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无霜当然是故意逗唐玉缘玩的,做炉鼎不需要主仆契,做主仆也并不需要结契,他不过是想看看这小兔妖的反应罢了。
唐玉缘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干脆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不愿意!”
“为何不愿?”他丝毫没有纠结,让刃无霜有些微不爽,“难道怕我待你不好?”
聊天别耽误干活儿,唐玉缘用起“众人拾柴”,化出若干分身,在周遭的花草树木上摘起了花朵果实和叶片。
在这种热火朝天的忙碌氛围里,他认真答道:“我与尊上不是主仆,我也不想做谁的炉鼎,我希望能与之有一生羁绊的人,同我是平等的关系。”
“朋友,或者道侣,志趣相投,不离不弃。”
“道侣?”刃无霜嗤笑一声,抬手在他的额心轻轻弹了一下,“你怕不是在仙盟待久了,忘了自己只是只兔妖么?妖族魔族可没有道侣一说。”
唐玉缘心里有一堆大道理,但是想了想,又觉得没有讲的必要,轻轻叹了口气,作罢。
他见自己的那些分身已经采集来了不少东西,便摘下红绒珠往地面上轻轻一抛,小珠子瞬间变成了大口袋,陆陆续续地把那些采集来的成果吸了进去。
忘忧剑在袋子旁边转来转去,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一头扎了进去,片刻后剑尖托着小乌龟从里边出来。
松花蛋四爪抱着魔剑,被送到了一个小水坑边,“扑通”一声落了进去。
银线墨龟是浅水龟,虽说不用经常待在水里,但离水太久了会脱水,这会儿已经有点要冒烟的意思,现下见了水,立刻欢快地在里边划了起来。
唐玉缘赶紧跟到水坑边,轻轻挠了挠松花蛋的龟壳:“不好意思啊,忙得忘了。”又仰头对忘忧剑道,“谢谢你。”
忘忧剑在空中得意地飞了一圈,接着左顾右盼地四下转了转,找到一块大石头,飞过去以剑尖释放出一束灵光,把那石头击出个碗大的坑。
魔剑围着石头蹭来蹭去,片刻后把它削成了浅浅的笔洗,接着一把将笔洗铲起来,丢进了松花蛋正泡澡的水潭里:“叽咕,叽咕。”
笔洗里进了一捧水,松花蛋像是听懂了它说的话,四脚并用地沿着浅浅的边沿爬了进去趴好,仰头对着忘忧剑点了点脑袋。
唐玉缘清楚地听到它的灵智说了句“捏哒”,大概是表示感谢的意思。
忘忧剑愉快地再把石头笔洗连小乌龟一起铲了起来,慢悠悠地飞着,带着它在四周遛弯。
唐玉缘都看愣了。
它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把采集来的花草果实和树叶都装好之后,他将红绒珠重新戴回脖子,问刃无霜:“尊上,我们继续往前吗?”
“不必。”刃无霜左右端详,“此处还算安全,我们就在这里休息,我教你炼化妖丹的方法。”
唐玉缘点头道:“也好。”他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灵石模样的东西,“这是师父给我的石芥子,可以进去住一晚。”
刃无霜原本要在此处构建隐形灵境,听他这么说,刚要掐起手诀的手恢复了原样。
唐玉缘把石芥子往地上一放,略施法术,小石头就变成了一扇正常的大门。
忘忧剑托着笔洗,大摇大摆地率先飞了进去。
刃无霜给这石芥子落了个隐形咒,才和唐玉缘一起踏入了门里。
进门是一个小小的院落,白墙黑瓦,院子里还有棵梧桐树,显得颇为清雅,院里立着一套瓦房,有堂屋和卧房两间,桌椅板凳以及床榻一应俱全。
芥子里的时间是跟外边的世界同步的,现在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堂屋的八仙桌上点着一支明亮的蜡烛。
盈盈一捧光,衬得房间里颇为温馨。
忘忧剑带着松花蛋在两间房里好奇地转了一圈,最后飞回堂屋,把石头笔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窗台上,自己则立在一旁靠着。
刃无霜双臂抱在胸前,打量着这房间:“是你师父为你准备的?”
“嗯。”唐玉缘拿起桌上茶壶,用术法幻化出茶水,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以前为何不住?而要去住那破兔子洞?”刃无霜在桌边坐下,捏起茶杯,轻嗅鼻端淡淡茶香。
唐玉缘双手托腮:“不想被别人知道我在仙盟长大。”
他答得言简意赅,其实是心里隐隐不安。
为了天下百姓,做暗桩是没有错,只是做到现在,不太忍心再欺骗魔尊。
谎话少说一句是一句吧。
而且不知为何,自从魔尊问出愿不愿做炉鼎、结主仆契的话,他的心情就有些低落。
自己做这个暗桩,好像是做得过分投入了,代入了一些不该有的感情。
不知别人都是怎么做的,可魔尊在他眼里是活生生的人,对自己又很好,师父说人要知恩图报,他在不知不觉间,就把魔尊当成了亲近的人那样去对待。
可自己在对方的眼里,好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兔妖,一个有利用价值的炉鼎。
虽然不是很明白确切的意思,但显然“炉鼎”不是什么好词。
把人比拟成物品,岂会有尊重之意?
来了惑妄宫几个月,他早已看清楚妖魔间本就是那样相处,是自己还没有彻底摆脱人的思维习惯,在意得太多了。
做暗桩好难啊……
唐玉缘望着微微颤动的烛焰,无奈地想。
他一时间发愣出神,没注意魔尊正细致地观察他。
幽暗的烛光下,小兔妖一张圆脸洁白无瑕,眸子被光线映得澄澈透明,像是两枚透亮的玛瑙珠子,看起来无比干净,却不知为何沾染了愁绪。
长长睫毛垂下,轻轻颤动,脸颊被双手托着,嘴巴微微嘟起,或许是动作使然,又像是因为某事而闷闷不乐。
刃无霜看他这模样,没来由地心头微动,霎那间便闪身到了他旁边,将人打横抱着放在腿上。
唐玉缘吓了一跳,随即以为魔尊想撸小白兔了,立刻便要变形,谁知被人按住了手臂。
“莫慌,我先检查一下你的伤。”刃无霜低声道。
不管是人形还是白兔的模样,在魔尊怀里都待习惯了,唐玉缘便乖巧地坐着,任凭对方掌心覆在自己胸口。
刹那间有温暖的灵力从心窝注入,流向四肢百骸,实在是让人舒服得紧。
他心中哀叹,若魔尊不是魔尊,该多好。
若对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哪怕是妖族魔族都没关系,自己都可以劝其向善,结交为好友。
但魔尊,近在眼前,又像远在天边。
“你先前说,你与我不是主仆。”刃无霜突然开口,“不知在你心里,你我是什么关系。”
果然还是说多错多,兔兔叹气。
唐玉缘垂着睫毛,小声道:“是我说错话了,在惑妄宫里,尊上是主,其他人都是仆,我自然也是。”掩在睫毛后边的眼珠轻轻转了转,“主仆契就没什么必要了。”
“不想做主仆也无妨,我只是好奇,你原本想同我做什么。”刃无霜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朋友?还是……道侣?”
唐玉缘慌乱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去,小小声说:“方才不是在说羁绊么?又不是单指跟尊上的关系。我就是羡慕、羡慕别人都有家人和朋友,我也想有爹爹和娘亲,有兄弟姐妹也很好……”
想知道为什么当年自己被爹娘抛弃,若留在他们身边长大,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或许根本不必来学道术,也就不会被人嫌弃进境缓慢,说不定他在种田、烹饪方面颇有天分,可以过着平凡而又安定的生活。
这等听起来软弱的话不宜多说,他很及时地闭上了嘴。
尽管小兔妖没再说下去,但刃无霜的掌心感受到了他突然变快的心跳,知道他吐露的定是真心话。
妖魔果然不宜同人族生活在一起,像人类那般感情用事,没什么好处。
房间里安静得让唐玉缘觉得别扭,感觉方才还是说多了。
人家魔尊问他俩什么关系,他倒好,秃噜秃噜地光说自己的事。
还是得把话题引回去。
“尊上。”唐玉缘靠着刃无霜的肩膀,仰起头看他,因着要说的内容,脸上不由自主挂上了一点姨母笑,“除了跟魔剑,你还和谁有过羁绊吗?有没有交过朋友,或者道侣?妖族魔族不叫道侣叫什么呀?妖侣?魔侣?”
刃无霜微微勾唇:“胆子倒是不小,竟敢打听我的私事。”
“聊聊嘛!”唐玉缘拿手肘捣捣他的胸口,挤了挤眼睛,“长夜漫漫,打发打发时间。”
魔尊当然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秘密——实际上也没什么可说的,在他有记忆的时间里,除了修炼就是拼杀,哪里有闲情逸致去经营什么羁绊。
魔族妖族之间的忠诚是靠法力维系的,友情乏善可陈,至于伴侣……
“你认为的伴侣,应是怎样的关系?”刃无霜随口问道。
他确信唐玉缘身上的伤已经被彻底疗愈,接下来应该教对方炼化妖丹的方式,坐在桌边以现在这个拥抱的姿势显然不太合适。
于是魔尊抱起小兔妖,瞬间移动去了卧房。
突然间就上了床,床帐还放了下来,被俩人动作掀起的风吹得微微飘荡,看起来颇为缱绻。
唐玉缘吓了一跳,结合方才魔尊的问题,他的思想非常流畅地滑了坡,想到了别处去。
“尊上,我们不能这样!”他紧紧抓着刃无霜胸前的衣襟,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双、双修之事,应当你情、我愿……还得、还得两情相悦……”
刃无霜:“……”
怀里的小兔妖慌得眼神发颤,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整个人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看上去真是既可怜,又让人想欺负。
欺负得再狠一些,让他面红耳赤,让他告哀乞怜,让他哭得眼睛也跟着发红,身体……
身体也红得泛粉。
想到这里,刃无霜恶作剧的心思达到了顶峰,他突地翻身将唐玉缘压在了床上,把那双细瘦的腕子举过头顶按住。
唐玉缘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着身上的魔尊。
卧房内没有蜡烛,仅有的一点光线还是拜堂屋所赐,面前的俊脸隐在阴影中,越发晦暗不明,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厉害,却看不清眼神。
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尊、尊上,我方才说的,就是、是伴侣应该有的关系,你、你不能对我用强……”
“你对我曾起过色.诱之心,敢说你不情愿同我双修?至于两情相悦,你这小白兔如此可爱,我当然喜欢。”刃无霜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他,“而你,敢不喜欢我?”
唐玉缘一怔,心里“咯噔”一声。
他怎么知道我曾经想色.诱他?!
完了完了,兔兔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