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林孝文家。
宋若梅守在婆婆冰冷的遗体前,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丈夫生死无落,婆婆又撒手归西,空落落的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悲情难抑,跪在婆婆遗身前,放声恸哭。
旁边的刘婶子郭婶子扶劝:“孝文媳妇,这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莫把自己身子哭坏了。”
刘郭两位婶子是林家邻居,林家在镇上无甚亲戚,平日里家里有什么事,宋若梅都会请她们参谋,她婆婆这身寿衣就是二位婶子帮着给穿上的,她娘家人也是委托刘婶子的儿子去请的。
渐渐地,哭声小了,宋若梅起身给两位婶子行了一礼:“若梅谢二位婶子的照料,时候不早了,婶子们歇着去吧。”
刘婶子看了看窗外,已是乌漆抹黑,给宋若梅又叮嘱几句,方拉着郭婶子离去,临到门口时,正好撞见宋若梅娘家人赶来。
来的是宋若桐与宋修濂。
宋若桐见二姐形销骨立,面色憔悴,心疼地抱住了她。被妹妹这么一抱,宋若梅方歇下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上来,趴在三妹肩上一阵好哭。
晚间,姐弟三人在宋若梅屋里守了一夜。翌日一早,宋若梅领着宋修濂去镇上的棺材铺买了口棺材,回来后将婆婆遗身入殓。林大娘遗身在家中停放了七日,由抬棺的人抬去了后山,跟故去的丈夫合葬在了一起。
林大娘下葬后,林家就只剩宋若梅一人了。宋若桐不忍二姐一人孤单落寞,便让她随她一道回娘家去。
宋若梅摇了摇头,这服孝期间,哪能说归家就归家,她要宋若桐自个儿回,回去照顾好母亲。
站在旁侧的宋修濂也道:“三姐你回家去吧,二姐这里我每日下学后会过来看看。”
宋若桐得了小弟这话,便放了心,自行归家去了。
宋修濂与二姐说了几句,也往学堂回去。
今日是小年,街市上热闹非凡,喜气洋洋,宋修濂穿行其中,沾染了一身喜气,待回了书院,这份热闹声才罢止歇去。
学堂上午的课还没开始,他刚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葛玉才就凑了过来。
“修濂,你可算是回来了,今日总可以去我家吃饭了吧。”
宋修濂拿书在他额前碰了碰,“一天到晚尽想着吃,我之前让你背的文章你背会没?”
不待葛玉才开口,他翻了书,指着其中一篇说:“来,你把这篇《为政》背一下。”
《为政》是《论语》中的一篇,《论语》夫子要求全文熟背的。葛玉才背不下来,只会一味找借口:“修濂,我好心好意请你吃饭,你怎么一开口就让我背书,你还有没有心了。”
宋修濂懒得与他扯赖,只道:“你背下来我就去你家吃饭,背不下来不去。”
“那还是算了,这饭不吃了。”
葛玉才转身便走,宋修濂喊住他,“你要是不背,以后我便不陪着你读书了,你另请高明吧。”
一句话似咬住了葛玉才的腿,葛玉才回身,哀哭道:“我的爷,你行你厉害,我斗不过你,我甘拜下风,我这就背给你,你听着啊。”
说罢,他跪坐于宋修濂案坐前,摇头晃脑开始了子曰......子曰......
葛玉才背三句停顿两句,有同学就在旁边提醒他一句,如此几回,好不容易磕磕绊绊终于背完这篇,沈夫子就走了进来。
沈夫子今日讲解的是《诗经》中的一篇《伐檀》。夫子在上面讲,下面的人听得仔细。宋修濂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悄悄传给了葛玉才。葛玉才拆开纸团,上面写着:“你背的不太好,下课后留下继续背,背熟了回家。”
葛玉才的心立马沉下大半,也在纸上书写几字,揉作一团,也不着人传,直接丢给了宋修濂。
却被眼尖的沈夫子当场抓获。
沈夫子板子一敲,训斥:“葛玉才,课堂上你不好好听讲,尽做些小动作,你站起来听课!”
葛玉才怏怏不悦,指着宋修濂道:“老师,是他宋修濂先给我传的。”
沈夫子却道:“他宋修濂考试得第一,你也能考第一吗?”
葛玉才气的吹鼻子瞪眼睛,敢情考第一就可以胡作非为,学习差的活该被受罚呗,说好的一视同仁呢,全是放屁的话吗。他不服气,欲要辩解几句,却又听沈夫子道:“宋修濂也站起来听课。”
葛玉才扭头看了眼跟他一样站着的宋修濂,心里瞬间平衡了许多。
二人就这么站了一堂课,将近一个时辰。
课堂后,葛玉才拖着麻木的双腿找过来,誓要与宋修濂算一账,有些学生早已围上来,打算围观他二人的热闹。
不等葛玉才开始,宋修濂先发制人,“再过两个月就是县试了,你好好背书,争取考过。”
一句话将葛玉才要算账的话给堵了回去。这宋修濂好心是真好心,就是学习上逼迫他太紧。
葛玉才没法,只能乖乖背书,宋修濂也应了他,后天月考,考完去他家吃饭。
葛玉才上午背完,下午课罢接着背。待他把宋修濂布置的文章全部背熟了,宋修濂才放他走。
正好宋修濂要去他二姐家,便与葛玉才一道走了。
天空罩了层银灰色,灰蒙蒙一片,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鹅毛雪。冬天天黑的快,他们走到宋修濂二姐家院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
宋若梅家院门紧闭,宋修濂敲了几下无人回应,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
“会不会串门去了?”葛玉才问。
“不会!”
宋修濂又敲了几下,依旧无人应,他心里慌慌的,从院门挪到墙下,墙面不是很高,他两手攀爬住,双腿用力一蹬,直接翻了进去。
葛玉才纳闷,这好端端的翻.墙做什么,难道里面有什么蹊跷?不做多想,他也学着宋修濂的样子,试图翻进去看个究竟。这边刚爬上墙,屋里就窜出来一个人影,正好被宋修濂逮个正着。
嗬,还真有鬼,葛玉才赶紧翻进去,走近仔细一看,大惊道:“刘二蛋?”
刘二蛋是镇上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汉,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光棍一个。平日里见着哪家俊俏的小媳妇,就会上前调戏几句。他早就看上了宋若梅,之前碍于她家那瘫身婆子,这下那婆子死了,他便迫不及待地,明目张胆地偷摸进人家家里。
此人从二姐屋里窜出来时,宋修濂就感觉不对。他将刘二蛋往墙壁上一推,掀帘进了屋里。
刘二蛋得了空,赶紧往外逃,这腿还没撒开呢,又被葛玉才堵了住,“刘二蛋,你黑天摸地来这里,肯定没好事,说,你对宋修濂他姐怎么了?”
“没,没,什么也没!”
刘二蛋拼命挣脱,话还没说完,身上突然被人狠狠打了一下,“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打他的是宋修濂。
宋修濂方才进屋里,发现他二姐被这王八蛋绑缚了手脚,嘴里塞了布团,衣衫不整地缩在床上一角。他脑袋嗡的一声,顾不上给二姐松绑,随手摸了根棍子,火冒三丈冲了出来。
“畜生,王八蛋,你敢犯我姐,我非打死你不可。”
宋修濂举起棍子,狠狠地打在刘二蛋身上。刘二蛋疼的死去活来,抱着脑袋滚在地上求饶:“小爷饶命,我什么也没有做你们就闯进来了,林家娘子还清清白白的,不信你去问她。”
刘二蛋不说话还好,说了只会让宋修濂火气更盛,若不是他来得及时,这畜生早就对他二姐做出那等禽兽之事了,现在来讨饶,饶他个屁。
他使着劲打,专打这畜生的腿,誓要把他的腿打断,让他以后再不能出来祸害人。
宋修濂打的有多狠,刘二蛋叫的就有多惨。渐渐地,叫声小了,葛玉才在一旁大叫不好,哎呀,该不会要打死了吧。这要真闹出了人命,那可是要拿命偿的,为这么一个无赖断送自己前程,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他赶紧拦住宋修濂,“宋修濂,快别打了,他没声了。”
宋修濂这才停下,丢掉棍子,踢了一下刘二蛋,刘二蛋低低唔了一声。
“死不了,暂时不能动弹了。玉才,劳烦你找几个人来把他抬回去,别让他死在这里。”
葛玉才听了这话,立马跳起来,你倒是打爽了,烂摊子丢给我收拾,凭什么啊!
“麻烦你了,谢谢,我进去看看我姐。”
宋修濂丢下话,转身又进了屋里。他给二姐松了绑,将她嘴里的布团取下。宋若梅得了自由,拿被子捂住自己,低声抽噎,不愿见人。
那畜生扒她衣服,在她脸上乱啃乱亲,想起来就无比恶心,她直想跳进河水里好好清洗下自己。
“二姐。”
宋修濂隔着被子唤了一声。
“阿濂,你出去吧,二姐没事。”
隔着被子,哭腔声传出来。
“好,我就在外面,二姐有事唤我。”
宋修濂又来到外面。雪花纷纷扬扬,从暗黑无际的天空飘然落下,落到这磕磕绊绊的人间。
刘二蛋在寒冷的夜中呻.吟了一声,身子动了动,风声簌簌,是无边的寒。他打了个冷颤,脑袋瞬间清明过来,对着蹲在门口的宋修濂讨饶几声,撑起身子,拖着疼痛的双腿一爬一爬,爬出了宋若梅家。
葛玉才带着人赶来时,院子里空落落的,见宋修濂一个人瑟缩在门口,发着不知哪门子的呆。
“刘二蛋呢?”他问。
宋修濂朝着院门口扬扬下巴,“爬走了,刚爬走!”
葛玉才“嗬”一声,敢情又教他白忙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