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缘被这只无名之手吓得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喊,就被人箍着腰后退了几步。
刃无霜抱着他站定,抬手从掌心释放灵力,把地面上那只手的主人从草丛里拽了出来。
看到对方全貌,唐玉缘瞪大了眼睛:“是修士!”
那人身穿蓝绿相间的弟子服,他很快认了出来,是龙隐宗的弟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既然这个没被人破掉的黑暗秘境是为了围猎魔尊,在魔尊和镇境妖兽还没分出个你死我活之前,不该有修士冒险进来。
他一边好奇,一边惊讶地过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这人是名二十多岁的男修,显然是受了重伤,满脸脏污,唇角还挂着血痕,方才应该是用最后一点力量拉了唐玉缘的脚腕一下,现在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唐玉缘小心翼翼地试了试他的鼻息,但接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毕竟以自己的灵力,救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是让魔尊来救,又非常不切实际。
他转身跑到刃无霜面前,急切地询问:“尊上,方才我们寻的那些宝贝,哪一种能保住他的性命?”
“我为什么要保住他的命?”刃无霜仿佛瞬间又变回了惑妄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魔尊,面无表情道,“我把他们带进来,就是要弄死的。”
听了这话,唐玉缘一下子脑子卡了壳。
他不可置信地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魔尊,怎么都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你是怎么……”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怎么会,我们不是中了妖族的埋伏吗?”
刃无霜走上前去,脚尖踢了踢那修士的身体,冷声道:“那日在老鼠洞里,你我踩上的是一个传送阵,正是那个阵法将我们传送至此,只不过在临走的时候,我施了个追踪咒,把所有参与此事的妖族和修士一并带来这里。”
剩下的话他不必言明。
敢暗算魔尊,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刃无霜要杀那鹦鹉妖和鼠妖,唐玉缘没准儿还会跟着过去补上几锅铲,可要是杀修士,他做不到,也不能做!
“尊、尊上,我觉得……”他低头觑了眼地上的人,结结巴巴地说,“妖族叛逆,活该要诛杀,可是龙隐宗弟子,他们、他们只是提供了一个秘境……”
“所以你觉得,这些修士与妖族勾结,一起暗算我,这事做得对,是吗?”刃无霜质问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寒冰,听得人血都凉了。
唐玉缘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对。
站在魔尊的角度,这种事当然是不可饶恕,自己若是那么明显偏袒修士,定会让对方心寒。
可要他看着仙盟弟子被杀,他也真的做不到。
就算是做暗桩,就算是胆小懦弱如自己,也是有原则和底线的。
正邪自古不两立,他不能因为关心魔尊,就背叛正道。
“不是……”唐玉缘低着头,违心地说,他平时转得不够快的脑子这会儿飞速运转,快转出火星子了,“我、我就是觉得,仙盟本来跟惑妄宫就是对立的,他们这么做,不算是对尊上的背叛,只是、只是一次失败的、偷袭?”
“虽然仙盟跟惑妄宫对立,但大家也保持了好多年的互不打扰,他们私自出手,显然是不对的。”
“可要是尊上先杀了他们,一定也会让仙盟不满,不就给了仙盟借口来为难尊上?”
这么试探着说下去,唐玉缘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把道理给理得听起来好像还挺顺,于是加快了语速,陪上笑容:“我知道尊上不怕仙盟,但也没必要非得对抗不是吗?伤神伤力的又何必呢?不如把这些人送回去,彰显尊上的大度,化干戈为玉帛,也让、也让仙盟欠你一次。”
说完话,对面没有反应,周遭安静得令人窒息。
唐玉缘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说胡话了,紧张得浑身发麻,耳膜里听到的都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魔尊平日里看起来对自己是真好,但要他因为自己这几句话,放过设计陷害他的人,又实在是强人所难。
要是自家盟主突然遭惑妄宫哪个手下的偷袭,三个弹指之内,仙盟定能集结出一支大军打上惑妄宫,谁居中调停都没用,非得怒斩元凶不可。
仙盟都这样,怎么好让魔尊仁慈。
哎,烧干兔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了!
尊上啊尊上,恐怕你很快就能吃上红烧兔头了。
唐玉缘正在欲哭无泪,就感觉到刃无霜缓缓走到自己身前。
魔尊的声音听起来比方才更冷了一些:“你已经被仙盟赶出来,进了我惑妄宫,被我高看一眼,为何现在还护着仙盟之人?你一只兔妖,为何要为修士们赤胆忠心?!”
“抬头看着我回答!”
这一声怒吼让唐玉缘吓得魂儿都快飞了,他不想哭的,可是那兔子胆基本上被吓破了,无法自控地红了眼圈。
但魔尊说话他不敢不从,只得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含着眼泪看着对方。
“我、我不是……”对上刃无霜痛心疾首的眼神,唐玉缘油然而生一种辜负了别人期待的愧疚。
他的眼睛轻轻一眨,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掉了出来。
一颗一颗,晶莹剔透,划过泛着粉色的白皙脸颊。
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刃无霜原本冷硬得像刀锋一样的心突地卷了刃。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只小兔妖,就是狠不下心。
若以前他发现自己会有这样的软肋,定会亲自拔除,可此时此刻,看着对面的人,他却只想为对方擦去眼泪。
莫非人越强大,心越软?
“唐玉缘。”
少年应声抬头,却一下子被人搂着腰抱进了怀里。
又被人捏着下巴,强迫着对视。
“我可以放他们一马,但不是因为不想跟仙盟起干戈,是因为你求我。”刃无霜盯着那双含泪的眼睛,压抑着一些沸反盈天的情绪,压低声音道,“我不需要仙盟欠我,这笔账我记在你头上。”
“是你欠我,你记住。”
唐玉缘怔怔地看着他,呆滞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忙不迭地点头,洒落魔尊满手泪珠。
“我记住了,我欠尊上的,将来定会想办法偿还!”他连忙道,说着又给自己找借口,“我、我可能是一时间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对不起,尊上,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刃无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束缚着他的手。
魔尊略显憎恶地离那修士远了些,沉声道:“丢棵玉灵芝给他,应该能让他撑到同伴过来。”
“玉灵芝!我知道!”唐玉缘立刻把红绒珠取下来翻找。
接着又听刃无霜道:“我答应不杀他们,但他们要是在我破境之前自己喂了妖兽,那就是他们命里该绝!”
唐玉缘:“……”
兔兔也仁至义尽了呀。
他匆忙地取出一只玉灵芝,打算再找几个有防御功能的小玩意儿偷偷放在旁边,好护住这修士一条命。
谁知东西还没找到,就听到有破风声传来,身前倏地竖起了一道护盾,有几道剑光当当正正地刺在了护盾上,显然是为了夺命而来!
“唐玉缘?!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一个女修的声音赫然响起。
三道光影落在不远处,有三个修士现出了身影,为首的是一个英气十足、相貌清秀的女修,后边跟着的是两名男修。
女修当即去查看地上师兄的情况,匆忙从怀中掏出锦囊,又从锦囊里取出一枚灵丹塞进了对方口中。
唐玉缘讪讪地往后看,却见方才还释放护盾护住自己的魔尊,此刻突然不见了人影。
知道了,要给我上一课是吧?
我上就是了。
那位师兄服下灵丹,很快有了反应,只是暂时神智还不够清醒。
女修向另外两人使了眼色,他们立刻把师兄扶着坐了起来。
唐玉缘这会儿举起手里的玉灵芝,解释道:“我什么都没做,刚刚是意外发现了他,本来正要救他来着。”
当然,按照惯例,对方是不会信的。
“救他?你觉得我会信?!”女修抬手打落玉灵芝,冷声道,“你一个潜伏在仙盟十八年的兔妖,能安什么好心?!”
唐玉缘懒得同她多说,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
就算我没安好心,可凭我的修为,能把他伤成那样吗?
这些人不过就是讨厌我、要找个借口为难我罢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
身后传来女修的声音,接着他就被一道灵力绳索给捆住了上半身。
唐玉缘试探性地挣了挣,没能挣脱,无奈地回头问:“你想干什么?”
“你应该是跟刃无霜一起进来的吧?”女修警惕地四下张望,“他在哪儿?!”
“不知道!”
对自己不客气的人,唐玉缘也不会给好脸,而且他又没说假话,谁知道魔尊现在跑去哪了。
女修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在刃无霜身边很受宠吗?会没和他在一起?!”
“失散了。”唐玉缘没好气地说。
女修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其中一个瘦竹竿似的男修道:“就这么拴着他在前边走,有他在,不怕刃无霜不出现。”
“你们又打不过魔尊,找他做什么?”唐玉缘非常费解,“你们境修更了解秘境,当务之急不是应当想办法先出去吗?”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修冷声道:“你一个兔妖当然贪生怕死,怎么会懂我们仙盟弟子的信念!魔尊人人得而诛之,就算力量微薄,我们也得试试!”
听着这番豪言壮语,唐玉缘突然想起来在术法中看到的、龙隐宗弟子去馔玉门“问罪”的景象,讥诮地笑了笑:“仙盟弟子的信念,就是柿子专捡软的捏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女修怒道。
“难道你们龙隐宗没去馔玉门闹过事?!他们都是修为不高的厨修,根本打不过你们,你们还不是对他们下了狠手?!”
回想起师门的无妄之灾,少年便痛心疾首得厉害。
愤怒没有让他流泪,只让他眼眶被灼烧得一片赤红。
被人当面质问,女修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脸上肌肉很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馔玉门隐瞒你的身份,知情不报,本身就是叛出仙门的举动,我们去问责有何不对?!”
瘦竹竿男修站起身,走到唐玉缘面前,揶揄地看着他:“你一个转头就爬上魔尊床的兔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过问我们仙盟的事?!不要脸的东西,你配吗!”
“馔玉门其身不正,活该受到谴责,这跟他们本身是强是弱有什么关系?!”横肉男修也起身道,“难道弱就有理,弱就可以犯了错不受惩罚?!”
唐玉缘气得攥紧了拳头,怒道:“什么其身不正?!他们犯了什么错?!话都让你们说了,证据呢?!”
“盟主已经向裴承还有三个弟子发出了诛杀令,这就是证据。”女修看着他,残忍地补充了一句,“这都是因为你啊,唐玉缘!”
“你可真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