁了门离开。
真正繁琐的是接下来的事,不仅要尽快请人粉刷墙壁,还得置办锅碗瓢盆和桌椅,掂量余钱,货比三家。之后几日,只要一得空,莫轻轻便绕着东南西北四条街转悠,临近食肆开张时,才终于办好一切。
开张那日,是个大晴天。
莫轻轻起身穿戴好,一推开窗,就被迎面吹进的凉风携走了最后一丝睡意。
兴致来,她戳着手指头数了数窗台旁那只桌案上的蚂蚱数目,小瑾每日都会编一只送她,到今日,不多不少,整整好六十只了。
虽有些感动,但……
不会这么下去,她整间屋子都是蚂蚱吧。
莫轻轻哆嗦了下肩,转身往门口走。
“小瑾,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