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村隐于一处广袤的山野之中,鲜花满地,溪流清澈,大片树木将其环绕其中。
“确定是那户人家的后代?”
山头上站着一身着月白丝绸长袍的中年男子,腰间别着一个貔貅玉佩。
他面部柔和圆润,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温和的笑,但那双眼睛却狭长无比,像两道突兀的裂缝。
“确定了主子,此女名唤刘英华,十年前与其夫君来此生活,据属下所查,此女曾数次去过柳家村祭奠。”黑衣侍卫,面庞冷硬,一道刀疤从额头处蔓延到下巴。
“当年倒留了她一条性命。”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看不清情绪。
“这是上天知道主子需要用到此人,所以才留她一条贱命罢了。”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温和的面庞一僵,那抹笑虽凝滞却未消失:“你的意思是本尊残忍,草菅人命,倒是上天怜惜,放过了她?”
“主子明鉴,属下不是那意思!”黑衣侍卫慌乱下跪。
“起来罢。”中年男人重新恢复温和的笑容,走过将侍卫扶了起来,“急什么,本尊见你平常处事急躁,想锻炼锻炼你罢了。瞧,本尊猜的不错,你可是又急了?”
“多谢主子教诲,是属下的错。”侍卫身体绷直,胸前抱拳。
“罢了。”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随即道,“去将那女子带来吧,注意小心些,万不可让人看见。”
“是。”
*
黑衣侍卫名叫袁护,其实他也是在山村长大,童年生活无忧无虑,后来全村被屠,仅剩他一人,幸而主子心善,收留了他。
这些年他为了报恩,帮主子干了不少的事,包括柳家村之事。
竹溪村看过去比柳家村更为富庶,其山林之中物产丰富是柳家村不能比的。
那柳家女在此生活久了,倒不像个农家女,与那城里的富家女倒是有八分像,但即便她再幸福,今日之后,怕是什么都没有了。
“你是何人?”
突然,一声清脆的少女嗓音传来,打破了袁护的思考。
“我……”按理说,他不应该跟她废话,直接绑去了便是,可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笑颜,袁护竟说了声,“路过。”
“你要吃饭吗?”
“不需要。”他已辟谷,人间这种秽物,他早就不需要了。
“你莫害羞,阿姐说了,她不在时,由我来布施,阿姐说,你们这些都是可怜人,能帮就帮,快随我进来,我给你准备些吃食。”
少女笑脸盈盈,攥着男子的衣袖把他往家里引,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人,会要了她的命。
少女忙里忙外,将食物摆在了桌子上,邀请男子坐下:“快吃吧。”
看着女子期待的目光和桌上熟悉的农家饭菜,男子鬼使神差地拿起了筷子,饭菜入口清淡香甜,他已多年未品尝到了。
男子吃完饭,心想是时候带她走了。
“我带你去一处地方。”男子说。
“不行,我要等我阿姐。”
“是你阿姐叫我带你走的。”男子骗道。
从刚刚进来,他便发现此女心智宛若孩童,不知是否是那场大火的缘故,给她留下了后遗症?
“既是阿姐叫的,那我便跟你走。”
就这样,男子带走了女子,如愿交了差。
时间过得极快,女子离开了那村庄足足三个月。这期间,她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内,吃饭、抽血,日复一日。
她发疯、辱骂,她心智再不成熟,也知她被骗了。
那个男人骗了她,阿姐,她好久没有看到阿姐了。
今天,那个男人又来了,带着她最爱吃的饭菜。
“你滚!你还我阿姐来!你还我阿姐!”女子拳打脚踢,但却没用,因为她的四肢被锁链捆着。
“阿柳别闹,乖乖吃饭。”男子拿着勺子,将饭菜喂入女子口中,却被狠狠地甩开。
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许是那药师开的药有用,阿柳的神智竟开始慢慢恢复,想必不久后,便能和他聊天了。
只是主子那……
主子说,等用完阿柳的血,解决了那件事,便会放他们走。
“再坚持会儿,阿柳,再坚持会儿,我们很快就能走了。”
又过了三个月,阿柳仍在那处昏暗的房间,她的身形更加消瘦,只是,她的一双眼睛却不再浑浊。
是的,那名叫袁护的男子日日拿药来,总算治好了她。
她记起来了,她不叫阿柳,她叫江揽月,是浮岳城江家的大小姐,她的阿姐是竹溪村的村民,由于精通医术,被父母请到了家中,治她的病。
那日她吵着要跟阿姐走,便同她回了竹溪村,阿姐时刻会将她带在身边。
那天是她胡乱瞎跑,离开了阿姐,便给袁护可乘之机。
通过袁护等人的聊天,江揽月知道他们这是把自己当作了阿姐。
他们想要从阿姐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但她不是阿姐,才废了这么多时间毫无成果。
她要逃,但不能就这么逃,她要弄清楚这些人究竟要对阿姐做什么。
袁护此人倒是可以利用,她混沌时,经常见他念叨对自己的情谊。
倒是可笑,一个满身杀戮之人,竟也会爱上他人吗?
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阿柳。”
他又来了。
江揽月并没有将自己的神智恢复表现出来,她低着头,余光看向袁护腰间的钥匙,心念一动,开始演了起来。
“疼,好疼……”她捂着被锁链圈起来的手腕处,嘴唇颤抖,挥动着手臂,向四周猛扑。
手撞在墙上,是一道道的淤青。
“别撞了,阿柳,你会疼的。”
袁护用自己的身体垫着,可江揽月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墙上,那一下两下,直直地撞到他的心里去,让他刺痛不已。
袁护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多了一丝了然。
她此前哪会如此,就算胡乱发脾气也会下意识护着自己,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硬生生地往墙上撞。
她是恢复了吗?
想要用法子逃走?
阿柳就是聪明,都会用这样的法子了。
开心之余,袁护心中也多了一丝失落。
阿柳会恨他吧?她早晚会离开他吧?她现在是不是想杀了他呢?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面前这张脸,最后只能苦笑叹息:“罢了。”
袁护拿过钥匙,解开了江揽月身上的锁链,将一颗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又拿出一把短刀,别在她的腰间:“不管如何,你活着、健健康康便好。”
“但你想走,今日不行,再过两日,我便亲自放你走。”
江揽月暗暗心惊。
此人到底对她有多了解,竟会这么容易便猜出来了吗?
她低垂着头,茫然地望着地上,任他摆布。
虽然被猜出,但好在结果差不多她想要的,但,她要的可不是走,是留下来,钻入敌人的腹地。
袁护又一次离开,江揽月在房间内静静地等着。
这两日不知发生了什么,袁护竟一次都没来过,这可给了江揽月出去的机会,他给的储物戒指中法宝不少,江揽月拿了几张隐身符,偷偷走到了门口。
门口的守卫似乎换了一波,看过去懒散不堪,许是袁护的手笔,她随意一击,几人便瘫倒在地。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她如愿走出了关她许久的房间。
许是怕她逃走时迷路,袁护还在戒指里放了一张地图,她能一清二楚地看到府上的位置,她没有犹豫,朝着主院走去。
那是罪魁祸首住的地方,应该有些线索。
一路上安静得有些可怕,也顺利得有些可怕,直到靠近主院之时,江揽月才听到了阵阵的嘈杂声,以及极其浓烈的一股血腥味。
她心跳突然加快,步伐变得沉重。
像是验证什么似的,在那条小路的拐角处,她看到了熟悉的人,被扔在一处血池中。
不,不是被扔在血池,那是——他们流的血。
是姐姐和姐夫流的血,他们发现找错了人!
她要救他们!
江揽月就要冲出,便被一双大手紧紧拦住。
是袁护。
“你救不下他们,反而会搭上你自己的命。”
“所以,你们是找到了真正需要的人……”江揽月望着血池的方向,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讥讽,“你才放我走的?”
江揽月脑子飞快转动,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姐姐他们能不能活,全系于她一人。
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
“所以,袁护卫怕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吧?”江揽月轻讽,“久久不放,等我对那人来说毫无利用价值的时候,才敢放我走?”
“这就是你的喜欢?”
“真是廉价呢。”
“我……”袁护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心意竟然完完全全被她知道了,就这样毫无遮掩地被她撕开。
他要慢点放她走,不是怕主子怪罪,是怕她走了以后,他再也不能见到她。
主子那里,他犯了错,以死谢罪便是。
“我没有。”他答。
“所以我丢了命与袁护卫何干呢?不过就是闲暇之时逗弄的玩物而已。”江揽月步步紧逼,双眸如刀,言语中的质问之意狠狠地扎在袁护的心上。
“不……不是,不是玩物,不是……”袁护不知道如何解释,双眉紧蹙,额头似有汗珠渗出。
“我在那暗室被吸干了血,也不见你心疼?怎么,如今我要与我的姐姐姐夫死在一处,不正和你的意?”
“不是……”
“你看我的手,密密麻麻,他们扎了我多少次。”江揽月轻笑,拉开了手。
袁护眼中划过一丝痛意,随后,终究开了口:“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们。”
“只要主子还未找到方法,他们便没有危险。”
“是吗?那多谢你了。”江揽月低下头,攥紧拳头,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凄然。
看吧,这就是男人所谓的爱,恶心至极。